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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涌 文选 ]   

语丝 体育是最大的教育

◇ 薛涌

  编者按:《语丝》是20世纪初期由鲁迅、周作人、林语堂等16位著名文人主办的综合性文学期刊。“语丝文体”的创作风格是:排旧促新,纵情而谈,古今并论,庄谐杂出,简洁明快,不拘一格——这个小栏目取名“语丝”也正是源于此。这里的文字都力求新颖而有创意、优美而能启人深思,希望能引发你的思考与共鸣。
  
  2010年2月11日凌晨五点,加拿大温哥华国际奥委会第122届全会,罗格主席从信封取出票选結果并宣布:中国南京赢得了2014年第二届夏季青奥会举办权。能得到承办国际比赛的机会对于城市来讲是莫大的荣耀,对于身处学校的我们来说,亲身经历一次青奥会更是我们了解奥林匹克、了解体育进而更多参与体育的机会,而激励全世界的年轻人从事体育运动也是青奥会的宗旨。体育究竟该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这是青奥会提出并希望解答的问题。薛涌博士的这篇文章或许对我们有所启发。28岁才真正开始学英语,32岁留学,40多岁获得耶鲁大学博士学位的他同时也是业余马拉松运动员,年近50仍能轻松完成20公里的越野长跑,体育于他不仅是锻炼身体,更是精神生活。听听实践者怎么说更有助于我们理解体育、理解青奥。
  
  多少年来,我一直在说,中国人重教育不重体育,或者说不把体育当教育。喜欢动动筋骨的人,最多觉得体育无非是“锻炼身体”,是出于健康的考虑。很少人会认识到:体育也是一种精神生活。
  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体育作为自己基本的身心修养,受益良多。在最低级的层面,体育是一个心理疗程,能使人摆脱抑郁和沮丧。在更高的层面,体育帮助人领悟人生,呼唤出追求理想的勇气。
  1989年10月30日,我度过了28岁的生日。我对自己眼前的生存状况不满意,决定换个活儿法,出国留学。当时,我的英语程度几乎是零,所以,当我宣布出国计划时,从家人到朋友,都说我疯了。他们说:人家是从18岁学,你是从28岁学。能比吗?
  28岁是否能和18岁比呢?我一时自己也没有把握了。这时候突然想起了长跑。记得大学一年级,也就是18岁的时候,我在系运动会上第一次跑3000米,拿了第二,成绩是11分01秒。后来由于腿受伤,就再没有跑过。于是我决定试试:如果我能在3000米这个项目上达到18岁时的水平,为什么就不能像一个18岁的孩子那样学英语呢?
  我就这样开始了艰苦的训练。那可是北京的冬天。不管刮风下雪,我肯定早晨六点出门。两个月后一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破了11分!这是我从来没有达到过的成绩。要真参加比赛,有人竞争,成绩会更好。
  由此,我建立了这样的信念:即使是处在人生的半途,生活也永远可以重新开始!
  我对自己的智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学什么都算快。但是我学英语,就像走在一个永远看不到洞口亮点的隧道中,对前途一点谱儿也没有。但是,我回到跑道上,意志就坚强起来。那时我练长跑,和学英语一样苦。每天都要计时,争取比头一天跑得快一点。现在才知道这是最糟糕的训练方法:不仅体力不能恢复,而且容易受伤。但是我在心理上受益不小。
  每天早晨到操场,就像过一道鬼门关。我面对空空荡荡的四百米跑道,想着下面25圈怎么保持速度,心里时常发抖地自问:“你能打败它吗?”事实上,我没有一次退缩。成绩在一点一点地改进。当跑完看看跑表,发现又快了十几秒时,我就相信,英语也将会是如此。
  在四堵墙中读英语,就得有跑这25圈的毅力。持续几个月,很快能够勉强看《时代周刊》了。
  从1989年初冬立志出国,到1995年春接到耶鲁大学东亚研究硕士班的录取通知,一共5年多。不管怎么挣扎,我每天不忘两件事:早晨跑步,有时达到2万米;然后就是关在屋子里读英语。
  到了美国后,我还继续训练,而且成绩还在提高!而且,我在36岁时,开始学日文,和本科新生一起上课。耶鲁的日文课重得出奇。我那副吃力的样子,让一些日本老师也看着摇头,很多在我上大学那年出生的孩子最后都放弃了;但我一直坚持了下来,后来还到日本进修一年,现在也不停地用日文作研究。
  西方自古典文化以来,体育就是训练精英的重要手段。为什么如此?这里当然有许多历史原因。不过在我看来,这一科目一直在人家的文化传统中保存下来,一个根本的理由是其对人生的教益。学习人生时面临的基本悖论是:你必须从自己的经验中学,很难学到没有亲历的东西;可是一旦亲历,即使学到了东西也太晚了。比如,站在人生终点上的人,对人生的了悟也许最多,但也最派不上用场。体育的好处,是能够在短暂的时间把人生以游戏的方式给你演绎一遍,有始有终,让你懂得怎么奋斗,怎么处理和队友、对手的关系,怎么去制胜,怎么输得起,怎么在逆境中奋起。更重要的是,体育最真实、直观地模仿着生活中的竞争。如今我们生活在市场经济社会,机会不是别人分配给你的,所以就必须从小学习竞争,体育也就成了最重要的教育手段之一。像我们这代人,在人生的半途突然转轨,面临的心理压力、需要的勇气恐怕都比现在的年轻一代要大。幸运的是,体育教会了我人生这一课。我走到今天这步,实在要感谢那些穿烂了的跑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