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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曙光 文选 ]   

经典阅读遭遇大众文化

◇ 张曙光


  关键词:文学经典 大众文化 视域融合
  摘 要:当前,文学经典正越来越多地被影视化、戏谑化、大话化,有学者认为我们已进入了一个“去经典化”的时代。其实,依据哲学解释学的观点来看,经典之所以为经典,一方面是因为它具有内在的“真理要求”,另一方面是因为读者的阅读实现了经典的历史延续性。经典的影视化、戏谑化并非意味着经典的“终结”,只要改编后的经典揭示了“意志和心灵高远的旨趣”,经典的生命就依然鲜活和持久。
  
  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经典及经典阅读的环境、条件、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经典文本与经典阅读面临了挑战:一方面来自电子媒介的冲击,另一方面来自经典的戏说与大话。经典的命运如何?难道它渐渐消失在当下的戏说、大话及影视化改编之中吗?这里,依据哲学解释学的有关理论对这一现象作一分析和评价,以期为经典阅读理论的研究提供一个新的参照视野。
  
  一、“去经典化”:经典阅读的现状与隐忧
  
  随着电子媒体、数字化时代的到来,人们越来越多地处在音响与图像的包围之中,过去的那种“一书在手,乐而忘忧”的经典阅读方式也正被“读图”“读屏”的视听方式所替代。昔日文字文本的读者,现在则越来越多地倾向于从电影、电视的图像中获得审美体验,在网络的冲浪中获得信息。越来越多的经典文本被搬上了屏幕,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读过了某某经典”,实际上只是表示我们看过由某某经典著作改编的电影或电视剧。当然,在中学生的课堂里,经典文本还是以纸质的教材、书本的形式存在着,并且我们有专门的《课程标准》推荐了必读的经典书目,但是,即便这样,这些经典的文本有时并不能起到语言文字所应有的“经典”作用,因为,多媒体已经走进了课堂,学生对多媒体播放的多彩画面和立体声音响的兴趣明显浓于对以文字形态存在的经典文本的兴趣。甚至有人认为,那些以文字形式存在的经典文本所具有的教化功能,今天则完全可以被这些电子媒体所替代,罩在经典身上的光环完全可以除掉了。同时,随着消费时代的到来,经典文本被“大话”化、“搞笑”化,我们的经典文本几乎被“大话”、“搞笑”遍了,比如“大话西游”、“水煮三国”、“孙悟空是个好员工”、“孙悟空不是个好员工”、“沙僧日记”等等。过去,我们很严肃地“吃经典”,比如大学教授“把鲁迅存在银行,吃他的利息”(李亚伟诗句),而在消费的时代我们是嬉笑怒骂、老没正经地“吃经典”。在学生的课堂里,此类现象也时有发生,比如,“孔乙己告状”,将丁举人告上法庭,愚公也不再移山,而是搬家。《Q版语文》则以错位、拼凑、戏仿、调侃的方式消解了经典的“神圣”,颠覆了经典的“崇高”。这些“戏说经典”究竟是对经典的阐释,还是对经典的解构?对此现状,季广茂认为:这是一个不需要经典的时代,这是网络媒介杂志的时代,是流行歌曲的时代,我们不再执著于史诗悲剧莎士比亚,诗经……一句话,关心现实,关注当下,而不是遁入经典的乌龟壳,做美妙的“春秋梦”①。当今时代,我们真的就不再需要经典了吗?
  
  二、文本的“真理”:经典化的内在要求
  
  不可否认,在新的历史时期,经典文本面临了问题和挑战。经典之所以为经典,乃是因为它具有内在的“真理要求”,它的存在就是将一代代的读者移入到经典的辐射和影响之中。
  海德格尔认为,艺术作品具有它的“真理要求”,但这种“真理”并不是传统的“知”与“物”的“符合一致”,而是一种存在的“澄明”。他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分析说,“在作品中发生着这样一种开启,也即解蔽,也就是存在者之真理”②。海德格尔选择了凡·高画了一双鞋具的油画,他从这一幅画里读出了艺术作品的“真理发生”:“从鞋具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聚着劳动步履的艰辛。这硬邦邦、沉甸甸的破旧农鞋里,聚积着那寒风料峭中迈动在一望无际的永远单调的田垄上的步履的坚韧和滞缓。鞋皮上粘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暮色降临,这双鞋底在田野小径上踽踽而行。在这鞋具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③
  他认为,正是在这样一幅画里,鞋具作为存在者进入到存在的无蔽之中,“真理”已经置身于其中了。也就是说,凡·高的画开启和建立了一个世界,真理在这一艺术作品中生发出来。海德格尔对艺术真理的分析带给了我们怎么样的启示呢?那就是,经典文本之所以存在和流传,是因为“真理之生发在作品中发挥作用”,也就是说经典文本以自己的方式开启了一个敞亮之域,它本身就是一个自持稳固的存在,而这并不是我们说我们呼喊“去经典化”经典便不再是经典了,并不是说我们主张“经典多元化”我们就可以赋以某一文本以经典的地位。实际上,“经典化”或“去经典化”不只是在于我们对待它的态度,更本质地在于经典自身的意义要求。
  伽达默尔作为海德格尔的传人,在对待经典的流传上有着鲜明的态度。他重视历史传统对于现实的影响,尤为强调经典超越时间的永恒性。“不管古典型概念怎样强烈地表现距离和不可企及性并属于文化的意识形态,‘古典的文化’依然还总是保留着某种典型的持久有效性。甚至文化的意识形态也还证明着与古典作品所表现的世界有某种终极的共同性和归属性。”④什么是经典的持久有效性?也就是说经典文本总是“意指自身并解释自身”⑤,它总是具有它的内在意义,它总是对我们说些什么,“如果历史流传物根本不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我们靠自己不能认识的东西,历史流传物就根本不能享有我们对它的那种兴趣” ⑥。有人认为,伽达默尔在对待文本的解释上不同于海德格尔,在伽达默尔那里,并没有强调文本的自持性,而是把文本交给了读者,读者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解读经典。其实,这一看法是不全面的。伽达默尔只是认为艺术文本并不是与主体相对峙的自为存在的对象,也就是说艺术文本与解释者总是共同处于一种关系之中,从而否定了主客二分式的解读方式,而并没有完全把解读的权力赋予读者。也正因此,他认为“理解从来不是一种某个被给定‘对象’的主观行为”,而是“属于被理解东西的存在”⑦。所以,经典之所以为经典,首先是因为经典内在的意蕴、一部经典总是要为我们提供一点什么,告诉我们一点什么。想一下,我们在阅读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以及明清小说等经典文本时,是不是的确感觉到了这一点。作为经典文本,它们具有自身内在的意义,它们向读者提出了阅读的真理要求,并且将读者移入它所开启的那种意蕴、那一世界中,也就是它要求读者参与其中,与它一起建构文学的意义。这是一个文本得以流行、传播并不断扩大影响的原因之一。
  
  三、经典的阅读:置身传统中的文化传递活动
  
  正因为经典具有自身的“真理要求”,所以读者的阅读形成了经典传播的文化传统。应该说,由于经典内在意义的影响,它形成了连续不断的读者接受之链,由此,后来的读者便不自觉地进入到文化传统的影响之中。诚如有学者所言,我们并非是读了《圣经》才成为信徒或是读了《资本论》才成为了马克思主义者,而是先成为了信徒才开始读《圣经》,先成为了马克思主义者才开始读《资本论》,意即我们阅读什么并非出于我们的自觉、自愿和自由的选择,而是在一种文化氛围的、意识形态的影响下追随他人的被动选择。关于这一点,我们要辩证地来看待。任何读者都是历史进程中的读者,都会受到历史、文化传统的影响,都是历史连续性中的一个环节,历史文化的传统既不能超越,也不能中断。作为读者,读什么和怎么读,当然会受到历史连续性的影响和制约。比如,中小学生所阅读的经典中就包含有《课程标准》所推荐的名家名篇,即便我们成人的阅读,也往往受到其他一些因素如历史的、文化的、教科书的或他人的等等因素的影响。这并非是寄身于经典中的“寄生虫”通过操纵话语权力在影响我们,实际上历史传统就是不容被隔断。我们要正确看待历史传统的影响力,不能只是看到它对我们思想和行动的束缚,更要看到它是我们自身发展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我们生来就处于汪洋大海般出版物的包围中,而且这些出版物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让我们从头经历一遍这些出版物的阅读、思考和鉴别工作实属不可能,也不需要,所以在有限的精力时间内,直接吸收前人的“间接经验”,直达经典的阅读,才能最快地提升自己的鉴赏力、反思力和批判力。正如我们现在是在前人的引领下直接阅读、品味和评判《红楼梦》,而不是经历了对清代《林兰香》、《金云翘传》、《女开科》、《平山冷燕》、《情梦柝》、《风流配》、《春柳莺》、《玉娇梨》、《好逑传》、《吴江雪》、《定情人》、《玉之玑》、《赛红丝》、《锦香亭》等才子佳人小说之后,才发现原来《红楼梦》才是值得一读的好书。中小学生更是如此,他们要在较短的学习时间内接受人类较为广泛的研究成果,没有时间来接触所有的文学文本,而是在课程标准的推荐下,在教材的引导下,在教师的影响下直接浸润在经典的滋养里,提高自己人格的、学识的修养。这也是因为教育本身就是有目的、有方向的价值引导。当然,我们置身于传统之中并不是说,我们泯灭了自己的选择评判能力,而是说,我们是在继承的基础上更快、更好地发展我们的选择评判能力。那就是,我们先去阅读了被前人称之为经典的文本,提高了自己的鉴赏力和选择评判力,我们才可以在更高层次上选择、评判我们所接触到的新文本,才能实现新文本的经典化,从而让我们自己成为文本经典化过程中的一极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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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典阅读中的文化传递绝不同于不加增也不加减的物体传递活动,文化传递本身就包含了文化的嬗变和创造。这种嬗变与创造则是由读者在阐释中完成的。因为,读者在经典阅读中并不只是被文化传统所塑造、所影响,他本身也是形成文化传统的重要力量。从文本的角度看,文本的存在方式就是游戏,游戏的特征就是在“自我表现”中要求“与人同戏”,因而文本的存在就是为着被阅读、被欣赏和被阐释,它召唤读者的阐释。从读者的角度来看,作为经典所代表的文化传统表现为读者反应的历史延续性。读者的阅读构成了一个文本连续不断的接受之链,经由一代代读者对文本意义的阐发和建构,文本自身的意义才越来越多地得以敞开、丰富和发展,文本才成为具有活力的、富有生机的作品,才具有被称为经典的可能。所以文本经典化的过程,既是文本自身内在的意蕴展开的过程,也是读者不断赋予文本以意义,并实现其意义增殖的过程。金圣叹之于《水浒传》,脂胭斋之于《红楼梦》,毛宗岗之于《三国演义》,张竹坡之于《金瓶梅》,都在文学接受反应之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是经典文本的创作者。
  不可否认,经典阅读的文化传统会遇到话语权力的干预,但是,话语权力只有建立在文本自身的内在价值上,并通过读者的反应才能发挥作用。比如,《诗经》的经典化固然与“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政治需要有关,但是,这种政治教化的要求只有建立在《诗经》自身所包含的价值要求以及读者对《诗经》的拥护上才是可行的。《诗经》中所表现的人类共同关心的话题,人性中美好的情感,劝诫讽喻的深刻内涵等能与读者的心灵发生契合,所以才会有统治者对于《诗经》影响的政治要求。相反,那种没有内在价值意义,缺少艺术魅力的文本,尽管被“革命化”包装,被强制推行,如“样板戏”,如按照某种政治要求所创作的“高大全”的作品,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实际上,话语权力并不能控治和强制人们的阅读,就算是秦始皇焚书,也没有能够阻止经典的传播。经典之所以成为了经典,并不是被加封的结果,而是因其具有内在的价值受到读者自觉拥护的结果。
  
  四、视域的融合:经典意义的当下生成
  
  经典具有超时间、跨地域的永恒价值,并不是说,经典表达的是永恒不变的“真理”,在伽达默尔看来,艺术“真理”是在历史中具体地形成的。经典阅读实际上就是一种视域融合:作为文本所代表的文化传统要融入到现实之中,而作为现实读者的视野也要在阅读中不断扩展和延伸。实际上,经典与读者构成了一种关系,这种关系标志着经典对于读者的当下存在的意义:经典所代表的传统对当下处境的读者所发生的影响,以及当下处境的读者对经典做出的一种应用性的阐释,这就是过去与现在所发生的一种中介和融合。对于经典来说,“它不是关于某个过去东西的陈述,不是某种单纯的、本身仍需要解释证明的东西,而是那种对某个现代这样说的东西,好像它是特别说给它的东西。”⑧我们所理解的过去的经典,并不是脱离了我们的当下的存在,不是封闭的孤立的存在,而在我们的理解中总是涉及到比单纯历史地构造作品所属的过去“世界”更多的东西,“我们的理解总是同时包含某种我们一起归属这世界的意识”,“但是与此相应,作品也一起属于我们的世界”⑨。从这个意义说,经典的生命力在于持续不断引起当下读者阅读的兴趣,持续不断地对当下情境中的读者发挥作用, 作为当下的读者来讲,他再也不能将经典还原到了它当初被创作的状态,因为经典创作的当初环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读者所要做的就是让经典对着此时、时刻、此情、此景的人说话。所以,当经典被搬上屏幕,被拷贝到网络,被进行数字化的改编,这并非是经典的穷途末路,而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经典生命力的萌发,是读者对经典文本的当下解读,这种解读不可避免地带有当下时代的气息和色彩。黑格尔说:“事实上一切民族都要求艺术中使他们喜悦的东西能够表现出他们自己,因为他们愿在艺术里感觉到一切都是亲近的,生动的,属于目前生活的。”⑩经典的改编正是以“属于目前生活”的亲近性和生动性表现了现代人自己的情绪,走进了现代人自己的生活,只要经典在“大话着”,经典就在活着,只要它活着,它就对我们持续地发挥影响。毕竟,经典不是专供学者专家研究的对象,而是大众读者精神的需求,经典只有植根于现实大众的土壤中才能获得新的生命。当然,并非一切的改编都是对经典的解读,只有那些影视、“大话”和“戏谑”植根于生活,并依据经典内在的意蕴揭示了“意志和心灵高远的旨趣”(黑格尔语)才会把经典从生疏化的历史境域带入到我们当前火热的生活,赋予经典以新历史意义和生命力。
  总起来看,我们说经典既不会过时,也不会终结,经典不只是有它内在的意义,而且有着读者大众的反响,它向一代又一代的读者说着什么,一代又一代的读者以不同的方式做出了反应。我们当代的电子传媒以及所流行的 “大话”、“戏说”、“搞笑”等经典的“变体”,都决不能取代经典,而经典则会通过这样一些方式传播得更广,更持久。经典的根永远也不会失去,它的根就在当下,就在读者大众之中。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张曙光,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① 季广茂.经典的黄昏与庶民的戏谑[J].济南: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05(6).13.
  ②③ [德]海德格尔.林中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25.18-19.
  ④⑤⑧⑨ [德]加德默尔.真理与方法[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372.371.371.372.
  ⑥⑦ [德]加德默尔.真理与方法·导言[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13、8.
  ⑩ [德]黑格尔.美学(第1卷)[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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