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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发祥 文选 ]   

独特的时空结

◇ 张发祥


  关键词:虚无主义 自然时空 心理时空 惆怅 绝望 冰山原则
  摘 要:《丧钟为谁而鸣》在海明威的作品中占有独特的地位,海明威放弃了他早年信奉的虚无主义,对自身和社会树立了新的信心。他积极投入社会实践,从中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真正的题材,并用一种与以前根本不同的时空艺术手法,创造了一种新的叙述形式。在该小说的创作中,海明威准确地把握了自然时空、现实时空和心理时空三者之间的关系,以自然时空为基础,通过题材的放大和扩展将其变为现实时空;并向人物内心延伸,开掘心理时空,以冷静的观点、流畅的笔法、揭示出主角内心深处短暂的迷惘、空虚、惆怅、哀怨、忧伤、绝望和悲愤,从而表现出了人物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同时也充分地显示出了海明威卓越的艺术才能。
  
  在《丧钟为谁而鸣》(以下简称《丧钟》)里,海明威的独特艺术风格具体表现为运用一系列独具匠心的时空艺术手法,创造了一种新的叙述结构形式。这部堪称海明威最宏伟的长篇巨制,其事件发生的时间极为有限(仅限于三天之内的七十几个小时);其活动空间十分狭小(除安德烈到戈尔兹总部送信外,仅限于游击队活动的圭达马的一个山谷的上面);其主要人物为数不多(只有一小群游击队员和一个志愿军)。然而小说却扩展到自然时空之外,扩展到这小群人物之外,用独特的时空艺术处理,使作品内容的丰富性和人物的复杂性达到了海明威以前所不曾有过的高度,海明威一贯认为:作家应把过去的,现在的,知道的和未来的东西写活,并且要比现存的和实际的更真实。在创作中,他忠实地履行了这个原则,准确地把握了自然时空、现实时空和心理时空三者之间的关系。他以自然时空为基础,把题材从其限制中脱离出来,通过放大和扩展而变为现实时空;并向人物内心延伸,开掘心理时空,充分地显示出了海明威卓越的艺术才能。他创造出自己主体的时空尺度即善于用一种内在固有的尺度来衡量对象,在这部作品中,他能借用艺术形象和比从前更有效、更独特的艺术手法,充分表现人物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他能把现实的、历史的、道德的、心理的以及文化的多种因素融合为一体,表现出一种极高的整体综合能力。难怪,诸多的评论家称《丧钟》“几乎达到了史诗的规模”。
  
  一、时空平行的艺术处理
  
  《丧钟》的情节结构是一种“全景的宽度”和“个别前景的深度”的结合,达到了“为了摆脱开它”而又执意去写它的矛盾的有机统一,才造成了作品的“深度感”,造成了作品内部的有机的、匀称的、平衡的节奏美。而这一切就形成了时空平行组合艺术的特点。这种特点有别于时空交融的艺术形式,它主要用于情节的发展、故事情节的调剂和人物场景的转换上。具体说,作品情节发展中的主次关系、明暗关系、对比关系的配置都表现出时空平行组合的艺术特点。
  首先,作者利用这种结构,对作品的情节进行了主次关系的配置。作品的主要情节是乔丹奉命炸桥以及围绕这一中心所展开的一系列冲突,作者在处理主要情节时分别注意了时间和空间的多点和多维,同时又把握了动作时间的限制,给小说本身的结构带来的好处,用了电影的“回述”和“交叉剪接”的方法来组织推动情节,作者在运用诸如此类的电影化手法组织小说主要情节时,常常使主人公乔丹的意识在时间中自由流动,空间却保持不变。而实际上在描写主人公“自由流动”的意识时,已经是不变的空间一变为无限扩展。这种扩展造成了类似影幕空间的离心作用,从而大大加强了作品“全景的宽度”。另一方面,作者通过“剪接”,把无数其他场面“切入”主线,使“全景的宽度”又得以在各个不同的平面上向前推进。由此形成了作品时空平行组合的特点,而且主要情节的时空得到了强化。
  作品中乔丹与玛丽亚的爱情是次要情节。这条次要情节的安排由于融入主流之中,因此我们总能随着主要情节的发展去追寻男女主人公缠绵相依的感情脉络而进入作品的艺术境界,感受到他们热情真挚的爱情,嗅到一股股浓郁的朴实的生活气息。作品第七章写了他们同居的第一夜,第十三章写他们单独聚会,第二十章写了他们同居的第二夜,这些都没有用过多的篇幅。可是在主要情节加速的第三十一章写他们第三夜却骤然拉长。这样为作品在视觉和感觉上造成了一种“平行推进”的立体效果,一方面使空间有相当大的延展性,一方面又因场景展现的时间较短,从而加强了作品内在的节奏感。这样把主次情节融为一体,有效地展现“全景的宽度”和“个别前景的强度”。这就是海明威借时空平行组合艺术对主次情节巧妙处理的高明之处。
  其次,海明威运用这种特点,对作品进行了明暗关系的处理。海明威靠他训练有素的眼力和对于人物敏锐的洞察力,利用时空平行组合的特点,巧置明暗关系,用象征手法发觉了人物的深层心理,实现了作品的丰富性和人物的复杂性,这种明暗关系的设置就是对主人公乔丹命运的描写。作者一方面以明线写乔丹执行炸桥任务可能会遭到不幸,但海明威并没有因此而模糊人物的个性色彩。他巧设暗线表现了人物的阴柔之气。作品中的暗线是写彼拉尔多次为乔丹“看手相”。这个细节在塑造人物形象上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他以冷静的观点、流畅的笔法揭示出乔丹内心深处短暂的迷惘、空虚、惆怅、哀怨、忧伤、绝望和悲愤。这些感情作者从未直接抒发过,而把它们凝结在简单、迅速、重复描写的动作中。它和明线扭接相融,贯通全篇,全篇四十三章,其中有六章写到为乔丹看手相,每次写为他看手相实际上都是与明线的一种“暗合”。这种“暗合”总是随着主人公的轨迹,暗示了他命运的劫难。可以说这条暗线正是海明威“冰山原则”的遗存。海明威曾说过冰山在海里移动是十分庄严宏伟的,那是因为冰山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见之笔端虽只有八分之一,而读者能够强烈感到这八分之一背后的分量。" 作家在浩瀚的生活海洋中选取提炼最富有特征的事件和细节,将自己主观的态度和感情隐藏起来,以简洁凝练的笔法,客观精确地勾勒出一幅幅生动的生活图画。这些用文字直接表现出来的生活画,即是作品看得见的“八分之一”,像是显露在水面上的轮廓清晰、晶莹透明的冰山一样,鲜明突出、生动逼真,给读者造成一种意境。它可以唤起读者的想象力去开发隐藏在水下的“八分之七",使读者在强烈的感受中对现实生活作出自己的结论。他习惯于把深邃的思想通过象征手法注入作品中,因而他的艺术手法变为独特,其独特又在于把思想表现得更深沉、更含蓄,从而加剧了人物命运的悲剧性,大大增强了作品引人入胜的艺术魅力,更能使读者产生共鸣,生发出美感。
  在小说中,海明威还用这种结构进行对比关系的设置,作品中巴勃罗和聋子这两个人物就是如此。他们在情节发展中所呈现的鲜明对比完全揭示了截然相反的道德价值和美学目的。然而海明威并没有停留于此,而是通过时空平行组合的艺术处理更加深刻地揭示出这种对比的意义。一组组时空平行大特写镜头,造成了强烈的冲击感,在极有限的时空里,巴勃罗被刻画得淋漓尽致,而不善言辞、幽默乐观的聋子的形象却更加高大。显然,这是作者有意识拉开人物之间的距离,也是作者特意把正反两方置于情节发展的不同阶段,便于对人物进行有效的艺术构思而又不脱出生活的自然与必然。正如美国著名艺术心理学家鲁道夫,阿恩海姆说:“时间不是创立它的秩序的因素,各种成分之间也就不是由时间纽带连接起来的”,而是该事物中的诸多成分在这个“有秩序的系列中所占的位置”。
  
  二、时空交融的艺术处理
  
  时空交融本是作为物质世界客观存在的基本形式。它是以一定的动态的先后延续(即时间)和上下左右的静态的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即空间)来表现出其现实的存在。但是作为艺术作品的时空交融,远远比现实中的时空交融要复杂、抽象得多,《丧钟》的时间处理就综合了这诸多因素,因此,它能在有限的横向空间(要是人物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和有限的纵段时间(人物之间各种矛盾的变化、发展进程)里容纳重大的历史题材,展示出博大精深的社会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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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丧钟》里就刻画人物的空间来说,其范围是相对狭小的,但由于作者善于把人物融于变化、发展的纵段时间里,使得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和联系颇为复杂,从而冲破了空间限制。就相互冲突的几组矛盾来说,乔丹和巴勃罗的矛盾是作品从头至尾的基本矛盾。其对立转化的过程是以双方在炸桥前后的特定时间内以一系列矛盾冲突展开的,其情节发展是由几个时间段的浓缩而造成和缓——紧张——和缓——紧张的波澜式运动曲线推进的。具体来说,乔丹对巴勃罗经历了不信任——犹豫不决,——痛恨欲杀——欲杀而未杀几个矛盾阶段,与这对矛盾同样并存的其他冲突分别是:巴勃罗与众游击队员、彼拉尔与巴勃罗、众游击队员与彼拉尔。乔丹与巴勃罗的基本冲突的发展在不同的时间段里与所有这几对矛盾都存在着特殊的联系,而且他们之间还隐含了深刻的社会因果性,作者不仅多头地展现了他们之间的矛盾,还摄取纵段时间历史突出表现了这些矛盾所潜在的深刻的社会性。如彼拉尔与巴勃罗的矛盾起因于一次对民防军进行的暴力行动,但根源却在于巴勃罗的小私有者的思想。他的自私狭隘必然动摇他的革命意志而变得怯懦、贪生怕死,这就引发了他和乔丹一系列冲突。这些矛盾内在的相互关系,通过与纵段时间的交融,自然得体地把他们扭结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看来杂乱实则有序的“网”。这个“网”在我们面前所展现的“横面”已远远超过作品描写的实有空间,这个“网”所必然形成的情节的跌宕起伏已无形中扩大了时间的张力,强化了纵段时间内的动态,这个“网”还在一定的条件下必然转化为既交叉、冲突,又能很好互补的有机的网络,正如作者在书中第十八章写道:“乔丹想:这真像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 “每次都是莫名其妙地跨上去旋转的。只转一圈,就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这个“木马”既是全篇结构的交叉点、冲突点,而且由他引发的“旋转”又保持了情节发展的匀称和平衡。随着他的每一次旋转,作者都在不同的纵深和横向展现人物的动态变化,由此开拓了时间和空间的向量,塑造了栩栩如生的一群人。
  在刻画人物心灵方面, 作者同样采取了这种时空交融的手法。这主要表现在人物的回忆和内心独白的心理手法,通过这种心理时空的延伸制造出无数横向的空间。值得注意的是,海明威在运用这种心理手法多角地、广泛地展现人物自身的发展进程和人物之间复杂的社会关系时,他并不注意叙述出事物的整体动态变化,而是着意于事物个体的动态演变。他特别注意在人物表层背后寻找其纵深的关系,尽可能把“个体”的时空引入广阔的现实,这样就在大于“个体”的时空规模上展现出人物的生活,这种时空艺术的处理就是以心理时空来展现现实时空,把那些具有人生重要意义的纵段历史画面和现实的矛盾关系交织扭结在一起。《丧钟》展现的这些横面图包括乔丹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和回忆;有玛丽亚的惨痛回忆和对爱情的热烈向往;有彼拉尔对一次暴力行动的追忆;有聋子临危时对生存的强烈渴望。这些回忆和心理活动呈现了人物各自的一幅幅人生历史画面,但它并不是孤立的再现历史,而是以“现在”为圆心向四周扩散,与现实紧紧地交织扭结。它们既流于主人公的思想与回忆,又受此时此景的影响,作者运用这种手法时注意了同中有异,如写乔丹,只把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融为一体;写玛丽亚则强调她的过去对现在产生的影响;写彼拉尔则多落笔她眼下对巴勃罗的矛盾心理;写聋子只抒发了他临死前的感慨,作者正是通过人物各自纵段生活镜头的一一组接,或是掘出人物心灵的底蕴,或是强化了人物的潜意识和道德心理,或是和盘托出人物的精神境界。这就大大扩展了小说的活动范围与尺度,把人物写活了。作品主人公的这种思恋与回忆,不仅在时间上创造了空间而且更利于在大于人物个体的时空上表现现实生活所形成的多方面的冲击力。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对作品中有决定意义的人物往往在时空处理上加以特别精心的构思。乔丹是书中最重要的人物,在整个故事的发展过程中他常常有成段成段的内心独白与回忆,据笔者统计,全篇四十三章中就有六、七章主要是作者对他的心理描写,这完全不同于作者以往一贯提倡的简洁与含蓄的风格。作者特别注意主人公自身成长过程中那些引起质变的“量”,尽量捕捉它,然后在有限的时间段上加以强化,集中展现。如第十三章写乔丹对祖父的深切怀念、对父亲的鄙视,再现了他少年时代深受爱国主义思想熏陶的“过去”;在第十八章里写他回忆马德里的革命活动,展现了他积极投身反法西新主义的活动的“现状”;在第四十三章里写他临死前的复杂心理:他不愿离开这个世界,但他又确信自己“你度过的一生和你祖父的一样美好,虽然时间没那么长,但就最后这几天来说,你度过的一生比谁都不差”。在这些章节里,作者似乎只写了一段段压缩的时间和凝固的空间,然而正是通过主人公心灵的回顾,这些“点”才连成一片,才可能在静止中见出现状的发展。这就是由量的积聚产生的质的飞跃。如果没有少年时期的生活积聚,主人公的思想就不会有最后的升华,通过有限的生活片段的回忆,乔丹短暂的一生已经在这有限的纵段时间里得到延伸。一个普通孩子成长为一名英勇战士的历史已展现出来。不仅如此,他对老一辈的怀念又从另一个方向扩展了小说设计的内容的范围和深度:“旧世界和新世界,美利坚合众国和西班牙共和国在两次内战中联系在一起。”这就是人物所处的静止不变的空间,通过怀念之情的引发,把两个伟大历史时期融为一体了。
  海明威就是这样把他的人物置于艺术时空中进行“分割’与“组合”。他一面寻找事物表层背后的联系,一面注视事物横向的联系,并把这两者交叉融合;使时间和空间的向量不断增加。这样作者突破了题材的自然时空,在更大的时空规模上展现出西班牙特定时期的战争、生活和爱情。
  
  结 语
  
  从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这部作品与海明威的早期创作有所不同。这种变化不仅在其思想上、艺术风格上,更表现在叙事结构处理上的突破。此时期他注意了作品各要素之间的完美融合,找到了一条容纳、拓开题材深度,沟通作品形式和内容之间的联系,突出自己创作风格的创作途径。这样,他那表面上随随便便,材料明显单薄的作品,实际上其内部总有一种有机的、匀称的、平衡的统一性,恰如暗藏有一股深沉的激流,源源不断。这些大概是他的作品的艺术魅力的奥妙之所在吧!
  海明威的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是他一生中思想意识最清醒、最正确的作品。该小说在海明威的整个创作中占有独特的地位,这不仅因为海明威在这部作品中完成了思想上的早期过渡,放弃了早年信奉的虚无主义,对自身和社会树立了新的信心;而且还由于他积极投入社会实践,从西班牙战场上的拼死搏斗中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真正的题材,并用一种与从前不同的手法把它再现出来,在创作风格上进行大胆突破,愈益显示出其独特艺术风格的巨大魅力。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张发祥,河南洛阳人,河南科技大学外语学院院长,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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