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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有大美”

◇ 闫 红


  在中国当代文坛,铁凝就像一株夺目的玫瑰,沉静、坚忍而美丽地绽放着。她是当代文坛上少有的真正保持创作的想象力、纯美激情和时代乌托邦冲动的作家。她以自己丰厚的创作实绩成为新时期以来屈指可数的贯穿性作家。但学界对她的研究多看重她成名后的创作,笔者认为要真正了解认识铁凝的创作,对她早期作品的研读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大凡有成就的作家在早期作品中就奠定了她的创作基调的。铁凝的早期创作,即“香雪时期”,是从一九七五年的《会飞的镰刀》到一九八六年的《麦秸垛》。 其时,在五十年代中期曾因极“左”政治风云流散的荷花淀派主要代表作家,孙犁、刘绍棠、从维熙、韩映山等在新时期重返文坛,铁凝置身于浓重荷派氛围中。正是孙犁的《村歌 》给了铁凝最早的文学启蒙,使她“在武斗的枪炮声中,在文学最沉寂的时候爱上文学”。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引我去探究文学的本质、去领悟小说审美层面的魅力,去琢磨语言在千锤百炼之后所呈现的润泽、力量和神异奇彩的,是孙犁和他的小说。”
  
  一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整个当代文学的历史充满了那种过渡时期的阵痛:即“新的以和平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文化规范诞生以前必然会经历的痛苦的文化蜕变和自我斗争”。深厚、凝重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等等表现着文革的苦难和新时期起飞的艰难。人们经历十年浩劫那浓重阴霾,再也不愿回忆那窒息的空气、咀嚼那苦涩的记忆。铁凝早期的创作,特别是《哦,香雪》《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村路带我回家》,其创作中的真善美的人生追求、生机勃勃的进取精神、乐观昂扬的时代情绪、对美好生活的诗意憧憬,就像一股清纯的溪流,涤荡过人们的灵魂,激起人们无愧于新时代的向善向美的强烈愿望,巨大的社会反响、独特的文学魅力,使青春的铁凝成为新时期文坛上一道亮丽的光芒——
  这正是荷派创作精神、原则的师承。荷花淀派之所以独步于现当代文坛,就是在于她有自己独特的美学特色:追求真善美,宣扬真善美。真诚的表现鲜明的时代生活、民族精神,塑造具有极致美的女性形象,诗、情、画相交融的明丽、清新的艺术风格。把自己作品中的人物放在“阳光照射之下、春风吹拂之中”并“如实而高昂浓重地把这种感情渲染出来”。在弘扬“时代大美”的现实主义旗帜下,真诚是他们现实主义创作的灵魂。铁凝似乎天然的就迷恋孙犁的文字,迷恋这文字带来的愉悦,《铁木前传》她甚至可以背诵。更为幸运的是,她早期创作的每一步都受到孙犁大师的真诚厚爱。当孙犁看到她第一本小说集《夜路》时,他在一九七九年十月九日写给铁凝的信中说:“如果比较,自然是《丧事》一篇最见功夫。你对生活是很认真的,在浓重之中,能做淡远之想,这在小说创作上是非常重要的。不能胶滞于生活。你的思路很好,有方向而能作曲折。《夜路》一篇,只写出一个女孩子的性格,对于她的生活环境,写得少了一些。《拍戏》一篇,好像是一篇散文,但我很喜欢它单纯的情调。”在铁凝创作初期,文学大师的教诲不仅给了铁凝极大的自信,也更增添了她追求的自觉,她走在了孙犁先生开创的健康的现实主义道路上。当她的《灶火的故事》受到指责和批评时,也正是孙犁先生给予了她支持和鼓励,他觉得灶火这个人物很真实,“我很喜欢你的这个人物”,并立即安排在《天津日报》的《文艺》副刊上发表。但孙犁先生也发现了铁凝早期创作中的主题,有些是迎合当时批判“四人帮”的主潮的,创作上也没跳出常年政治化造成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作品中有肤浅的一面。他透彻地指出:“创作的命脉在于真实。这里指生活的真实和思想意态的真实。这是现实主义的起码之点。有些评论家认为反映当前之急务,以功利主义代替现实主义的假现实主义是经不起推敲的,作者的思想意识是虚伪的。” 这谆谆教诲犹如指路明灯,照亮了铁凝在“夜路”中摸索的道路,这孕育出了铁凝的成名作、也是她创作道路上那类似古希腊的已不再重复的艺术辉煌:《哦,香雪》。
  但香雪成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八十年代初期的文坛仍然笼罩着浓浓的政治气氛,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揭批“四人帮”的文学是主流,开始小说并未受到重视,正是孙犁先生的远见卓识和当时文学界对作品文学性和艺术美感的初步重视,才使这颗明珠放射出璀璨的光芒。香雪那对美好理想的憧憬、改变自身贫穷落后的坚韧毅力以及流淌在小说中那纯美明丽的色彩,引起孙犁先生的巨大审美共鸣。他在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四日给铁凝的信中说“在灯下一口气读完你的小说《哦,香雪》,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是诗,它是一泻千里的,始终如一的。这是一首纯净的诗,即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净的境界——我希望经常能读到你这种纯净的歌!”这封赞许有加的信的公开发表,引起文学界的重视,人们才发现这篇给人以巨大审美满足、极富天籁感的短篇小说一扫当时伤痕、反思文学的沉重的痛苦和冷峻的严肃,著名评论家缪俊杰的《论铁凝的艺术世界》中这样写道:“作品之所以受到重视,在于它体现了审美意象的转变,这在新时期文学中首先独树一帜,给人以耳目一新的印象。”著名作家王蒙也因了香雪而对铁凝这个文学新人倍加关注,也正是因为王蒙的明确提议,《哦,香雪》获得了一九八三年全国短篇小说一等奖。王蒙在《漫话几个青年作者和他们的作品》中说:“我虽只看了一篇她的新作《哦,香雪》但我不能不佩服她的取材,她的构思,她的细致入微的艺术感觉和她的语言天籁感。——这真是一只纯化人的心灵的歌,怀着这种对生活的美好情致而写作的作者是幸福的,读这样的作品也是幸福的。”可以说,如果没有孙犁先生,铁凝也许会在创作道路上摸索更长的时间。正是孙犁先生的一片冰心,使铁凝在继承中有师法、有创造,更蕴含着自身的艺术追求。可以看出,她初期的作品与荷派的审美理想是一致的。孙犁在《文学和生活的路——同〈文艺报〉记者谈话》中说:“文学是追求真善美的,宣扬真善美的——我们愿意看到令人充满希望的东西,春天的花朵,春天的鸟叫,不愿去接近悲惨的东西。”在风雨如晦的三四十年代,孙犁悬置了战争的血雨腥风,一枝生花妙笔为民族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战争而讴歌,《荷花淀》《芦花荡》《风云初记》等,真实地记录了抗日战争时期那美好的景致。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伟大的民族共同御辱的英雄画卷。在新时期,他曾对从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的悲惨结局感到心情沉重,建议用真善美的力量去击败丑恶的势力,以唤起读者奋发的精神。铁凝早期创作中也不愿面对现实中的丑恶,但她也不愿违背生活的真实。她说:“在悠长而严肃的人生岁月中,我应该珍惜生活给予我的一切馈赠,欢乐的、忧伤的、美好的、痛苦的——生活很美,也很苦,一个在生活中不感到累的人,也不可能深刻地认识到生活中的美。”就如同在战争年代孙犁那独特的抗战文学,并不充满战火硝烟,但同样跳跃着时代的脉搏,充盈着战斗的气息,洋溢着革命英雄主义的气概。铁凝也是以自己独特的文学发现在改革大潮中旁逸斜出。铁凝早期创作中,传统的美德与现代人的价值观是相通的,香雪那改变贫穷落后的强烈愿望和勇敢的行为,无疑是连着我们民族的历史和血脉的,而安然身上所萌动的那种少女对独立的个性的新的追求和对庸俗人生的批判精神,更具改革时代的风貌。铁凝本人认为安然的这种精神是人类生存不能没有的,它点燃了人类的热情,给人类以希望。这正是契合了我们民族摆脱羁绊,重振中华雄风的昂扬奋发的时代精神——这也正是铁凝对孙犁先生创作神韵深切感知后,表现出的一个作家的高度使命感和责任感。荷派对真善美追求的创作底色,造就了铁凝追求“时代大美”的宽容气度,她的早期创作,不仅提供了同时代的别的作家所没有提供的东西,而且超越了她的前辈们提供的新的时代精神和审美理想,不仅在新时期文坛上独树一帜,而且这样的起步和奠基也使铁凝一步步走向她人生和创作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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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可以说,铁凝是以塑造女性形象成功地登上中国新时期文坛的,又以女性形象的塑造成为当代文坛上的一面旗帜的。所以,对铁凝创作初期女性形象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在这一点上,铁凝与孙犁先生有更多相同之处。铁凝曾经说过,世界上最纯洁、美丽的情感就是少女的梦想,她可以洗涤人性中那些功利的、自私的、丑陋的部分,至少可以作为这些东西的反衬和对照。香雪的那洁如水晶的目光,那洁静得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的面孔,那善良纯朴,自爱自尊,为改变自身落后贫穷,勇敢地登上火车的那种热烈执著的追求;少女凤娇对“北京话”那纯洁无邪的情感;还有女孩儿们那飘荡在山谷里的天真烂漫的笑声,至今打动着无数的人。孙犁曾十分欣喜地说:“我也写过一些女孩子,哪里有你写得好!——二十多年里,我确实相信曹雪芹的话:女孩子心中埋藏着人类原始的多种美德!”这里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孙犁在《山地的回忆》《吴召儿》《风云初记》所讴歌的那些可敬可爱的女孩子,《荷花淀》中那些思夫心切的少妇,结伴去看望打鬼子的丈夫,在遇敌获救的遭遇中,她们看到了丈夫们歼敌的勇猛、机智,在获胜的喜悦鼓舞下她们成为出没荷花淀的女战士。作为孙犁先生的私淑弟子,铁凝曾说过,在战争年代里,冀西山区的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为孙犁缝过一双结实的布袜子,而作家更珍爱的,是那女孩子为缝制袜子所付出的真诚劳动和在这劳动中倾注的难以估价的感情,倾注的是一个民族坚韧不拔、乐观向上的天性。滋养作家心灵的,始终是这种感情和天性。所以当孙犁先生指出:“我总感觉,你写农村最合适,一写到农村,你的才力便得到充分的发挥,一写到那些女孩子们,你的高尚的纯洁的想象,便如同加上翅膀一样能往更高处、更远处飞翔。” 铁凝遵守了先生的教诲。《远城不陌生》中的郁南妮、《啊,阳光》中的“我”、《村路带我回家》中的乔叶叶等,虽然都经历过文革、经历过下乡、经历过曲折的人生之路,她们都包藏着一颗闪光的心灵,她们都把正直、热情、真诚当作宝贵的道德原则来身体力行。很明显铁凝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和审美理想倾注在她所爱的人物身上。正如孙犁所说:“有的作家看到人生的变革向上的力量,看到人物的美好崇高的品质,他努力发扬这些,在他的作品里,很多的人物更完美更有生气,他把人生和人物美化了成全了。”
  一九八五年王蒙对铁凝初期的创作作了总体评价。对她初期创作的《意外》《那不是眉豆花》《喜糖》《短歌》《没有纽扣的红衬衫》《村路带我回家》等作品说,“我们不是都或隐或现地看到香雪的一双善良、纯朴、充满美好向往而又无限活泼生动的眼睛吗?在描写青年与青年写的作品里,这样的目光实在是凤毛麟角!——这一切在‘浩劫’和‘动乱’之后几乎像天使的声音。铁凝确是更新的一代人,不但与刘心武、冯骥才不同,也与张抗抗、王安忆迥异。”这中肯的评价点出了铁凝的特色。铁凝描写的女性形象既与孙犁先生有所不同,更不同于其他女作家。孙犁先生以男性的眼光关注女性,他笔下那些美到了极致的女性形象,刚烈、要强又柔情满怀,爱国、爱家、爱丈夫,这更多是传统关照下的女性美。铁凝笔下的女性美更真实、更天然、更纯粹。十七年使女作家的创作普遍地出现了政治化、无性化倾向,而新时期之初张洁、张辛欣在创作中错误地把女性雄化作为反抗男权、实现女性价值的手段。把男女两性的和谐关系片面地演变为对立关系,使这些女主人公陷入的永远是“一片尴尬”,把本属于女性的多姿多彩的生活染上浓重的悲剧色彩。张抗抗、王安忆同时期的创作也大都表现出浓郁的自传色彩。铁凝突破了这一创作模式,荷派积极、主动、乐观的创作基调使她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更多的是给人们带来欢欣鼓舞,是作为女性的神圣和美好,而不是畸形的“雄化”或“幽闭”,她笔下的女性更具社会价值,她笔下的女性世界更加健全和开阔,更加激动人心。从火春儿、荣巧等到八十年代初尽人皆知的香雪、安然,铁凝笔下的女性形象从对集体、对国家、对民族命运的自觉承担,到新时期之初伴随着祖国的复苏而涌起的个人高涨的理想主义情绪,在铁凝早期创作中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铁凝希望的是在香雪、安然们身上的热情和真诚能引起读者的激动,能让社会重视,“我盼望社会不要(有意或无意)再忽略乃至扼杀这种难能可贵的品性,因为她对于净化人的心灵,对于更新那些活着但已衰老的生命,对于人类的进步甚至于民族的兴盛永远是不可缺少的”。即使在铁凝以后的创作中,如《孕妇和牛》中的孕妇、《他嫂》中的他嫂、《秀色》中的张品、《寂寞嫦娥》中的嫦娥、《永远有多远》中的白大省等等都是香雪、安然们在不同时代的呼应,都灌注了铁凝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人格操守,为当代文学的人物画廊提供了美轮美奂的女性形象。这些形象会使你感到某种美好的向上的东西在撞击心房,某种伟大的理想的东西在高高飞翔——
  
  三
  
  孙犁先生在《论风格》一文中说,风格形成的主要根基是作家丰盛的生活和对人生的崇高愿望。八十年代的时候,冯健男在《〈荷花淀派文学作品选〉序》中,最早把孙犁为代表的荷花淀派风格定为“诗情画意之美”,认为:“他的作品的人物活动,鸟儿的飞翔和鸣叫,都是和人的和鸟的全部生活史和整个大自然相关联的,他却是通过每一具体形象的描写而反映了‘晴空日丽’或‘风暴迅雷’,令人赏心悦目而思有所作为。”在《荷花淀》中,孙犁曾用他那“像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快”的小船,把读者带进那有铜墙铁壁一样的大荷叶、哨兵般的荷花、箭一样的白洋淀,让我们领略到革命的豪情、战斗的诗意。而铁凝的小说继承了这一诗情画意的传统,“铁凝把生活的‘块垒’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心溶解成‘情’这种流水般月光般的东西,再凝成自己的小说,形成一种意境深邃的画面”。初登文坛的铁凝正是以她那清明高远、晶莹剔透的荷派文风征服读者的。那坚韧不屈、纯洁无瑕,从不想世上会有欺诈与险恶的香雪的一声“你看着给吧”,托出了这个纯洁的少女对世界的无限信任,也托出了青春的铁凝心中的整个光明的世界。那时小说的情感基调是清新、明丽、优美、纯净的。王蒙、雷达、季红真、戴锦华等许多评论家都承认铁凝在艺术上对荷花淀派的师承,指出“那篇小说深得荷花淀派抒情小说乡土氛围渲染的精髓,以纯情的笔调,写了一个在封闭的乡村环境中,渴望现代文明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实在天真纯朴的可爱”。
  我们可以看出,在对孙犁先生写作风格的继承中,铁凝是不同于荷花淀派其他作家的。刘绍棠、从维熙、韩映山等作家的早期创作中很成功地继承了孙犁对乡村生活的写实性描绘和地域色彩的诗意描绘;而铁凝更多的汲取了孙犁那对生活充满浪漫主义精神的诗意化表现,这在传统上甚至可以上溯茹志鹃、萧红、沈从文、鲁迅先生等。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荷花淀派是农村题材创作的两大流派之一。与赵树理所代表的朴实厚重的现实主义色彩的“山药蛋”派不同,“荷花淀派”是在现实主义底色上笼罩着浓重的“温暖人心灵”的浪漫主义,闪耀着乐观的、理想的光芒。这与荷派和铁凝本人的人生观和创作观紧密相连:对真善美的塑造是他们创作的重要的价值体现。在环境那样残酷、恶劣的战争年代,孙犁所感受到的是:“我觉得在洞口外面,院外的街上,平铺着翠绿的田野里,有着伟大、尖锐、光耀、战争的震动和声音,昼夜不息。生活在这里是这样的充实和有意义,生活的经线和纬线,是那样的复杂、坚韧。生活像一匹由坚强意志和明朗的智慧织造着的布,光彩照人。”而在文革的惊吓中战栗着长大的铁凝,一个纯粹的城市姑娘在经历着农村那种艰苦、繁重的体力劳动时,满溢在她眼前的却是“北方深棕红色的大山,明丽、爽朗的蓝天,缠绵散漫的河滩、流水,——有的是早春充满生机的果园,那鼓鼓的花苞缀满枝头,正默默地等待时机,只等大自然的一声令下,好像就同时爆炸出颜色和芬芳”。燕赵大地上山的雄浑、水的柔美,不仅使她的儿女清纯明丽、浪漫纯美,那“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的文化遗存,更使得这里的人们向往那种精神气概。我们很容易看到,在孙犁那浓郁的诗情画意里,那秀美、轻盈、美轮美奂的女性形象中,是饱含着悲壮激越的时代情感的。铁凝早期这些纯美的创作中也满溢着女性坚忍地追求人的尊严和自身价值的英武之气。孙犁先生在读完“从头到尾都是诗”的《哦,香雪》以后,他“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苏东坡的《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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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派和铁凝的早期创作的一个共同的特色,是在创作中能够把主题和精神与环境的自然结合相交融,在生活的凝重甚至残酷之中,能做淡远超逸之想,把时代抒情、生活哲理、传统的伦理熔为一炉,锤炼出达到极致状态的优美与崇高,无可辩驳地揭示出这种“天地之间存在的大美”的真实性和可信性。这是荷花淀派和早期铁凝创作中不可替代的、无法觊觎的美学贡献,是优美与壮美、婉约与豪放的和谐统一,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开拓出一种崭新的艺术氛围和写作风格。从文学史观来看,每一种风格都有它的长处,同时也有它的缺陷。有评论家已指出,荷派作品的抒情成分超过了精雕细琢的现实主义刻画,不善于立体的刻画人物的灵魂和展示宏大的斗争场面,追求崇高美中也包含了对于描绘假恶丑事物的鄙弃态度,而对于铁凝,王蒙则直言:“她的香雪式的难能可贵的对善与美的追求是她的长处,但她不能老是用一种比较幼稚的方式去处理复杂得多的题材。——应该在不失赤子之心的同时,艰苦的、痛苦地去探寻社会、人生、艺术的底蕴。”虽然后期的荷派和铁凝成名后的创作都走向了开阔和深邃,但对待科学的批评应该有这样的态度:“要是人家端给您的是咖啡,那么请您不要在杯子里找啤酒。”综观古今中外的文学大家,哪一个不是反映了纷繁复杂的社会生活整体的一个片面,也正是这种片面的深刻,才使得荷花淀派以优美清新的浪漫主义诗篇独步于现当代文坛。
  铁凝的早期作品,都是时代的短歌。那些清新的、优美的、令人一唱三叹的精品,在清新温婉的情怀中显露着现实的凝重。 她认为“文学要有捍卫人类精神健康和心灵高贵的勇气和能力,文学应该有温暖整个世界的力量”。铁凝的早期创作,在思想上有不深刻的地方,艺术上有不成熟的地方,但并不像某些研究者所说的简单、幼稚。那是人们过多地陶醉于铁凝给我们带来的爱与美的愉悦之中,而忽视了她早期创作中由美携来的沉重。在《丧事》(1979)、《罗薇来了》(1981)、《灶火的故事》、《渐渐归去》(1981)、《闰七月》(1982)、《豁口》(1985)等,铁凝都敏锐地揭示了生活的丑陋和复杂,但在那些混浊的文字下面,我们依然看到铁凝那颗真诚、向上的灵魂。即使她后来创作走向成熟和冷峻,撕开了人生的丑陋和血污的一面,也如她自己所说:“正如同千变万化的生活中总有不变得东西,我前后看上去差异很大的小说中也潜藏着在本质上始终一致的精神,这便是对人类和生活的爱和体贴。”正是荷派的师承,使铁凝这个学养和生活并不丰厚但追求纯美的少女,一起步就登上了较高的文学平台,使她在新时期之初的创作出现了类似于古希腊艺术的辉煌。
  “彩云流散了,留在记忆里的,仍是彩云;莺歌远去了,留在耳边的还是莺歌”,无论现实生活在商业时代的大潮冲击下变得怎样繁复、诡谲、光怪陆离,铁凝给人们带来的那高尚、纯美将会像宝石一样,在灰暗的底色下永远会放射出它璀璨的光芒——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闫红,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参考文献:
  [1] 铁凝:我的小传[J].《铁凝文集》(第五卷),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
  [2] 铁凝:四见孙犁先生[J].《人民日报》,2002年10月24日.
  [3] 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4] 孙犁:关于《山地的回忆》的回忆[J].《孙犁文集》(第四卷),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2.
  [5]《夜路》.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
  [6]《萌芽》1984年第1期.
  [7] 王蒙.香雪的善良的眼睛——读铁凝的小说[J]?郾文艺报(京),1985,(6).
  [8] 雷达:铁凝和她的女朋友们[J].《花溪》,1984,(2).
  [9] 铁凝:我爱,我想[J].《中篇小说选刊》1983,(5).
  [10] 季红真:返回原欲[J].《众神的肖像》,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
  [11] 孙犁:游击区生活一星期[J].《孙犁文集》(第三卷),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2.
  [12] 铁凝:没有纽扣的红衬衫[J].《十月》1983,(2).
  [13] 孙犁:谈铁凝的《哦,香雪》[J].《孙犁文集》(7),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14] 契诃夫:给阿·谢·苏沃陵[J].《契诃夫论文学》。安徽文艺出版社,1997.
  [15] 黄莹、铁凝:贯穿始终是对生活的爱[J].《中国青年报》2003年1月24日.
  [16] 铁凝:答〈女友〉记者问[J].《铁凝文集》(5),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
  [17] 孙犁:鸡叫[J].《孙犁全集》(8),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天地之间有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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