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国作家杰克·伦敦在其自传体小说《马丁·伊登》中,根据自己的亲身体验塑造的主人公马丁是作家超人思想的显现,也是作家的“自画像”,更是一曲知识分子的精神悲剧。这一超人形象的深刻内涵,从价值上的自我肯定,道德上高尚与卑劣的取舍以及蔑视同情的硬汉精神这三个方面得以体现。
关键词:杰克·伦敦 马丁·伊登 价值 道德
美国著名作家杰克·伦敦(以下简称伦敦)在其自传体长篇小说《马丁·伊登》中塑造了马丁·伊登(以下简称马丁)这一超人形象,本文拟从价值上的自我肯定,道德上高尚与卑劣的取舍以及蔑视同情的硬汉精神这三个方面,对伦敦及其笔下的马丁这一人物形象的深刻内涵作一探讨。
伦敦深受尼采超人哲学思想的影响。伦敦笔下的主人公大都是以超人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的,他们具有坚强的意志,能充分发挥自己的生命潜能和创造精神去克服并战胜一切困难和痛苦,他们是生活中的强者。马丁就是这样一个超人,一个可以克服一切障碍的超人,也是一个想要统治和奴役大众的超人。马丁性格坚毅、刚强,从《马丁·伊登》一书扉页的题词中,我们就可以窥视他敢言常人之不言,敢为常人之不为的个性特征。“让我在热血沸腾中度此一生!让我在梦想家的醇酒中醉沉!莫让我眼见这副泥塑的肉身,终于以空虚的躯壳毁于泥尘!” 敢于向自己、向他人、向极限挑战,他的这种超乎寻常的意志与毅力在幼年时就已得到凸现。
马丁幼年时就经常遭到一名比他大两岁的男孩的欺侮,他们之间展开了多次的血腥殴斗。每次马丁都被打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可他就是不屈服,他要一直打下去,在这无数次野兽般的厮打中,马丁与对手之间已不仅仅是力的搏斗,而是意志的较量,这便是伦敦所推崇的英雄气概。
那么,在伦敦所推崇的这种英雄气概,在马丁这一超人形象的背后,还有哪些深刻的蕴涵呢?
一、价值上的自我肯定
《马丁·伊登》的创作时代处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此时西方世界普遍笼罩在一场对“本质主义”“理性主义”怀疑的深刻危机之中。在这之前,西方世界传统的主流思想一直是以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追求事物客观规律的“本质主义”和以叔本华为代表的否定自我的“价值自体”。“本质主义”把世界分为本质与现象两个个体,又从另一个维度把世界分为人和客观事物两个方面。人可以通过知性与理性、透过感性现象把握客观事物,从而认识事物的本质。而“价值自体”则美化、神化自我,否定本能、否定奉献的本能价值,并在此基础上否定生活和自我。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人们开始在各个领域对“本质主义”“价值自体”产生猜疑,这是一种越来越本质、越来越深刻的怀疑——人类将被引向何处?在哲学上,思想家们开始对人的生存问题重新思索、探讨、定位,开始对“本质主义”“价值自体”的确定性、规律进行质疑和重新探索。科学上,“量子力学”与“相对论”的出现对以往的科学基础形成巨大冲击,同时由于西方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对生存空间的争夺等因素的影响,人们不再安于以往支持自己生活的政治、宗教以及伦理等理念,开始对时代、环境和自身生存各种问题进行思考,尤其是开始思索人的生存的问题。在此情况下,存在主义便应运而生。这当中尤以萨特的存在主义最具有代表性。萨特从人本主义的立场出发,提出人的存在首先是一种自由,而这种自由的核心是选择自我和肯定自我。萨特主张作家、艺术家要介入社会,要肩负起历史的责任,干预现实,为时代而写作。同时,萨特重视文艺与时代的深刻联系,主张文艺作品应该在反映现实的同时能动地改造与变革现实。萨特号召人们行动起来,在行动中选择自我,塑造自我,从而实现自己的自由。存在主义所面临、所揭示的问题是十九世纪以来本质主义、理性主义的危机,是人类越来越感到生存中的冲突问题。
而伦敦就是一位存在主义者,也是一位价值上的自我肯定者。伦敦的小说大多出现这样一个模式:早期,主人公情绪高昂,因他为信仰人有永恒价值找到了科学的理论根据;接着,他冷静下来,因为他认识到人的局限性,意识到只能理解死亡却无法征服它。最后,他心灰意懒,向命运屈服。探索生命的价值以及生存的本质成了伦敦许多作品中主人公的共同追求目标。虽然为了生计,伦敦曾经写过被批评家认为是拙劣的作品,但伦敦到底是有极其丰富的生活经历的,他有极细腻的洞察力、强烈的感情和对美的敏感。在他的大声喧哗下面隐藏着对无限浪漫和神秘莫测的人生的强烈感受。伦敦一生都在寻求、探索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生命的价值又是什么。他的生活和作品展现了他在现实和幻想之间、在发现真理和否认真理之间永不停歇的斗争。
伦敦幼年和少年时期有着非常悲惨的生活经历:当过报童、童工、蟊贼、流浪儿、水手,社会最底层的生活经历一方面使伦敦同情关心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疾苦,另一方面又鄙视厌恶这种生活方式,并决意以自己超强的体质和智慧摆脱这种牛马不如的生活方式。最终伦敦凭借自己的智慧而不是他曾经引以为豪的身体爬出了深渊,取得了令同时代人艳羡并纷纷加以效仿的成就。然而伦敦的巨大成功并不能掩饰内心的空虚和苦闷,作为一个从社会最底层爬到社会上层的人,巨大的生活落差促使伦敦一再去思索生命的意义及生存的价值。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伦敦,直至去世也没有得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作为公认的伦敦的自传体小说《马丁·伊登》成书于伦敦的个人生活正处于危机的时刻,身体上和精神上都在经受着病痛的折磨,主人公马丁正是当时伦敦最直接、最深刻、最准确的写照。
二、道德上的高尚与卑劣的取舍
毋庸置疑,马丁是一位超人,一位在痛苦与磨难面前始终保持昂扬斗志、体现不屈不挠精神的超人。正是这不屈不挠的精神使千千万万读者为之感动、为之震撼,也给了后人莫大的精神鼓舞。我们知道,超人在人类历史早期就已存在,是特洛伊和底比斯的英雄和神化的产物,它埋藏在白种人后裔的记忆之中,他们的祖先生活在那个时代;它具有人的某种特征,却比人更有能力、更有智慧。而后则是一个被称之为青铜的时代,是一个坚硬、冰冷、残酷、没有感情和没有良心、毁灭一切的血腥时代。伦敦的心底便存在一个特洛伊、底比斯的英雄和一个坚硬、冰冷、残酷、没有感情和没有良心的秘密。他通过马丁这一形象为我们描述了这样一种怨恨道德意义上的“善与恶”。
在他的笔下,所谓的高尚,是有权势的人,是统治人的人。这些所谓的高尚者,他们一方面受到风俗、敬仰、礼仪、感激,甚至互相监视、彼此嫉妒的严格限制;另一方面,他们在相互关系方面又表现出极大的互相体谅、自我克制、温柔、忠诚、自豪和友情。然而,涉及陌生的事物、陌生的人的时候,他们则不比脱笼的野兽好多少。他们摆脱一切社会强制,并且恢复了无拘无束的野兽心态,变成了纵情欢闹的巨禽猛兽,在一系列残暴的凶杀、纵火、暴力之后,他们或许还会洋洋得意、心安理得地扬长而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场闹剧而已。
马丁身上的这种道德观,我们可以在尼采那里找到本源。尼采以为:“高贵种族的‘勇敢’表现得疯狂、荒谬、突然,……他们对安全、肉体、生命、舒适的淡然和蔑视,对毁灭一切行为的使人悚然的热衷,对胜利的痴醉和对残酷的沉迷。”这便是所谓的高贵的野蛮。不过,马丁的这种道德观与几千年前就已经形成的“性善论”“性恶论”是有所区别的。伦敦并没有宣扬人性本恶这种观点,因为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更接近于试图做最后一搏的困兽。其实,他着重表现的是人类面临的生存环境的残酷。伦敦的道德观构成了他精神的内涵:做一个充满尼采式的酒神精神的强者。诚然,生命敢于承受超过其限度的灾难,这本身就是一个胜利,他笔下的主人公具有海明威式的硬汉性格:一个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掉,可就是打不败他。人生既然是一出悲剧,那就把它当作悲剧来演吧,演得轰轰烈烈,威武雄壮,从自身的痛苦乃至毁灭中体会生命的伟大和骄傲。愈深刻的灵魂愈能体会人生的悲剧性,但也愈勇敢。因为人生的顶峰是笑傲一切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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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蔑视同情的硬汉精神
一个作家创造的艺术形象是与作家的性格相互辉映,与作家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的。了解伦敦生平的人看了《马丁·伊登》就知道,马丁简直就是作家的“自画像”,其短暂一生中的追求、奋斗、受挫、成功、幻灭无不折射出作家的人生历程,就连马丁最后的厌世自杀也预见了作家悲剧性的结局。的确,伦敦与他笔下的马丁有着许多相似的地方,这首先表现在他们身上所共同具有的蔑视同情的硬汉精神。
马丁蔑视同情,敢于与逆境进行顽强的抗争,敢于想凡人之不敢想、做凡人之不敢做的事,靠坚强的意志力忍受了凡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磨难,他那钢筋铁骨般的硬汉形象征服了千千万万中外读者的心。毋庸置疑,伦敦也是一个强者、一条硬汉。由于贫穷,生存便成了每个活着的生物面临的首要难题。在这赤裸裸的窘境面前,打架摈弃了从阳光普照的南国带来的那一套仁爱法则,疯狂且不择手段地从周围的一切掠取生的希望。所有的文明、伦理、道德都显得是荒谬的,可笑的,这里本是一片蛮荒之地,荒原有自己的法则。在这里,大家都得遵从“棍棒和牙齿的法则”,谁拥有力量和头脑,谁就取得生存权。这个世界里,慈悲和同情根本不存在,仁慈是一个弱点,被误解为害怕,而这种误解直接导致死亡。强者占有一切。弱者只有失败,被淘汰,被消灭。伦敦曾言:“统治别人或被别人奴役。也不能有同情,同情是软弱的表现。原始生活中不存在同情,否则,会被视为软弱,这会让你丧命。”如此震撼人心的语言足见他对生存的理解,悲天悯人的情怀,渴望人们用慈爱之心去化解这个社会的仇恨和不公,在当时是不存在的。这其实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极端的残忍会造成心理上的扭曲,像一柄双刃剑,击伤别人的同时也带给自身伤痛。唯有爱的温情才令人藉此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继续生存。所以,野性与挚爱构成了伦敦的双重命题。事实上,他一直以挚爱演绎着自己短暂的人生,融入了自己的作品深处。
马丁在其短暂的一生中追求、奋斗、受挫,最后终于成功了,然而伴随成功而来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幻灭感。细读作品,我们可发现,马丁精神上深感痛苦的还有那透心彻骨、噬人灵魂的孤独。这种孤独命运的悲剧性,正是源于他蔑视同情这一性格。他好似独来独往的雄鹰,在蔑视他人的同时也难以在周围的人群中找到精神上的知己。他的同类赠给他的礼物,唯有孤寂!就连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也以不同的方式给他带来了不同程度的孤独:关心他、爱护他的姐姐葛特鲁德无法理解他的精神追求,“她实在并不相信他”,并为此而焦急不安、忧心忡忡;他痴心爱恋的情人露丝尽管深爱着他,却无法走进他的心灵,无法与他产生精神上的共鸣,最后在马丁最孤独无助之时离他而去,这无异于雪上加霜;他一生中唯一的精神知己布瑞森登因看破红尘,开枪自杀,过早地离开了人世。马丁便是在这种孤独无望的旋涡里挣扎,等他好不容易爬进社会顶层时,那里的喧嚣、狂乱、浮躁、虚伪、庸俗带给他的却是更深的孤独。他试图回到过去那种简单纯朴的生活中去,但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与那种生活方式已是格格不入了。为了跻身于上流社会,他远离了自己的那个阶级,更感到一种无所归属的深切痛苦和彻底的绝望。于是,他选择了大海,这个他曾经生活过、给他的创作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并为他深深热爱的地方作为生命的最后归宿,在大海那宽阔的胸怀里找到了永久的安宁。
马丁的悲剧是虚假的“文明”社会中一个正直、率真的知识分子命运的必然结局。不幸的是,这部带有作家伦敦自传性质的小说,竟意味着一种不幸的预言。伦敦在功成名就之后,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尽享荣华富贵;然而他经历了梦想一个接着一个破灭的过程,他的精神日益空虚苦闷,不能自拔,最后他在风华正茂的壮年走上了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他用自己的笔,用自己的生命书写了一个悲剧的句号。
作者简介:何清(1972- ),山东定陶人,郑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的教学及研究。
参考文献:
[1]杰克·伦敦.马丁·伊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2]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唤[M].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2003.
[3]尼采.论道德的谱系善恶之彼岸[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
[4]欧文·斯通.马背上的水手——杰克·伦敦传[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