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07年第8期 ID: 356216

[ 王白云 文选 ]   

《〈孔雀东南飞〉民歌特色》补

◇ 王白云

  《中学语文教学》在几十年前曾经刊登过《〈孔雀东南飞〉民歌特色》一文(该文被收入中学教参),该文分析了《孔雀东南飞》在“序曲与尾声”、“连绵字与叠字”方面的民歌特色,《孔雀东南飞》所体现的“民歌特色”不唯于此,本人在此试就《孔雀东南飞》所反映的民歌特色作一些补充。
  
  一、关于铺排:“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铺排作为一种叙事的方式,与一般的叙述事实的方法不同。其一,它最适宜在长篇叙事诗中使用,在字字珠玑一字千金的短诗中不宜,在风格典雅的叙事散文中也不甚妥当。其二,这种手法有“作势”的作用,类似于今天的排比,一气呵成给人不容置疑的感觉。刘兰芝自称“自小出野里”,虽是自谦之辞,但从其母亲“拊掌”的动作和其兄用语的粗俗可以看出兰芝也未必出身于书香诗礼之家,所以是否能“诵诗书”怕也在可信可不信之间。但铺排的手法令兰芝“出语”流畅、气势夺人,不容他人对她的身份与才能有所质疑。其三,在内容上实则是一种夸张。《陌上桑》有这样的句子:“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萧涤非指出:“以二十尚不足之罗敷,而自云其夫已四十,知必无其事也。”(《汉魏六朝文学史》)是不是真有“其事”在民歌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气势,是“艺术效果”。
  
  二、关于互文:“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
  
  互文的手法古代运用得十分普遍,但民歌中最多。互文词约意丰,最能渲染反复迷离的效果。《木兰诗》“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余冠英解释说:“以上两句互文,雌兔的脚也扑朔,雄兔的眼也迷离。”客观上也体现出“描述判断事物时”头绪的繁复。《孔雀东南飞》中,“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表明坟墓的四周栽满了松柏和梧桐,同时也表现出“墓地植树数量与品种”的繁复;“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描述兰芝从早到晚赶做嫁衣的情景,也凸现其做嫁衣时工具、衣料、样式、时间乃至心情的繁复。
  
  三、关于第一人称:“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
  
  古代叙事文学一般以第二人称写作,但在民歌中,常常在第三人称中夹杂第一人称来叙事。看似“无理”,却别有一种娇嗔风味。《陌上桑》描写罗敷“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照我秦氏楼”中,一个“我”字,表现出罗敷出门采桑时自豪快乐得近乎娇媚的心境;《木兰诗》中写木兰回家“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这也是作者对主人公心理的一种几乎“亲昵”的表达:木兰回家了,相违日久却魂牵梦绕的闺房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作者仿佛一个隐身人,看着呈小儿女之态的木兰,满含爱意、满含亲切。《孔雀东南飞》同样以第一人称表达作者对主人公的“爱怜”:“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兰芝被休出门时满怀羞愤,但她努力表现得美丽坚强:“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读者仿佛听得见被迫缝制再嫁衣的兰芝沉重的叹息,忧伤无奈,“我见尤怜”。
  
  四、名称的概念化:“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
  
  《陌上桑》中有这样的句子:“秦氏有好女,自名秦罗敷”,专家在《古诗十九首与乐府诗选评》中这样解释:“罗敷是汉代美女的通称,只是一典型形象,未必实有其人。”《孔雀东南飞》中“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这里的“罗敷”当然也是一个“通称”。“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表明兰芝的背后美女如云,“钟情”的仲卿不是找不到出色的结婚对象,而是弱水三千只饮一瓢,他的眼里只有兰芝。这样的“通称”不惟于人,“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陌上桑》中的这些“青丝”、“桂枝”、“明月珠”,都只取其“贵重”感觉、得其“华丽”印象,并不究其形、究其色、究其态,更不究其功用。《孔雀东南飞》这类概念化的语词也比比皆是。“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当”,“绣夹裙”、“丝履”、“玳瑁”、“明月当”等,都是古代民歌中的常用名词。故事中是否实有其物或实用其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类事物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和它们所能渲染的气氛。“虚写”是民歌惯常的手法,而运用“概念化的名称”则是民歌虚写具体表现之一。
  
  五、关于尾声:“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
  
  鲁迅说,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但美学界一向认为中国没有真正悲剧,“不彻底的悲剧”正是中国民间文学结尾的一贯风格,它折射出中国传统思想中的中庸意识。当年孔子赞赏《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凡事都不可走到极端,所以中国式的悲剧往往都涂上一点喜剧的色彩,做法上就是添上一条喜剧的尾巴。梁祝双双殉情,最后却有一个化蝶双飞的结局;窦娥蒙冤身死,却也做鬼托梦复仇成功;牛郎织女生死别离,七月七日终有一个美好的鹊桥之会……美好的爱情不能延续,年轻的生命走向绝地,《孔雀东南飞》无疑叙述的是一个动人心魄的悲剧,但《孔雀东南飞》也没有让它的悲剧走到极致,它在结尾援用这种民间文学结局上的套路,焦仲卿刘兰芝活着不能继续为夫妻,死后却得以相依相随永不分离。
  该民歌的特色十分鲜明丰富,不一而足,在此列举一二以为续貂。
  [作者通联:复旦大学附属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