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门前有两棵树。
冬末,地上还有积雪,不知父亲从哪儿弄来两棵小树苗,一左一右地栽在院门前。父亲说,一棵是泡桐,一棵是柞树。
冬去春来,两棵树都长出新芽。似乎只是眨眼间,刚入初春的泡桐早已舒展枝叶,攀至小半个院墙高。而柞树虽然也有了动静,可比起洋洋洒洒的泡桐,只是可怜地缩着脖子。
过了一年,泡桐越发长得郁郁葱葱,仰着脑袋才能看到它在空中迎风摇摆的树梢头。它的同行兄弟,那棵柞树却依旧故意与人作对似的瞎长一气,树干扭曲,枝茎斜蹿,表皮也皱巴巴的,没个正样。
我不止一次向父亲提出,砍了那棵柞树吧,在那里再栽棵泡桐多好。父亲笑一笑,没吱声。
初中毕业那年,家里准备建两层楼房。正值暑假,回到家,一眼望见正在拆除的老院子空落落的,细看,原来是泡桐没了。土坪上摆着几截大木头,父亲说那就是泡桐树干,准备锯成木条子做椽皮盖瓦用。我惊奇,这么粗的木头锯成细细的椽皮,浪费吧?父亲冷冷地说:“除了当椽皮,别的用场派不上,而且只能当杂屋顶上的椽皮,正屋需杉木椽皮才行。泡桐的材质太松软,易腐烂。”
截成一段段的泡桐树干躺在地上,空心,随意用石子敲一敲,树干上就露出一个窝来。生前那样风光的泡桐,原来,只不过是个“软柿子”。比胳膊还要粗的泡桐的枝杈,后来都做了柴火,却很不经烧,一把火晃过去,刹那就化成了灰烬。
楼房建好后,柞树被圈进新院子里,母亲迷信说院子里有棵树不好,想砍了柞树。父亲说,不用自己动手,会有人上门来买的。我笑:就凭它,有人买?父亲才放风出去两日,就有人循声上门来买柞树了。一番讨价还价,以160元成交,我目瞪口呆。
我挺惊奇地问:“买这歪脖子树有啥用?”
“啥用?小伙子,这可是做秤杆子的最好木材啊。”那个专做杆秤的师傅自己带人来锯柞树,连细小的残枝也没留下,一股脑儿用拖拉机运走了。
父亲心满意足地点着钞票,瞅我一眼说:“看木材不要老盯着它是否高大和笔直,材质是否刚劲和坚韧才是最重要的。好多树,好看,其实不中用。柞树,还有柘树,别看它们又矮又小,慢性子,老也长不高长不大,长大了也尽是曲身子,样子难看,可往往是花大价钱也未必买得到的好木材哩……”
【悦读地图】
柞树生长缓慢、树干蜷曲,不入作者法眼,成材后却身价颇高;相比之下,泡桐生前的风光似乎是一种讽刺。关于表面与内在本质差别的评述并不少见,只是对于树来说,它们的有用与否似乎全凭人的判断,柞树自有它做秤杆的好去处,那苍苍泡桐何不留下来荫庇庭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