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殖民文学 殖民开发 帝国文本 后殖民批评
摘 要:在后殖民批评视阈中,殖民文学对域外世界的读解往往是通过殖民者、探险家等的身份进行叙述的,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例子。《鲁滨逊漂流记》以寓言的形式再现了英国早期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向海外扩张进行殖民开发、建构殖民帝国的过程,是一部欧洲殖民主义从事殖民实践的早期的帝国文本,其字里行间充满了殖民主义话语和浓厚的帝国意识和殖民意识,它不仅为殖民形象和理想的交流传播提供了渠道,而且构筑了帝国文化与帝国权威之间的关系,以文学特有的形式肯定帝国的扩张、侵略和殖民。
一
在大多数普通读者的眼中,《鲁滨逊漂流记》只不过是一部纯消遣性的读物而已,因而大都将它仅仅作为一部冒险小说来阅读。古往今来,文艺评论家、文学史家、历史学家、政治家,思想家等从不同的角度和眼光去解读、考量《鲁滨逊漂流记》,呈现给我们不同版本、形象各异的鲁滨逊。
英国文学史家艾伦认为,《鲁滨逊漂流记》讲述的是一个冒险家的冒险经历以及他所遭遇孤独的寓言故事。在他看来,笛福象征性地描写了人类自身的孤独,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我们都是鲁滨逊,孤独是人类的命运。
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将《鲁滨逊漂流记》视为教育儿童的最好的励志读本。他在1762年出版的不朽之作《爱弥儿》中指出,儿童在幼年时期应该在乡村的自然中进行教育,在卢梭的眼中,儿童应该读的唯一的书就是《鲁滨逊漂流记》。由此,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对《鲁滨逊漂流记》采取教育指南式的标准读解的历史。
美国著名的专栏作家克利夫顿·费迪曼在1960年他出版的著作《一生的读书计划》(The Lifetime Reading Plan)中,将《鲁滨逊漂流记》作为精心挑选的100部必读的著作之一,并且评论说“孩童时期,这部书只是读来有趣,成人之后再去读,就会知道这是不朽的杰作”。
而在生态批评家眼中,鲁滨逊既是人类征服、占有、开发、践踏大自然的象征,同时也是建立在广泛、彻底地掠夺和蹂躏大自然基础之上的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象征。王诺先生在其《欧美生态文学》著作中指出,鲁滨逊在28年的荒岛生涯里,历经了采集、渔猎、农业和畜牧业、手工业和初步的制造业等人类文明史的几个重大阶段,他在园艺、建筑、航海等方面都有探索,他勘探了整个小岛,充分发掘和利用岛上的所有资源,并努力将其变成他的财富,他以自己的人生经历向读者传达着这样一个基本的信息和根深蒂固的信念:征服、改造和占有自然的劳作和生产才是真正和最高的快乐。因此,从生态思想的角度来看,鲁滨逊是人类反生态文明和反生态的社会发展的缩影。①
然而,当我们从历史、文化、政治,以及文本与权力的角度和因素去思考和重读这部小说,以殖民批评的眼光去重新审视这一文本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原本看似平常、简单的冒险故事在我们的细读中渐渐地显现出另一番图景:《鲁滨逊漂流记》讲述了主人公鲁滨逊——(欧洲文明的代表——帝国殖民者)在遥远的“荒岛”(隐喻的待开发的殖民地)“拓殖荒岛”(进行殖民实践、帝国文明建构的隐喻)的故事。在后殖民批评视阈中,殖民文学对于“文明疆界以外的探索”②——对域外世界的读解往往是通过殖民者、探险家等的身份进行叙述的,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Robi on Crusoe, 1719)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在后殖民批评的语境中,这幅隐匿在冒险故事中的图景清晰地显影——它是英国早期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时代殖民者的殖民历程的寓言式的生动写照。现在就让我们追寻丹尼尔·笛福1719年的叙述,将他笔下的故事、人物、背景等纳入我们的后殖民批评视野,并加以重新解读。
主人公鲁滨逊·克鲁索,1632年出身在“一户殷实人家”,他的父亲“靠经商发了一笔大财”。 “睿智而严肃”的父亲尽其可能让他“得到充分的教育”,并为他“设计好了学法律的前程”。在鲁滨逊父亲的眼中鲁滨逊“属于中产阶级”,应该过一种富足、平静、稳定的中产阶级生活,因为“中产阶级生活方式囊括了所有的美德和快乐”③。然而,鲁滨逊并不满足这样的生活,他的“脑子里装满了远游的幻想”,雄心勃勃一心想去海外冒险追求财富,开拓世界。他的这一愿望并非仅仅是个人一时的冲动,而是当时17世纪末、18世纪英国殖民扩张的动力和愿望的写照。这种原始动力、殖民扩张和贸易发展欲望在笛福笔下的鲁滨逊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1651年9月1日,当时才19岁的鲁滨逊不顾父亲的反对,登上了一艘开往伦敦的船。船在海上行驶了六天,就在船到达雅茅斯锚地的时候,鲁滨逊他们便遭遇风暴的袭击,在坚持了一天后船最终沉入大海,鲁滨逊与水手们纷纷弃船逃生。后来,鲁滨逊幸运地被水手们拼命拖上了一只小艇,他们历尽艰险,最后终于到达了英国东部雅茅斯岸边。雅茅斯当地的一些商人和船主慷慨解囊,为他们筹足了旅费,使他们可以随意选择去伦敦或返回赫尔。鲁滨逊没有选择回家,他选择了继续出海。“我仍旧不愿回家,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一心寻找新的出海机会。”④后来,他结识了一位曾去过几内亚海岸的船长,鲁滨逊登上了这艘去几内亚的船。在船长的指导下,鲁滨逊学到了许多航海知识和技能,还学习和掌握了一些商业知识。他“用货物换回五磅九盎司金沙”,在伦敦赚到近300英镑,成了一位在海岸边交易的“几内亚商人”⑤。小说一开头,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有着浓重海外殖民贸易和资本积累色彩的鲁滨逊。返航后不久,鲁滨逊再次乘同一艘船进行他的航海旅行。当他们的船在驶向加纳利群岛海域时候,突然遭到一艘从萨利来的摩尔人海盗船的袭击。结果,“船毁了,三人丢了性命,八人负伤”,鲁滨逊成了海盗船船长的奴隶。
两年之后,鲁滨逊利用一次机会从萨利的摩尔人手里逃了出来,幸运地被一艘葡萄牙船只搭救,在巴西定居下来,苦心经营了四年的种植园,成为一个成功的种植园主。他本可以在巴西过着富足、安稳的种植园主的生活,可他并不满足这种生活。对他来说,西部非洲的贸易利润更大,“用些小玩艺儿如小珠子、玩具刀、剪刀、小斧子、玻璃碎片,不仅能换到金沙、几内亚谷物、象牙等,还能换到大量黑奴,正好在巴西能派上用场”⑥。这对鲁滨逊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加之当时他与其他种植园主一样,他的种植园和庄园“人手奇缺,急需黑奴”。于是,他便与当地的商人、种植园主合伙买船,再次扬帆起航远赴非洲,准备为他的种植园和庄园带回一批黑奴。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经济利益是驱使鲁滨逊进行海外冒险的主要动机,他的海外远航正是早期殖民主义者的殖民实践,鲁滨逊是一个典型的殖民者。尽管小说的开头部分描写了鲁滨逊前两次的航海都遭遇险情和失败,然而他从中也学到了不少航海知识和技能。随后鲁滨逊在巴西经营种植园的生活,又使他积累了丰富的生产劳动、经营管理和生活经验。我们注意到,笛福在小说的开头部分所描写的鲁滨逊的经历,并不是可有可无的笔墨,而是精心设计安排的情节,为鲁滨逊后来的冒险经历、拓殖荒岛进行殖民实践活动做了一个必不可少而又耐人寻味的铺垫。
二
正是在这次启程前往非洲几内亚购买黑奴的航行中,鲁滨逊他们的船只遇上了大风暴,航船触礁,船上的人全部遇难,只有鲁滨逊一人幸存下来。最后,他漂流到南美洲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从此开始了他长达28年之久的拓荒和殖民生活。荒岛拓殖是小说描述的重心。鲁滨逊在岛上度过了漫长的28年,创建了自己的王国。作为殖民主义的英雄,他的荒岛生活充满了英雄主义色彩。在这里,荒岛——不仅是笛福提供给鲁滨逊的一个生活舞台, 同时也是一个早期殖民者进行殖民实践的历史舞台。故事的主要集中地——鲁滨逊生活的荒岛,它不仅象征着没有被开发的殖民地,而且代表了帝国主义文化的扩张愿望。鲁滨逊具有强烈的占有欲,在他眼中荒岛是他的私有财产, 岛上的一草一木, 山川河流, 包括最后被他解救的土人“星期五”,全都被他视为自己的财富。鲁滨逊知道,给其他物体命名是其占有权的表现,一切从孤岛开始,鲁滨逊将他所居住的岛命名为“绝望之岛”,对其他许多物品和人物也都一一命名,如:“城堡”,“乡间小屋”、“庄园”、“别墅”以及“星期五”等等。这个小岛成了他的殖民地,等待他的征服和开发。实际上,鲁滨逊在荒岛上的开拓过程也是他对荒岛的占有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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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有一天鲁滨逊用火枪救下一个土人,由此开始,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关于主子与奴仆、白人与黑人、驯化与顺从的文学故事。鲁滨逊救下土人的那一天是星期五,于是鲁滨逊就给这个土人取名叫“星期五”,并且告诉“星期五”他自己的名字叫“主人”。鲁滨逊用语言霸道地界定了他们之间的主奴关系,使“星期五”失去了自身的文化身份,而成为沉默的、被贴上标签的“他者”。鲁滨逊与“他者”的差别在这里得到解释和定位,那就是俘虏与征服。在鲁滨逊心目中,他理所当然的是征服者、支配者、荒岛领土的所有者、统治者和立法者。鲁滨逊与“星期五”的主奴关系,为我们重读经典提供了批评视角,它让隐匿于文本中的殖民意识暴露无遗。在笛福笔下,“星期五”充满着未开化的原始气息,是落后与愚昧的象征。于是鲁滨逊用火枪使这个土著人惊服并且心甘情愿做他的奴仆,而“星期五”十分忠诚、肯干、性格乐观,干活非常卖力。鲁滨逊开始用欧洲的价值观改造“星期五”,用基督教来“开化”他,使他皈依基督。鲁滨逊告诉“星期五”,是上帝用神力创造了世界,治理着世界,并让“星期五”学习祷告和忏悔。鲁滨逊用三年时间将“星期五”培养成虔诚的基督徒,实现精神上的殖民化。鲁滨逊用火枪和《圣经》征服了土人“星期五”,笛福笔下的“星期五”——这个具有加勒比海“野蛮人”典型特征的“他者”,就这样按照“主人”鲁滨逊的意愿被逐步欧洲化、基督化了。
鲁滨逊对“星期五”的精神改造,是殖民主义在“他者”土地上建立基督文明的写照。对于这些,笛福都作了肯定的描写,并且通过它们宣扬了殖民主义的合理性。追溯欧洲殖民历史,火枪和基督教文化都是当时殖民者征服殖民地人民的物质武器和精神武器。鲁滨逊认为他不仅在肉体上拯救了“星期五”,而且还拯救了“一个可怜的野蛮人的灵魂,让他知道真正的宗教和基督教义……”⑦这正是殖民者对殖民地文化的典型态度,充分反映出欧洲与非洲及加勒比海之间的一种支配关系、权力关系和霸权关系。欧洲人以他们强大的殖民扩张势力向世人表明其权威地位的观念:只有欧洲人才有能力开化那些未开化的非洲人和加勒比海人。受此观念影响,欧洲人非但认为他们的殖民扩张活动是一种对别的种族的侵略或征服行为,相反他们认为那是一种“拯救”,是以基督教义为武器将非洲、加勒比海人从“低级、堕落、野蛮的世界中”拯救出来的善举。因此,小说中笛福所描写的鲁滨逊从一群“野蛮人”的刀下把即将被杀死的“星期五”解救出来,教他圣经,最后使他皈依基督教这一重要故事情节,就足以使读者对欧洲人“拯救”非洲、加勒比海野蛮人的说法深信不疑。
笛福所描写的鲁滨逊与“星期五”之间相互映衬的关系,表达了殖民时代的所谓“文明社会观念”,即在西方思想意识、文化传统、价值观念之中的“欧洲中心主义”或“西方中心主义”的思想观念。从某种意义上说, 笛福的小说宣扬和强化了欧洲人以“救世主”自居的这一权威观念。在这一殖民叙事中,作为英国人的鲁滨逊与加勒比海人“星期五”之间的主奴关系和地位,恰好说明欧洲诸国在与非洲及加勒比海诸国的文化力量关系模式中欧洲所处的地位,显示欧洲的强势和非洲、加勒比海的缺陷,从而确立欧洲与非欧洲之间的主从关系。在这个拓荒故事中,笛福设置的“星期五”的出现和存在的情节,以及鲁滨逊与“星期五”的主奴关系使鲁滨逊由一个早期的“劳动者”“开拓者”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殖民者”。当然,鲁滨逊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劳动者,而是以“占有”为目的的资本主义拓荒人,一个不折不扣的殖民主义者。同时,“星期五”的到来也表明“鲁滨逊父权制殖民地的开始和帝国梦想的实现”⑧。显而易见,主与仆的宗法关系构成了帝国文明社会的最初形式。至此,鲁滨逊对小岛的统治不再只是心中的欲望和理想而已,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后来,当鲁滨逊和“星期五”救了“星期五”的父亲和一个西班牙人时,鲁滨逊的殖民统治地位——在一座“完全属于自己”的岛屿上的绝对“君王”角色——得到进一步的表现和强化,他毫不掩饰自己做“国王”的兴奋与欣狂:“现在我的岛上热闹起来了,我看上去像个国王,手下臣民不少,我时常回味这段快乐时光。首先,整块地方都是我的私人财产,我具有无懈可击的领土权。其次,我的臣民对我俯首帖耳,我绝对是他们的君主和立法者,因为他们的生命都是我搭救的,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们都愿意为我牺牲。叫人啧啧称奇的是,我的三个臣民属于三个不同的宗教。我的仆人星期五是新教徒,他父亲是异教徒,那个西班牙人是天主教徒。但在我的领土上,我允许信仰自由——这只是顺便说说。”⑨
这时候正是他的殖民地的扩展时期。鲁滨逊的“岛国”从荒无人烟发展到有了三个“臣民”,他的“臣民们”为这个小岛增添了活力和生机。到故事的尾声,一艘英国船上的水手发动叛乱,将船长和和大副遗弃在这座荒岛上。鲁滨逊帮助船长制服了叛乱的水手,从而取得对大船的指挥权。鲁滨逊成为事实上的总督后,漂泊在土著部落的十六个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要求归附鲁滨逊,鲁滨逊让他们签订盟约,并且用《圣经》宣誓对其效忠。对于背叛船长的水手,鲁滨逊用英国法律进行惩处,他自己离岛后,将水手留在岛上自谋生计。鲁滨逊将小岛交给了叛乱的领头者和尚未及时来到小岛的西班牙人。随后,鲁滨逊带着“星期五”登上了这艘大船,经过漫长的航行最终得以回到阔别35年的英国。在回到英国之后,他仍然占有着岛上的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掌握着对岛上居民的支配权。后来,当他在又一次的漫游中回到这个小岛时,他将这个小岛称为他的新殖民地。此时,鲁滨逊已经完成了从拓荒者到殖民者的转变的全过程,成为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成功的海外殖民者。
三
《鲁滨逊漂流记》是那个特定时代的英国殖民者的整个创业历程的寓言式的完整刻画,笛福描写的这个原始荒岛的发展演变过程,生动地展示了早期殖民者开拓殖民地、进行殖民实践的过程。一切殖民者的殖民实践过程同样是这样由小到大、由局部到整体的征服、开拓和发展过程。鲁滨逊的发展过程是西方资本主义向海外进行殖民实践的一个早期的缩影。笛福通过鲁滨逊在海洋上尤其是在荒岛上的殖民活动,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典型的海外殖民者的形象。加拿大批评家戴安娜·布莱顿和澳大利亚批评家海伦·蒂芬在《西印度群岛文学与澳大利亚文学比较》一文中,援引了英国学者马丁·格林在《冒险的梦想,帝国的需求》的一段评论:“在《鲁滨逊漂流记》诞生后的两百多年里,作为消遣来阅读的有关英国人的冒险故事,实际上激发了英帝国主义的神话。从总体上来说,这些故事都是英国讲述自身的故事。它们以梦想形式赋予英国力量、意志,以便使英国人走出国门,探寻世界、征服世界和统治世界。⑩”的确,鲁滨逊在荒岛的传奇经历,成为殖民主义者仿效的榜样。鲁滨逊的形象鼓舞了十八世纪无数的英国人,他们以强烈的自我为中心的侵略性人格、以征服者的姿态向世界的各个角落进发。
著名英国学者、后殖民批评家艾勒克·博埃默(Elleke Boehmer) 在其《殖民与后殖民文学》著作中一针见血地指出,《鲁滨逊漂流记》“是一部与欧洲早期殖民经验平行对应的作品”{11},它是一个典型的殖民主义文学文本。对于殖民文学,艾勒克·博埃默(Elleke Boehmer)作了这样的论述:“所谓殖民文学或殖民主义文学的文本……它带有一点当地的殖民地的色彩,或殖民文学的母题特征,比方说,对于文明疆界以外的探索等。”“殖民文学是指那些有关殖民的想法、看法和经验的文字,包括宗主国作家、西印度群岛和美洲的欧洲人后裔以及当地人在殖民时期所写的文字。”{12}殖民时期的文学,无论是在高雅还是通俗的各式文本中,或多或少都会发现文化帝国主义的印记,这些叙事充满了欧洲文化至上和帝国有理的观念,它们是殖民意识形态的产物和载体。在英国文学传统中,关于帝国的想象和叙事往往是相互关联并交织在一起的。鼓吹帝国殖民秩序、强调服从白人殖民者的思想,贯穿在英国文学中。赛义德认为,殖民过程不仅仅是帝国政治版图的建构,同时也是帝国文本的建构。博埃默也强调说“帝国本身——至少在部分意义上——也是文本的运作”{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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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鲁滨逊漂流记》小说文本,赛义德指出:“这部小说并非偶然地讲述了一个欧洲人在一块遥远的、非欧洲的岛屿上建立了一个自己的封地。”{14}对于笛福的写作意图,赛义德指出:“小说的主角(鲁滨逊)是新世界的创建者,他为基督教和英国而统治和拥有这片土地。的确,是一种很明显的海外扩张的意识形态使鲁滨逊做到了他所做的事——这种意识形态在风格上与形式上直接与为巨大殖民帝国奠定基础的16世纪与17世纪探险航行的叙述相联系。而在笛福之后的主要小说,甚至笛福自己后来的小说似乎都为了激动人心的海外扩张的图景而作。”{15}在赛义德后殖民文化批评的视角中叙事在帝国事业中发挥了重大作用,正如加拿大批评家戴安娜·布莱顿和澳大利亚批评家海伦·蒂芬指出的那样:“在整个殖民主义领域,欧洲人的文本和他们的小说,犹如他们的枪一样起着决定性的作用。”{16}《鲁滨逊漂流记》不仅是英国现实主义小说的创始之作,而且是欧洲殖民主义向海外扩张从事殖民实践的早期的帝国文本。它以寓言的形式再现了英国早期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向海外扩张进行殖民开发、建构殖民帝国的过程,充分反映了英国资产阶级的殖民主义思想和征服世界的愿望和理想。殖民者鲁滨逊的形象鼓舞了无数的英国探险家、殖民者和侵略军,他们以征服者的姿态走向世界,进行探险旅行、海外扩张和殖民掠夺这一奠定大英帝国的殖民实践。这部18世纪的欧洲殖民叙事文本,其字里行间充满了殖民主义话语和浓厚的帝国意识和殖民意识,它不仅为殖民形象和理想的交流传播提供了渠道,而且构筑了帝国文化与帝国权威之间的关系,以文学特有的形式肯定帝国的扩张、侵略和殖民。不能否认,丹尼尔·笛福是最早参与建构文化帝国主义的小说家之一。几百年来,帝国话语在英国社会不断发展、流传、接受,逐渐在英国人意识深处构建了关于殖民地、关于东方、关于非西方民族的社会集体想象。欧洲中心、西方先进、白人优越等观点,是支撑这个社会集体想象的重要支柱。英国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就是在这样的文学传统中继承了帝国意识和殖民意识,在众多的浸透着殖民主义话语的文本的建构下,形成了一种连作家本人也未意识到的集体意识。这种集体意识建构了无数帝国神话和殖民地意象,在不同程度上维护着帝国的殖民统治。
(责任编辑:水 涓)
基金项目: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厅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项目编号:07SA068)“爱德华·赛义德后殖民‘对位批评’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许晓琴,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文艺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乐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文艺美学、西方文学批评理论、英美文学。
① 王诺:《欧美生态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60页。
②{11}{12}{13} 艾勒克·博埃默:《殖民与后殖民文学》,盛宁等译,辽宁教育出版社 、牛津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19页,第18页,第3-第4页,第13页。
③④⑤⑥⑦⑨ 笛福:《鲁滨逊漂流记》,张蕾芳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年,第1页,第7页,第7页-第8页,第18页,第104页,第114页。
⑧ Clive T. Probyn,English Fiction of the Eighteenth Century,1700-1789, London and New York,Longman, 1987, p.33.
⑩ 史志康:《美国文学背景概观》,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89页。
{14}{15} 爱德华·赛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李琨译,三联书店,2003年,“前言”第3页,第95页。
{16} 巴特·穆尔-吉尔伯特:《后殖民批评》,杨乃乔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29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