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建设 2009年第9期 ID: 138410

[ 蔡长青 文选 ]   

谈《雷雨》教学中的“两个顾及”

◇ 蔡长青

  现代话剧的经典之作《雷雨》1979年以节选的形式进入高中语文教材(以下称为《雷雨(节)》),至今已逾三十年。在节选的内容上,编订者们表现出惊人的一致:均节选第二幕。不可否认,第二幕的确是全剧的重要一幕,其尖锐的戏剧冲突、成功的人物刻画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对表达全剧的主题、揭示造成这场家庭悲剧的根源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客观上也能很好地表现特定的时代主题。但由于第二幕长时期被选入教材,再加上教材(包括配套的教参、大纲)的权威性解释,这一切曾使我们深信不疑:《雷雨》是一部服务于时代的作品,其主旨是反封建或揭露大家庭的罪恶。在《雷雨(节)》的教学中,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简单化的概括。然而由此形成的思维定式,却并不符合《雷雨》的原意,造成了《雷雨(节)》教学的误区,在实施高中语文新课程的今天,应该得到根本改变。
  关于文学作品的教学,高中课标建议:“应引导学生在阅读文学作品时努力做到知人论世,通过查阅有关资料,了解与作品相关的作家经历、时代背景、创作动机以及作品的社会影响等,加深对作家作品的理解。”显然,“知人论世”是这个建议的关键词,它对克服《雷雨(节)》教学中的片面性具有指导意义。关于知人论世,鲁迅先生有着精彩论述:“我总认为倘要论文,最好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这才较为确凿,要不然,是近乎说梦的。”鲁迅的“三个顾及”对纠正《雷雨(节)》教学中的片面性更具操作性。受时代的影响,许多教师在具体教学中往往片面强调“一个顾及”即“他所处的社会状态”,而对另外“两个顾及”(即顾及全篇和顾及作者的全人)却关注不够,即使提及也是浅尝辄止。这样一来,如何谈得上对文本进行全面的把握和分析呢?
  顾及全篇,就是理解作品要从整体出发,不能断章取义。如果仅仅根据《雷雨》第二幕就断定《雷雨》的主题,显然违背了这一要求。要做到顾及全篇,,最简单的做法就是看《雷雨》原著,而不能仅仅局限于第二幕。第二幕虽说是全剧中的经典,但毕竟不能代替整体。此外,电影和话剧也不能代替原著,因为二者都对原著进行了较大改动,如果据此来讲解《雷雨》,难免会产生片面性。在对《雷雨》原著的解读中,许多教师往往对序幕和尾声视而不见。这并非偶然,实乃必然。在《雷雨》七十多年的接受史上,无论是评论界,还是一般的读者和观众,大多认为序幕和尾声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是有问题的。事实真是这样吗?《雷雨》于1935年在东京首演时就删去了序幕和尾声,曹禺对此耿耿于怀。在1936年出版《雷雨》时,他特地在序言里申明设计序幕和尾声的用意:“简单地说,是想送看戏的人们回家,带着一种哀静的心情。盈漾在他们的心里应该是水似的悲哀,流不尽的,而不是惶惑的,恐怖的,回念着《雷雨》像一场噩梦。……我不愿这样戛然而止。‘序幕’。与‘尾声’在这种用意下,仿佛有希腊悲剧歌队Chorus一部分的功能,导引观众的情绪入于更宽阔的沉思的海。”曹禺的这番话是别有用意的。他已经预感自己的作品有可能被误读,觉得大有申明的必要。但他的良苦用心并没有引起时人的注意。相反,在上个世纪30年代强烈的政治文化氛围下,很少有人能摆脱意识形态的束缚。人们总是把这部作品看成为时代服务的佳作。从这个角度理解,序幕与尾声显然是不合时宜的,有脱离时代之嫌,其被批被删的命运也就不足为奇了。自此,《雷雨》在长时间内只能以不完整的形式被读者和观众所接受。受此影响,许多教师对《雷雨》缺乏整体把握,往往把这种斩头截尾的《雷雨》当做全部,最终导致对主题的狭隘理解。
  “顾及作者的全人”就是要全面了解作者,包括写作时的真实想法。只有对作者进行充分而全面的了解,才有助于对文本进行准确的解读。这似乎是一个不值一谈的问题,但事实并非如此,很多教师在介绍曹禺时,常常是比较简略的,甚至是一笔带过。这里面既有应试因素的影响,也有教师知识储备不足的原因,更有常规思维的束缚等原因。于是,曹禺的外在世界(如籍贯、生平、创作道路以及创作中与时代紧密相关的部分)得到了充分的重视,而其丰富的内心世界却被忽视了。
  曹禺在完成《雷雨》时还是一个年仅23岁的大学生。《雷雨》从构思到创作,正好跨越了曹禺的大学时代。不同于左翼作家们对时代和政治的强烈关注,曹禺总是带着极其丰富的想象和理想的情绪去观察和描写生活,表达对社会和人生的独特思考。他往往不是先有主题,而是在朦胧的诗意般的感受和想象中;抓住最激动人心的创作冲动。他的创作类似于诗人写诗,是从体验:感受和印象出发:曹禺在创作《雷雨》时并非有意于时代主题的反映。他承认自己写《雷雨》时,“甚至主题也没有预先想到它”。而是先有“一两段情节,几个人物,一种复杂而又原始的情绪”。《雷雨》对我是个诱惑,与《雷雨》俱来的情绪蕴成我对宇宙许多种神秘的事物一种不可言喻的憧憬。”
  有两个文献有助于我们把握曹禺创作《雷雨》时的真实意图。第一个文献是《<雷雨>的写作》,第二个文献是《雷雨》的序。可以肯定,曹禺在这两个文献中讲了真话。理由有二:其一,从写作的时间来看,这两个文献与《雷雨》的创作时间是较近的。前者写于1935年,后者写于1936年。作家的前后思想认识没有多大变化。而此后随着时代的发展(尤其是抗战爆发),作者的思想认识发生了较大变化。其二,曹禺写这两个文献的时候,外在环境还没有给他造成较大压力。因此,他不必掩饰或忌讳什么。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曹禺在这两个文献中是如何传达其真实意图的。
  《<雷雨>的写作》是曹禺写给东京几个中国留学生的一封信。《雷雨》发表后的第二年,东京几个中国留学生把《雷雨》搬上了舞台,不久又给国内的曹禺写信,征求意见。曹禺当即回了信。在信中,曹禺第一次谈到了《雷雨》的写作意图:“我写的是一首诗,一首叙述诗,而决非是社会问题剧。”这个解释很含蓄,它一方面是对《雷雨》第一次公演就遭删改而愤愤不平,另一方面也在表明其创作意图与时代主题的疏离。显然,曹禺并非要迎合特定的时代主题,他有着更为深刻的思考。
  《雷雨》的序是《雷雨》第一次出版单行本时曹禺所作的自序。在序中,曹禺重点阐述了当时的创作心境,并较为系统地表达了创作意图。现将关键性的几段引述出来,以供分析:
  我并没有显明地意识着我是要匡正讽刺或攻击些什么。也许写到末了,隐隐仿佛有一种情感的汹涌的流来推动我,我在发泄着被抑压的愤懑,毁谤着中国的。家庭和社会。然而在起首,我初次有了《雷雨》一个模糊的影像的时候,逗起我的兴趣的,只是一两段情节,几个人物,一种复杂而又原始的‘情绪。
  《雷雨》所显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报应,而是我觉得的天地间的“残忍”。
  宇宙正像一口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样呼号也难逃脱这黑暗的坑。
  年轻的曹禺以敏感的心灵、悲悯的情怀来考察人的命运及生存处境,这才是他的真实意图。尽管后来他对《雷雨》的主题做了多次解释,我们仍然相信他上面所讲的话。通过两个文献的解读,我们触摸到了一个真实而丰富的灵魂。这才是那个真实的曹禺,而不只是一个美丽的空形。如果我们在教学中能对曹禺作如此全面的把握,那么,走近这位天才作家应该是可能的。而只有走进这位天才作家,我们才有可能走进他的《雷雨》。
  总之,只有在《雷雨(节)》的教学中真正做到“两个顾及”,我们才有可能走出教学的误区,对这部作品才会有更加全面的认识,作者的创作意图才会得到真正的呈现,长期以来形成的思维定式才会得到根本转变。

谈《雷雨》教学中的“两个顾及”

  •  / 张 春 王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