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黑暗 光明 撞击 创新
摘 要:小说《虹》中除了人们所熟悉的虹、马、月亮等意象之外,还有两个更加重要的意象:黑暗(dark/darkne )和光明(light),它们贯穿于整部小说的文本之中。劳伦斯在使用这两个意象的过程中,既有对文学传统的承袭,又有他自己独到的创新。因此对这部小说的正确理解离不开对这两个意象的正确解读。本文将从黑暗和光明的撞击入手,解读劳伦斯在这部小说中所表达的思想情感。
长篇小说《虹》像一首气势磅礴的史诗,又像一幅色彩绚丽的画卷,描述了人类追求幸福、寻找精神伊甸园的艰难历程。在对人类奋斗轨迹描绘的过程中,作者劳伦斯不仅表达了自己对爱情、家庭、社会及人生独到的见解,而且展示了自己高超的写作技巧。正如司图亚特在《 戴· 赫·劳伦斯至关重要的艺术:想象和表达》一书中所说的:“像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一样,劳伦斯借助不同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英国的陆地风景绘画艺术、法国的印象主义、德国的表现主义,以及意大利的未来主义全部体现在表达他自己观点的文本中。” 本文作者认为,《虹》除了以上特点之外,还体现了另外一种更重要的写作特色,这就是象征主义。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劳伦斯对大量意象的使用上。这部小说中除了人们所熟悉的虹、马、月亮等意象之外,还有两个更加抽象、更为重要的意象:黑暗(dark/darkne )和光明(light)。它们频繁地出现在文本中,可谓贯穿于整部小说。因此对这部小说的正确理解绝对离不开对这两个意象的正确解读。本文将从黑暗和光明的撞击入手,解读劳伦斯在这部小说中所表达的思想情感。
《虹》中的黑暗和光明两个意象的象征意义不仅丰富,而且独特。这一点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劳伦斯沿用文学中的传统,用黑暗来象征消极畏缩、阴暗贪婪的品性,以及使人失去自我的消极的性爱,用光明来象征积极向上、充满朝气的品质;第二,劳伦斯在沿用传统观念的同时又展示了自己独特的创新:用黑夜来象征神秘而且神圣的生命力,用日光来象征腐朽和死亡。第一方面主要体现在安娜和威尔二人在现实与灵性之间的冲突,以及厄秀拉对其男友和社会逐步了解、洞悉的过程之中;第二方面主要体现在丽迪亚在生与死之间的挣扎,以及厄秀拉月夜精神上的圆满。
一、威尔与安娜之间,厄秀拉与安东之间:黑暗与光明的撞击
安娜与威尔的冲突是现实与灵性之间的冲突。安娜代表着生机勃勃的现实生活,而威尔则代表着抽象神秘的灵性世界。他们的婚姻自始至终充斥着不协调。矛盾的根源主要在于两方面。第一是他们对婚姻的看法不同。在他们婚后的第二天,矛盾就暴露出来了。这时的威尔还完全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之中,认为他与安娜的婚姻就像挪亚的方舟一样能给他安全感,保护他摆脱冷酷无情的现实生活,似乎除了他们的婚姻之外世界上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是安娜却不同。虽然她很爱威尔,对他们之间的性生活也非常满足,但是她认为生活就是生活,婚姻或者性生活不是生活的全部,威尔还得出去工作,她自己还要举行茶话会。对此威尔感到恐惧、愤怒、难过,认为安娜还要那个随着他们的结合而死去的世界,“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刚刚得到的一切,就像童话中的年轻人,一年之中只有一天做国王,其余时间都是被鞭笞的畜生,或者说像盛宴上的灰姑娘。他感到非常沮丧。……(因此)他憎恨她肤浅的期望和快乐”。从这些情况可以看出,安娜是比较现实的,威尔则比较注重精神层面上的东西。第二个原因是他们对基督教的不同看法。威尔“他热爱教堂,把它作为一种象征。他照料教堂为了它要代表的东西而不是它的确所代表的东西”。但是,教堂里的说教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些只不过是一些声音,根本不能触动他。他不在乎自己的越轨,也不在乎邻居的越轨。“在教堂里他所要的是一种黑色的、不可名状的情感,一种包含所有神秘激情的情感。”可见威尔根本不注重现实生活,他只想把自己埋藏在虚幻的黑暗的灵性世界。虽然安娜也去教堂做礼拜,但是她非常厌恶教堂里形式化的东西,尤其是教堂窗户上象征耶稣的举着旗帜的羔羊。她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而不是纯灵性的东西。
劳伦斯是用光明来描述安娜,用黑暗来描述威尔的。安娜喜欢生儿育女,每当她身怀六甲时她就觉得非常满足非常幸福,仿佛“阳光一天接一天地从天堂之门照射过来,她一天接一天地沐浴在这光明之中。肚子里的孩子也在发光,直到她自己也变成了一道光束”。 “她要幸福,要像阳光和忙碌的白昼一样自然。但是她在灵魂的深处感觉到威尔想让她变得黑暗,变得不自然。有时,当他像黑暗一样遮蔽覆盖她时,她近乎恐惧地向他反抗、进攻。”可见,劳伦斯把安娜描绘成了阳光的化身,而威尔则是阳光的相对面——阴影或阴暗。所以他们两个构成了阴阳,构成了一对矛盾。怀特认为,“安娜更加实际的女性气质抗拒着(威尔的)这种灵性化和对神秘的庆祝”。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虽然他们之间相互对立,矛盾不能化解,但是最终他们从不协调中找到了一种平衡,因为小说中提到“日出和日落构成了跨越白天的彩虹的两只脚,因此她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承诺”。本人认为这里的日出和日落分别代表着安娜和威尔,他们之间的平衡就是希望的彩虹,通过这道彩虹他们可以走进幸福的伊甸园。事实上,也正因为这种平衡,他们的婚姻生活才得以延续,他们的子女才得以快乐的成长。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安娜和威尔都不能被称为恶人,因为虽然他们的思想观点不同,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伤及过别人。而他们之间的冲突被比拟成黑暗与光明的撞击,这一点足以说明劳伦斯对他们的态度是有取舍的:对安娜多是褒扬,而对威尔多是贬斥。透过这一现象还可以看出劳伦斯自己的婚姻观和他对基督教的不满。
除了安娜和威尔之外,劳伦斯还用黑暗和光明来比喻另外一对男女:厄秀拉和其男友安东。正如蒋家国所说的那样,劳伦斯在这部作品中“让人物在直觉状态下,在一种宏伟的宇宙论背景下,以一种生命本能自然律动的节奏,从容展开,直接袒露人物意识表层之下的原型自我”。因此小说向读着展示的不仅是人物内心深处的而且是灵魂深处的东西。随着交往的加深,厄秀拉对安东的认识也逐渐加深,对他的态度也随之改变:从被他英俊帅郎的外表所吸引,渐渐地转变成对他深深的憎恶,以至于最后与他分手。在揭示厄秀拉和安东之间矛盾发展的过程中,劳伦斯多次采用了黑暗这一意象,来揭示他们灵魂深处对彼此的感应和他们思想上的差别。不同之处在于,劳伦斯没有把黑暗专门用于某一个人,相反,他们俩人互为黑暗,即厄秀拉眼中的安东代表黑暗,安东眼中的厄秀拉也是一团黑暗,只是这两个黑暗的含义是不同的。
小说中提到“安东是一位很棒的骑手,因此他身上有一种骑马人的肯定和做决定时习惯性的果断,以及骑马人身上动物的某些黑暗”。安东的这种黑暗是他的性,是强烈吸引着厄秀拉而她却拼命挣扎想摆脱、想战胜的性。他们世界观完全不同,但是他的性却强烈地吸引着厄秀拉。安东的黑暗如此强大,“他不再被看作个体,而是一种‘来自黑暗的声音’,或者是‘黑色的、强有力的颤动’”。这种黑暗具有极大的破坏性,它妨碍了厄秀拉寻找自己人生的圆满,用厄秀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自己是一块发亮的金属,上面压着黑色的、不纯洁的磁铁”。这块黑色的障碍就是安东。“他好像一个活的黑暗压在她的身上,她被这种强大的黑暗包围着。他环抱着她,柔柔地,不可言状的柔。……他一直控制着她,轻柔地、没完没了地,就像一团黑暗紧紧地包围着她,又像黑夜一样无处不在。”安东的黑暗使她感到压抑,感到窒息,感到无法摆脱。但是对于安东来说,厄秀拉同样是一种黑暗。他们分手后,安东一直很活跃,很快乐,“只是他害怕自己卧室里的黑暗和寂静,这里的黑暗挑战他自己的灵魂。他不能忍受这种黑暗,就像他不能忍受思考厄秀拉。他没有灵魂,没有背景。他从来不想厄秀拉,一次也没有。他不给她任何信息。她是黑暗,是挑战,是恐怖”。为了躲避这种黑暗,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挑战,他迅速地结了婚。由此可见,对于安东来说,厄秀拉代表的黑暗是他畏惧而不能战胜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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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厄秀拉来说,除了安东以外,还有更大的黑暗,这就是人们的贪婪。当时的人们自负、虚伪或麻木地活着,安东就是其中的一员。厄秀拉却与众不同,她觉得社会上人们自负得奇怪而又愚蠢,他们认为自己生活在光明之中,照耀在他们身上的是永恒的知识之光,而他们自己则是这种知识的核心,认为“在我们(他们)的光明和秩序之外什么也没有”,对他们的任何质疑之声都被认为是反社会的小丑。厄秀拉对于这种自负嗤之以鼻,“她的脸泛着光,似乎在说:‘你们这些白脸人,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这些披着羊皮的野兽,把自己原始的黑暗伪装为社会机制。’”这里厄秀拉所指的黑暗,正是人们贪婪的本性,正是由于贪婪英帝国才去侵略南非、才去殖民印度,也正是因为如此,安东才离开厄秀拉作为统治者中的一员前往印度。
劳伦斯在叙述厄秀拉与安东以及整个社会抗衡的过程中,虽然没有明显地把她比作光明,但是从她“是发光的金属”和她“泛着光的脸”这些话语中可以得出,厄秀拉代表着劳伦斯所讴歌的光明,这种光明就在于她那种能够“肯定生命的性自由”他对安东身上黑暗的描述表明,他认为性在两性交往中虽然很重要,但不是终极,不能成为个人精神圆满的障碍,“男女双方必须具有并保持独立的、充满生机的自我存在”,而他对社会黑暗的揭示则明显表明他对当时英国社会政治制度的强烈不满。
二、劳伦斯对光明和黑暗寓意的创新
劳伦斯在这部小说中对光明和黑夜的传统寓意上进行前所未有的创新,光明不再真正意味着温暖、知识以及生命,而是邪恶的令人麻木的死神;黑夜不再意味着阴暗寒冷,相反它带给人们爱情和新生。劳伦斯这种独具一格的创新贯穿于《虹》整部小说,而丽迪亚在生死之间挣扎的过程,以及厄秀拉月夜精神上圆满的过程尤其突显了这一创新。
丽迪亚出身于波兰贵族家庭,结婚后跟随丈夫流亡到了英国。她的丈夫是一位激进的革命家,由于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之后,丽迪亚带着年幼女儿安娜来到马什农场附近的教堂,照顾年老的教长。虽然靠自己的劳动可以维持生活,但是丽迪亚心里非常抑郁,过着近乎自闭的生活。她怀念逝去的丈夫,对眼前的生活提不起任何兴趣。有时,“她一整天坐在窗前。光不停地从海上照射过来,直到好像要把她带走。对此她毫不拒绝。大海的声音在她心里创造了一种困倦,一种像睡眠似的放松。她的意识有些丧失……”这里,日光加上海洋之光就像死神一样,诱惑厄秀拉离开这个世界,因此这种光明所象征的不是生命而是死亡。在这种光的影响下,年轻的厄秀拉觉得“自己既不能醒来也不能入眠,好像被积压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像一朵刚长出地面的花却发现自己身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她感到无助”。她这种痛苦的生活由于与汤姆的结合而有所缓解。但是她与汤姆的婚姻并非完美,因为她在心里仍然保留着对前夫的热爱,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汤姆的怀抱。而语言的差异又使他们无法进行深入的沟通,所以他们是精神上陌生的夫妻。这种生疏感主要出现在白天,这时的汤姆在田间劳作,丽迪亚则在家里料理家务,他们似乎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彼此陌生,互不相干。只有到了晚上他们睡在一起时,他们才感到愉快,距离和陌生感才会消失。因此可以说,阳光使他们变得对彼此麻木生疏,而黑夜则是他们幸福的摇篮。
厄秀拉的经历更具说服力也更为明显。她看不起阳光下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人们,因为她深知他们内心深处隐藏着见不得人的黑暗。她不愿意嫁给安东就是因为她不愿意麻木自我而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种结局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他们的价值取向是截然不同的。厄秀拉蔑视宗教和民主制度,是一位具有叛逆精神、“追求自由、不随波逐流、我行我素的女性”,同时,“她有强烈的女权意识,要求男女享有平等的权利”。安东先是参加了英帝国在南非的战争,后来又为英帝国在印度的殖民统治效劳。
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他甘心情愿地为执行国家的意志献出自己的全部身心。对此,厄秀拉十分鄙夷,她责问安东:“你们有什么权力去统治?你们的统治臭名远扬。你们的统治除了使那里的一切变得像这里一样死寂卑鄙之外还会有什么结果?”事实上,“安东不仅不能理解厄秀拉把自己看作与无限是一体的幻觉,也达不到厄秀拉的对他寄予崇高的期望”,“因为他已经接受了社会为他筑就的有限的身份。在他这样的空心人身上,精神已经物质化了”,他不像厄秀拉那样是一个活生生的个体,而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
劳伦斯在描写厄秀拉追求精神上的自由和圆满的过程中突出了他在使用光明和黑夜方面的创新。“厄秀拉游走在自己充满肉欲的潜意识中,嘲笑着其他人那种造就的虚假的光明。她鄙夷地看着那些僵硬的中立的男人,对自己说:‘他们看待自己就像他们看待衣服一样。他们认为做职员或教授比做充满潜能的黑暗中的黑色的、充满生命力的人更好。你们以为你们是谁?’”笔者认为,在这里“做充满潜能的黑暗中的黑色的、充满生命力的人指的是做有性欲的、有生命力的真正的毫不虚伪的人。在劳伦斯眼里这才是真正的人。厄秀拉想要的就是做这样的人,她精神上的圆满也是发生在充满潜能的黑夜,只是那不是完全的黑夜,而是令她痴迷的月夜。这部小说中有三处关于月夜的描写。第一次是描写安娜和威尔在秋夜的月光下相互吸引的情景,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关于月色对厄秀拉的强烈冲击。月亮就像多情的男子强烈地吸引着厄秀拉把性能力变成精神上的能量,用圆满的承诺诱惑着她。尤其是第三次,“厄秀拉经历了奇异的同素异型的状态,这一次她抛弃了安东·斯克立本斯基,并且摧毁了自我的梦魇”,她摆脱了安东对她的束缚,她不再受现实和欲望的双重挤压,因此她得到了精神上的圆满。“夜”在这里就像一个硕大的天幕给厄秀拉的圆满提供了神秘的背景。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劳伦斯对黑暗和光明的寓意反传统的使用,其实是对传统的颠覆。斯本德指出“为了取代陈旧的基督教中的上帝,劳伦斯创造了新的神或者说是复活了古代的神……他们是黑色的血液和人类祭祀之神,他们赶走了虚弱的耶稣,……同这些黑色之神一起,劳伦斯还提供了一个黑色的宇宙和黑色的来生”。这一观点非常正确,《虹》就是最好的佐证。这里令人脱胎换骨的来生是黑夜,黑色血液之神是神秘的男女之间和谐的性爱,而人类祭祀之神就是向黑色之神奉献自己的厄秀拉。劳伦斯独创一套自己的宗教和神灵,表明他对当时处于一战中的整个世界的失望,他渴望一个崭新的、没有战争、没有铜臭、充满情爱的世界,渴望自己的作品能唤醒并拯救麻木的世人。
《虹》就像一首多重结构的诗篇,向读者展示着多重的含义。劳伦斯对文学传统的沿用出现在文本的表层,对传统的颠覆隐藏在深层,两者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小说中光明和黑暗两种意象贯穿始终,说明它们是生活中的主要色彩,它们的碰撞构成生活中的主要矛盾,更重要的是,对这两种意象的巧妙运用和大胆创新表达了作者自己的思想意识、价值观念以及他与传统观念的对立情绪,当然,劳伦斯的表达是含蓄的,在一定程度上是遮遮掩掩的,因此要靠读者自己去分析、去鉴赏、去挖掘其中的真谛,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对光明和黑暗这两个意象的正确解读。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徐敬珍,英美文学硕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教学部讲师。
注:本文中所用译文均为本文作者所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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