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莫里森 黑人 《宠儿》
摘 要:托妮•莫里森是著名的美国黑人女作家,从她的第一部小说《最蓝的眼睛》到她的第四部作品《柏油娃》,托妮•莫里森一直在关心黑人的出路。《宠儿》的发表把莫里森构建黑人的出路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保留对白人的有限抵抗;黑人和白人和谐相处;黑人内部的理解和互助;对自我身份的认同。
当代美国黑人文坛群星璀璨,其中最亮的一颗巨星是托妮•莫里森,她的成功标志着继赖特•艾里森之后美国黑人文学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作为一名当代黑人女作家,莫里森“视写作为一种思考方式”①,她的作品始终把黑人的历史、命运和精神世界作为探索的主题。一九九三年,她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成为获此殊荣的第一位美国黑人女作家。目前莫里森共发表了七部长篇小说,《宠儿》是其中的第五部,被认为是莫里森的代表作之一,被“美国《纽约时报》评为绚丽夺目,充满魔力的非凡之作,《旧金山新闻》认为它振聋发聩,震古烁今”②,因此该书的出版引来了学术界的普遍关注。目前学术界对它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叙述视角,宠儿的象征与隐喻意义,杀婴的内涵等方面,本文欲另辟蹊径,探讨托妮•莫里森是如何通过《宠儿》来构建黑人出路的新高度,笔者期望这一探索能把对莫里森的研究向前推进一步。
《宠儿》是莫里森的第五部长篇小说,在这之前的四部作品中,作者也一直在关注着黑人的出路。发表于一九七?年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最蓝的眼睛》中的佩科拉告诉我们,以白人文化和生活方式作为追求目标只能给黑人带来困惑和错乱,如果黑人放弃自己的文化而迷失于白人文化中不能自拔只能给自己带来悲剧和灾难;第二部长篇小说《秀拉》塑造了一个具有反抗性格的黑人妇女秀拉形象,为处在社会最底层的黑人妇女发出了黑人妇女也是人的呐喊声;第三部长篇小说《所罗门之歌》通过青年黑人“奶人”在美国北方的密歇根的城市生活,前往南方的寻宝、寻根的经历向我们表明:若在种族主义盛行的美国生存,黑人必须特别重视自己祖先的文化底蕴;第四部长篇小说《柏油娃》以诱捕野兔的柏油娃娃为书名的来源,描述了自幼接受西方教育,忘记自己文化传统的黑人姑娘“雅丹”和另外一个重视本民族传统的黑人青年“森”之间的爱情悲剧,揭示了目前美国黑人内部的阶级分化导致的黑人之间的危机。总的来说, 莫里森的前四部长篇小说主要体现了莫里森对本民族的前途的担忧,并讨论了自身的身份问题。一九八七年,莫里森的第五部长篇小说《宠儿》问世,这部小说被称为“莫里森文学创作生涯中的新的里程碑”③。笔者认为这部被称里程碑式的作品把构建黑人出路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是因为在这部作品中,作者流露出了她如何构建黑人出路的新高度的思路。
出路之一:保留对白人的有限抵抗
《宠儿》的故事情节取材于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发生的真实历史事件。当时一位叫玛格丽特•加纳的女黑奴带着几个子女从肯塔基的奴隶庄园逃到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以期望寻找自由,但玛格丽特•加纳的希望在奴隶主带着追捕手追到她的住处时完全破灭了,此时玛格丽特•加纳毅然杀死她全部的孩子,但她只来得及砍死一个女儿,她以这种方式来表明她不想让自己的子女再遭受和她一样做奴隶的悲惨命运。莫里森在为蓝登书屋编辑反映黑人斗争史的文献《黑人之书》时接触到了这个故事,于是通过虚构的方式来重现历史,从而为深受奴隶制身心残害的黑奴们发出了一声呐喊。然而比玛格丽特•加纳更恐怖的是《宠儿》中这位名叫塞丝的母亲竟然用令人恐惧的手锯锯断了年仅一岁左右的女儿的喉咙,下葬时根据牧师的祈祷为她取名宠儿。这一令人发指的行为揭露并控诉了南方白人庄园主的残酷和野蛮。
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的普普通通的黑奴,塞丝对当时的奴隶制充满了仇恨(她的母亲早就被白人吊死,她自己也没有人身自由,受尽了虐待),但在当时根深蒂固的奴隶制度面前,她没有任何方法来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摧残和奴役,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上帝那儿,是她唯一的选择。正如小说中所说“我止住了他,我把我的宝贝儿带到了安全的地方”④,她这种对母爱的表达完全是出于一个无助的女黑奴对自由的理解和追求,我们又能对此责备什么呢?塞丝的这种行为应该是说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反抗,她的这种反抗让白人明白了黑人的决心和斗志,对白人也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正如书中所说“等到她面对学校老师,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的时候,她怀里抱着的什么东西止住了他的追踪,婴儿的心每跳一下,他就后退一步,直到最后,心跳彻底停息”⑤。她的婆婆圣贝比•萨格斯也同样遭受了不幸,她的自由是她的儿子黑尔用在“甜蜜之家”的艰辛劳动换来的,在奴隶制的摧残下,她的孩子帕蒂、罗莎丽被人带走了不知道去处,阿黛丽亚听说到了西部,南希和菲莫斯死在了弗吉尼亚海岸一艘将使往萨凡纳的船上,圣贝比•萨格斯认定“由于奴隶生活摧毁了她的双腿、后背、脑袋、眼睛、双手、肾脏、子宫和舌头,她什么都不剩了,只能靠心灵谋生”⑥,她带领大家在“林间空地”上唱歌跳舞,号召大家爱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因为白人不知道爱黑人的身体,那么只有黑人自己爱自己了,这其实就是对白人的反抗。到宠儿死后,圣贝比•萨格斯再也不到“林间空地”上带领大家唱歌跳舞了,她此时的反抗不再是用她的肢体而是用她的灵魂和心灵来抗争,是比前者规模更大,力量更强的抗争。保罗•D、保罗•A、西克索、黑尔、三十哩女子以及快要分娩的塞丝策划的逃跑又何尝不是对白人的强烈反抗呢?尽管说此次计划在学校老师的反扑中总体上失败了,但是,三十哩女子成功的逃脱,塞丝的短暂逃脱也不能不说是反抗让黑人取得了部分胜利。从宁可被烧死也不屈服的西克索最后发出的大笑声(因为三十哩女子怀上了他的孩子逃掉了,这意味着他的血统后继有人了,又有后代继续举起父辈未完成的抗争大旗)中,从怀孕也不放弃逃跑的塞丝,以及被逮住也不屈不饶的保罗•D等黑人身上,白人们也应该看到黑人的反抗意志和反抗决心,从而动摇了白人的意志,使得黑白双方力量发生有利于黑人的变化。我们也发现尽管塞丝等人进行了反抗,但是这种反抗并不是采用直接的暴力反抗手段,或是采用了间接的手段,可见托妮•莫里森更看中的是对白人的有限反抗。
出路之二:黑人和白人和谐相处
托妮•莫里森尽管在书中指出了黑人的反抗,但她认为仅仅靠反抗是不能解决黑人出路的,纯粹的反抗只能使黑人与白人之间的相互仇恨加剧,相互关系更趋于紧张,他们之间的问题更加复杂,最终使黑人的出路越来越窄,因而她在《宠儿》中指出了黑人和白人和谐相处的重要性,这从塞丝在逃跑的过程中分娩一事可以看出。在这一幕中,塞丝怀着即将要分娩的丹芙在拚命地逃跑,她快绝望了,因为她和丹芙的生命随时可能因没人接生而被夺去,她自己也随时面临着被白人捉去的危险,此时白人姑娘爱弥不但没有告发她,反而在塞丝最困难、最危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冒着被人告发帮助黑人的罪名挺身而出,竭尽全力帮助她把丹芙生下来。当丹芙被生下来时,爱弥用裙子包住它,“湿漉漉,黏糊糊的两个女人艰难地爬上岸……在一个夏夜微凉的河岸上,两个女人在银蓝色的光芒下挣扎着。她们根本没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重逢的机会,而且在那个时刻也毫不在意。可是,她们一道把一件事情做得很恰当”⑦。她们的通力合作可以说是莫里森有意的安排,莫里森选择塞丝分娩丹芙这一具有象征意义的事件来表明了一部分白人不但接受了黑人,而且也接受了他们的后代,她们之间的相互帮助正是作者希望黑人和白人之间能进行和谐相处,为黑人找出更好的出路的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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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路之三:黑人内部的理解和互助
在《宠儿》一书中,我们发现了大量的有关黑人内部不能相互理解和互助的情节。圣贝比•萨格斯就经常让周围的人生气、嫉妒和不满。周围的黑人认为她太过分了,他们想“凭什么都让她占全了?凭什么她和她的一切总是中心?凭什么她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又出主意;又传口信;治病人,藏逃犯,爱,做饭,做饭,爱,布道,唱歌,跳舞,还热爱每一个人,就好像那是她独有的职业”⑧。圣贝比•萨格斯和她的邻居的关系在塞丝杀死宠儿之后更是糟糕,她怀疑她原先所持的信仰了,她不再相信上帝,“因为她在讲坛上的威望,在林间空地上的舞蹈,她那强有力的召唤,全部遭到了她后院里流血事件的讥笑和谴责,上帝令她迷惑,而她为上帝感到耻辱,耻辱地都不敢去承认……于是她要上床去琢磨万物的色彩”⑨,她尤其不再去琢磨红色,因为塞丝杀宠儿一事让她厌恶,恐惧象征宠儿血的颜色——红色,她已被白人整得心力交瘁,杀婴一事又使得她和塞丝一道为黑人所不容,于是她整天不再出门,她不再有“林间空地”,不再有朋友,只有需要洗的衣服和鞋子,这种情况一直到她死去。
塞丝的情况也是如此,自从她杀死宠儿之后,周围的黑人就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她了,从黑人艾拉所说的话“我没有朝自己孩子动锯子的朋友”⑩可看出当时塞丝的处境,可以说她的邻居和朋友都逐渐远离了她。“她自己不去和所有其他黑人一起在百货公司窗口排队,而去偷偷摸摸,她不想跟他们一道挤来挤去。不想受他们的议论或怜悯”[11],她的自我孤立让她失去孩子之后那本已荒凉的心更加荒凉、凄冷。在她的生活受到转世的宠儿的干扰,以至于快要失去工作时也没有黑人来提醒她,况且也不可能有人来提醒她,因为她早已把自己和其他的黑人世界隔开了,别的黑人早已不知道她的情况,她在和转世的宠儿相处中热衷于缝纫的游戏、梳头的游戏和打扮的游戏,她的意志力更加消沉,上班一天比一天迟,最终失去了在索亚饭店工作的机会。黑人斯坦普•沛德起初对保罗•D所说的对塞丝不友善的话使得保罗•D离开了塞丝,这使得塞丝,这个本已失去丈夫、婆婆、母亲和一个挚爱的孩子的女人身边又失去了一个能给她提供关爱的人,最终塞丝的家庭生活更加苦不可堪,只落得要依靠白人丹芙去寻求其他黑人的帮助的境地。
托妮•莫里森在《宠儿》一书中安排大量的关于黑人不和谐相处的描写,造成了他们之间的相互不理解和不团结,并给塞丝一家带来了难以言状的痛苦,作者其实是在影射广大的黑人同胞这么一个讯息:黑人受的苦本已够多了,像以塞丝一家为代表的黑人家庭只不过是整个受苦受难的黑人家庭中的一个例子而已。正如文中所写道“到了一八七四年,白人依然无法无天,整城整城地清除黑人;仅在肯塔基,一年里就有八十七人被私刑处死;四所黑人学校被焚毁;成人像孩子一样挨打;孩子像成人一样挨打;黑人妇女被轮奸;财物被掠走,脖子被折断”[12],因此黑人之间必须相互理解,相互团结才能够战胜困难,克服困境,获得幸福。从文中“鲍德温兄妹给一开始处于困境的塞丝一家提供住处”,到后来的“丹芙走出家庭,四处求救,融入黑人社会”,到后来的“斯坦普•沛德不但理解、谅解了塞丝一家的行为,并忏悔自己对塞丝一家的误解,积极向周围的居民做说明解释工作,而且号召周围的黑人共同去帮助塞丝一家,并带来了实际效果,使很多黑人自发地来帮助塞丝一家,就如当初他们帮她一家一样”,到最后 “塞丝摆脱了那件伤心事的纠缠,宠儿走了,塞丝也重新振作了起来”,我们不难看出作者的苦心安排和她的理念。
出路之四:对自我身份的认同
黑人对自我身份的认同问题一直是困扰黑人的一个重大问题。能否认同自我身份问题关系到整个黑人裔族的发展和未来。一个不能认同自己身份的民族必然在和其他裔族相处中不自信,也必然失去自己民族文化的根,从而在世界民族的发展中永远处于弱者的地位。莫里森安排宠儿转世和塞丝叙旧、同丹芙嬉戏和跟保罗•D发生两性关系都是在暗示过去与现在是割也割不断的。塞丝虽然努力忘却过去,但在内心深处,她有负罪感,并且时刻寻找机会想向死去的宠儿作出解释,这表明塞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摆脱过去的;孤独中的丹芙在宠儿来了之后感觉生活变得有意义,并且通过宠儿之口逐渐了解了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知道自己与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保罗•D通过呼喊宠儿的名字并和她发生两性关系和过去联系了起来。通览全文,我们发现尽管黑人过去的历史是痛苦的,让人不愿意去正视和回忆,尽管整个故事的过去和现在被不断肢解、分裂,支离破碎,断断续续,不断迂回、渗出,但过去和现在之间似乎总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拉着,割不断,分不开。这些安排和描写表明了现在和过去这一关系的连续性,不可分离性,而这正是莫里森希望黑人能够认同自我身份的表明。
著名学者王腊宝在分析《宠儿》时认为,“美国黑人文化的重建要求塞丝身边的整个黑人裔族在对待历史的问题上经历一个转变过程,美国黑人文化要重建和发展要求美国黑人民族正视自己民族的过去”[13]。应该说塞丝周围的黑人因为接受了相当一部分白人观点,因此在思维方式上不能接受塞丝的行为。我们发现在小说的结尾处,黑人们已经正确地认识到他们原先对塞丝的错误看法,原谅了塞丝的行为并主动帮助她,这等于说明了他们认同了他们和塞丝作为同一个裔族的身份,于是我们终于看到了他们聚集在塞丝家门前用唱歌的方式来帮塞丝驱除鬼怪,这种原先在“林间空地”上被黑人裔族反复采用的方式再被采用,他们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根,这使莫里森的观点再次得到加强。
莫里森以全新的视角通过《宠儿》向我们展示了她对黑人出路的关怀。尽管现在已经是物质条件极大改善的二十一世纪了,但一个半世纪以前的事情还是被莫里森搬了出来,并且告诉了整个黑人裔族正确的行为方式。当然莫里森对黑人的关怀远没有结束,我们期待她更多的作品问世,更期待黑人们通过寻找到的出路融入别的裔族社会,并真正地找到属于他们的幸福、自由和繁荣,结束他们所有的不幸。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张军,硕士研究生,常熟理工学院外语系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文学语言学及文化等。
① Danille Taylor-Guthrie, ed.Conversatio with Toni Morrison. Jackson: University Pre of Mi i i i. 1994,P30.
②④⑤⑥⑦⑧⑨⑩[11][12] 分别参见托妮•莫里森:《宠儿》,潘岳、雷格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封面中的书评摘要,1996,第195,195,103,99-100,163,210,223,228,214页。
③ 何树、苏友芬:《美国文学导读与应试指南》,上海: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第237页。
[13] 王腊宝:《托妮•莫里森与美国黑人民族文化的重建》,《广州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03(4):20页。
参考文献:
[1] 程锡麟、王晓路:《当代美国小说理论》,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年版。
[2] 傅景川:《二十世纪美国小说史》,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3] 何树、苏友芬:《美国文学导读与应试指南》,上海: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5年版。
[4] 李公昭:《20世纪美国文学导论》,西安: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5] 刘海平、王守仁:《新编美国文学史第四卷》,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6] 龙毛忠、颜静芝、王慧:《英美文学精华导读》,上海: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7] 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托妮•莫里森与二十世纪美国黑人文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