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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胜英 文选 ]   

红楼女儿集锦

◇ 耿胜英


  摘要:中国小说史上,《石头记》第一次深切地关怀眷顾女性世界,它是女子的一曲赞歌,同时也是对于她们的哀悼与怀恋。本文试从文本出发,旨在取其同而析之,存其异而论之,将红楼女儿加以人文赏鉴,并借此管窥作者的褒贬扬抑、亲疏取舍。
  关键词:《石头记》 红楼女儿 人物
  
  一、可卿与妙玉
  
  可卿和妙玉,是红楼女儿中奇异的两位,作者对于她们的刻画,只有点点数笔,却笔笔都是浓妆重彩。虽然二人并不是贯穿全书的人物,可其重要特殊的地位,却是不容忽视的,作者将她们放在金陵十二钗正册里,也足以证明这一点。
  秦可卿,从第五回出场至十三回便夭逝了,短短几回文字,她的神貌已浮出水面,大略可见。在贾母眼中,她是个“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众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在其婆婆尤氏口中,也是个“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的难得的媳妇。她死后,“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至于她与凤姐的关系,更非同一般,一部书中,凤姐凌厉高蹈,总是玩弄算计他人于股掌之上,唯有对可卿不同:转赠的两支宫花,足见凤姐对可卿的偏爱;可卿病中,凤姐眼圈儿红了又红,强忍悲痛,款款解劝;可卿临终托梦,二人的情深意切,娓娓动人。
  作者运用虚实交映的手法,将秦氏富丽迷醉的卧室同太虚幻境搅在一起,将眼前的秦氏与宝玉梦中的可卿合二为一,梦寐恍忽间,秦可卿的风流情韵难以掩盖。她的身上仿佛罩着一层薄纱,让人看不真切,却可以窥见其妩媚的轮廓,感受其冲溢的香气。如此人物,因为原著的改动,更加深了她的神秘色彩,她的死,历来争议不休,成为探佚红学的重要话题。前后文字的冲突矛盾,脂批的明白揭示,都说明了现存的秦可卿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形象,她已经部分地被改头换面了,遂成为红楼女儿中最奇特的一个。
  妙玉是元妃省亲的筹备阶段被请进贾府的,系一带发修行的小道姑,妙玉乃其法号。她天生孤僻,心性高洁,其红楼梦曲辞曰:“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妙玉入住大观园后和其他女儿罕有来往,以至于我们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直至四十一回品茶栊翠庵,作者才挥墨如土,对其大写特写。她的珍奇饮杯和梅花雪水,与俗世沾不上一点儿边儿;一个茶盅,只因刘姥姥用了一次,便要扔掉,还说“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她”。贾母领众人走后,要用清水洗地,还不许送水的人进门来。如此的清洁高雅,过了头儿,便成了“怪谲孤僻”(同回脂批),实在罕异。大观园里众女儿一次次的结社聚会,她从没有参加过,连承她青眼的黛玉也从没见她做过诗。她的才华从岫烟口中点出后,直到七十六回,颦儿、云儿长篇联诗后,妙玉继而续为三十五韵即景联句,才华初露,即毫不逊色于他人。然而,这样一位高洁的世外隐士,总也免不了红尘的浸染,宝玉乞梅一节极简略,却有着无限意蕴不须道破。至于送给宝玉的生日贺帖儿,更印证了其判词上“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之语,在隐约闪烁间,人物更加丰盈生动。可卿和妙玉,是红楼女儿中很少露面的人物,于她们,作者心存微意,下笔谨慎。二者一放一敛,一艳一绝,一近一远,一个温存,一个冰冷,各有神致,各秉意韵,皆可立于奇异之场而无愧。
  
  二、湘云与香菱
  
  这是两个可儿,活泼可爱,天真一派。
  湘云没有父母,在家不得畅快,于是大观园就成了她的安乐窝,开心地。这里有宠她的贾母,有可以一起淘气的“爱哥哥”,有宝姐姐、林姐姐,还有熟识的众丫头们。来到贾府,云儿可以肆意放纵她的伶牙俐齿,可以不用遮饰她的心直口快。她素慕男儿气,所以有爽阔的一面,但她没有宝钗的浑圆,没有探春的干练,更没有黛玉的坚定。她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儿,灵慧却没有原则,随人摇摆;真实却没有个性,憨顽幼稚。然而,她的天真烂漫是别人比不上的,凡有她的地方,都会文情飞动,大嚼鹿肉、醉眠花石、捋袖猜拳等等都是她的特写镜头。至于她的才力学识,同样也喷薄酣畅:两首海棠诗足以压轴儿;芦雪庵,独侠大战群雄而不败;中秋联诗,与黛玉旗鼓相当等等回合,足见云儿的敏捷聪慧不让他人。宝钗说过:“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像你。”确实,宝琴的天真烂漫处不减湘云,只从争抢联句一回即可看出。宝琴年纪虽小,却很优秀,赢得了众人的喜爱,只可惜作者于这一人物的塑造上有所欠缺,不如湘云形象生动丰满,兹只略述而已,下面谈谈香菱。
  这是个“有命无运”的女孩儿,家破人散后被拐卖到薛家,如果说湘云和香菱同属可人,则前者更可爱,后者更可怜。遇上薛蟠就已不幸,偏偏又碰上千古悍妇夏金桂,“致使香魂返故乡”,实可哀哉。香菱天生一副好模样儿,有“蓉大奶奶的品格”,连凤姐贾琏都赞“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黛玉也夸过她“极聪明伶俐”,就可以想见其为人了。作者经常用“笑嘻嘻”来形容她,也用过“呆”、“傻”的字眼儿,但这正描画出了香菱的娇憨之态。“学诗”与“解情”两节,雅洁可观处,美不胜收。她知足而乐,心性纯净,恰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可是,她太善良天真了,心中毫无城府,一旦环境变得恶劣,便会生命不保,令人惋惜、叹息。
  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应该列入可儿一类,她只是一个卑微的丫头,没有聪慧的才思,没有伶俐的口齿。在贾府,她没有鸳鸯的权令,没有平儿的高明,没有袭人的乖觉,也没有晴雯的气性。司棋闹过厨房,侍书骂过仆人,连莺儿都嗔过婆子,而她从来没有仗势倚强过,从来没有风头暴露过。她只是周到地服侍她的姑娘,默默地关心她的小姐,她就是紫鹃,一个可人儿的小姑娘。她周旋于二玉之间,一言一行都显得很灵动,尤其是情辞试玉一回中,字里行间闪烁着她的伶俐敏捷以及对黛玉衷心的关怀。她像一尾小溪,即之清目,挹之暖心,令人敬之爱之。
  不论是湘云还是宝琴,是香菱还是紫鹃,她们的天真可爱,纯洁生动,都是红楼的宝藏,是极其珍贵的人文景观。
  
  三、凤姐与平儿
  
  这对不可多得的主仆,加上三小姐探春、大丫头鸳鸯,共同构成了贾府的内务处管理阶层,超群的组合,秉持着超强的权威,是大观园内别具一格的风景。
  模样标致,言谈爽利,心机深细的凤姐儿,实称得起“脂粉队里的英雄”。在荣府,老祖宗已经“退休”,太太无才无能,大奶奶尚德守规,所以管家奶奶的担子自然落在了凤姐身上,更何况她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婆媳的不和谐在她们身上不存在,一个乐得清闲,一个喜欢兜揽,凤姐成为家务中心人物,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在贾府做管家奶奶,并非一般人所能为:贾母虽明白要护持凤姐,但在这样一位阅历丰富、才识非凡的老人面前是出不得一点差错的;中间的太太虽是个摆设,可她迫于上面的老太太及周围耳目的监管,会自以为必要时向凤姐“传达精神”,甚至“发号施令”;另外,凤姐还要疼顾兄弟姊妹,料理杂人闲事,外达官人太监,内至众婆群媳,无不需要周旋应付。并且,天性使然,她愿意张罗,不惜得罪别人,即使作恶也无妨。一满盆水,她还要往里添,参天大树,她还要再拔高些,结果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包括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在内的一干人和乱七八糟的事,致使凤姐心力交瘁,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被才干所误,聪明所累,终被生活无情地弃为末路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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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凤姐,《红楼梦》会黯然失色,有了凤姐,欢喜时会更加烂漫,而悲辛时则更让人痛心。作者投注在这一角色上的心血笔墨没有白费,“万不及一”的凤姐成为红楼女儿中最超强的一个。
  “有其主必有其仆”,平儿配凤姐,堪当其任,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如果说凤姐将贾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平儿则将凤姐上下里外收拾得一丝不乱。凤姐初会秦钟,平儿度情择礼;凤姐放钱取利,平儿说谎遮掩;凤姐病中,平儿代政;甚至凤姐撒泼,还要平儿挨打。没有平儿,凤姐就不会如此处处到位,事事周全,正如李纨所说,平儿就是凤姐的一把“总钥匙”。
  可是,主仆二人又有着天壤之别。一个那么强硬,一个那么柔韧;一个辣味十足,一个却平和入理。平儿不是凤姐的附属,而是独立的一个。她忠心女主子,同时也处处回护男主人;她眷顾贫寒的邢岫烟,同情可怜的尤二姐;至于“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和“判冤决狱平儿行权”,虽是私情好意,却行得正大堂皇。在探春面前,她乖顺而不卑不亢;在袭人、鸳鸯等面前,亲和而若即若离;在众下人面前,严明而讲情讲理。“谨以事上,和以待下”(冯家眚《红楼梦小品》)的平儿,善良而能干,平凡中透射出不平凡的光芒。
  三小姐探春,诨玫瑰花,美而有刺儿,“朴而不俗,直而不作”,是贾府本家小姐中最出色的一个。作者对她欣赏有加,在十二钗曲词的排序上,她先于二小姐,甚至还在湘云之前。她的才学可以和林薛争锋,情思高雅,又有三分凤姐的英气,而知书识字,乃凤姐所不及。做闲暇的小姐,她活得很优雅,做管事主子,她面面俱到,可以应付自如,所以,老太太、太太对这个姑娘都是偏爱的。只可惜她有一对龌龊的母亲和弟弟,她无比厌恶他们,斥赵姨娘“阴微鄙贱”,赵国基更不入她的眼,根本不认他为母舅。在探春看来,她是主子,她的亲娘之属全是奴才。至于真正的奴才,她打了王善保家的,骂了王住儿媳妇,更是毫不留情。书至后半部,由于各种因素,探春身上少女可爱的一面变得越来越少了。
  贾母的、也是贾府的首席大丫头鸳鸯,虽然事务没有平儿繁杂,地位却是独一无二的。老太太行酒令,鸳鸯是令官儿;老太太摸牌,鸳鸯是眼睛;老太太的家私,却是鸳鸯借当;有鸳鸯料理,老太太的生活才会有条不紊地过下去。大笔刻画鸳鸯有两处,一为誓绝鸳鸯侣,表现了一个丫头最朴实的尊严,最强烈的反抗;二为偶惊鸳鸯散一回,将一个少女的羞怕和对女伴的真情写得入木三分,生动感人。而在与凤姐、平儿等人迎合嬉笑时,鸳鸯的活泼机敏、伶俐可爱同样是掩盖不住的。
  这个超强队伍中的四位女性,各具特色,各有千秋:凤姐偏外发,辣气刺鼻;探春偏自卫,刁利熏心;平儿内秀,柔里带刚;鸳鸯外慧,圆中有方。将她们放在一起,实在会令须眉低首,自叹不如的。
  
  四、宝钗与袭人
  
  在大观园中,人事关系极繁杂,情谊往来极细微,怎样才能做到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确是门学问。宝钗和袭人这一主一仆,即深谙此道。
  在现实生活中,小至群体,大至整个社会,都存在着一些有形无形的规范和标准,宝钗和袭人是向之积极靠拢的人。说她们是“卫道士”不免苛刻了点儿,她们只是抱着一种简单的想法去行事,怎样过得更好,怎样更适合周围环境,是她们的行为准绳。袭人深知如何软硬兼施,紧紧抓住宝玉,先占地步;明白必须讨太太的好儿,才得稳妥。宝钗更是技高一筹,全府上下的人,都陆续被她的端庄和平“征服”了。她们二人共同的特点是浑厚善良里窝着脑力心机,与幼稚憨直的湘云、单纯可爱的香菱比,她们显得成熟稳重、中庸流俗,甚至圆滑世故。在金钏儿跳井、三姐自刎、湘莲出家后,宝钗对王夫人及薛姨妈的“安慰语”,哪里像个年轻女孩子说的话?袭人密谏太太一节,满纸曲折顿挫,老气横秋,连作者似有所褒扬的“花解语”一段,读来竟令人不禁作呕,厌恶至极。宝钗的心计世故更是无所不在,老太太爱听的戏,爱吃的饭,爱猜的谜,她都要奉承;衣服、人参,物虽小却解燃眉之急,当然博得王夫人的欢心;甚至赵姨娘母子也受到她的惠泽,真可谓无孔不入。当然这些是无可非议的,宝钗就是个周到的人,可“金蝉脱壳”一节,也未免周到过了头,以至别人受了池鱼之殃。袭人号称“第一贤人”,她也就处处努力维护这一称谓,难免有虚伪造作之嫌。回目中也曾以“贤”注钗,其实是太过洁身自爱、明哲保身而已。如此一来,她们没有了真实感,即便难得的灵光一现,也会被蒙上灰尘,黯淡三分的。
  大体上讲,不论是作者还是宝玉,对宝钗都是不无溢美之词的。当然,黛玉是其心上第一人,可无论如何,宝钗的位置一点不亚于颦儿,只看红楼梦曲词的安排措辞,足见作者对于二人毫无轩轾。袭人的尽心尽力、无微不至,也是难得的,她在怡红院的地位是晴雯等人无法超越的。可是,支走袭人遣晴雯送帕,却说明了袭人与宝玉心灵的异质;拿着生日帖子弃宝钗而去找黛玉,不也是同样的缘故吗?“山中高士晶莹雪”是如此可堪爱慕,但那与宝玉无关;“温柔和顺”、“似桂如兰”,却与宝玉无缘,到底枉自好胜争强,空忙活一场,也是白白。
  这是一种生存方式,在这一方面,宝钗和袭人堪称八面玲珑的典范,她们与生活环境是那样地和谐融洽,即使当周围满是荆棘时,也会四处逢生,比别人过得更好,更强。
  
  五、黛玉与晴雯
  
  “尤物”这个词,早在脂批中使用过,用它来形容黛玉和晴雯再恰当不过了。此外,包括龄官、芳官、尤三姐、金钏儿在内,都属于性高而情炽的一类,现将之列在一处进行论述。
  金钏儿是王夫人的大丫头,首次出现于第七回,春云乍现,即活泼有态。正式登场到了三十回,宝玉和她说笑了几句,也无甚不雅不洁之处,却遭到了王夫人的打骂,被赶了下去。金钏儿气愤不平,羞辱难当,投井自尽了,应了那句“金簪掉在井里”的谶语,就这样死了。一般人看来,是难以理解的,宝钗就这样劝慰过心存不安的王夫人:“岂有这样大气的理?虽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当然宝玉并不这么认为,所以有了“撮土焚香”一节奇妙文字,山断云连,余波可观,同时,也是在借宝玉赞美金钏儿姑娘。同样昙花一现的是尤三姐,自六十三回来贾府,至六十六回归情天,不长的篇幅,却将一个风情万种的尤三姐刻画得栩栩如生。先看她的一个片段: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无半刻斯文,两坠子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
  
  如此绰约风流的人物,却心有所专,而且坚执不移,她慧眼识宝玉,芳心属湘莲,情性高爽炽烈。但也正是被情所累,绝代佳人瞬间无从寻觅:“可怜揉碎红满地,玉山倾倒难再扶,芳灵慧性,渺渺冥冥,不知哪里去了。”
  鸳鸯剑斩鸳鸯,令人扼腕痛惜。
  大观园十二个女伶中最夺目的两个:龄官和芳官,也是作者倾情描画的人物,她们年龄虽小,却有着无限韵味。“龄官画蔷”与“情悟梨香”二回文字,动静结合,互隐互现,明传暗示,把个痴情、任情、矫情的小姑娘写活了。而芳官更加生动,作者不惜琐细地写她与宝玉的亲密无间而又纯洁无瑕,写她对柳五儿母女的诚心真意,寥寥闲笔中,一个聪明伶俐、俊俏活泼的小丫头如立目前。龄官与芳官同样任性不屈:一个敢驳贵妃的话,一个则与赵姨奶奶厮打对骂,个性张扬,自由自在,实乃作者之功,读者之福。
  说到晴雯,只宜赞叹。
  在老太太眼里:“晴雯那丫头,我看她甚好,……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语、针线多不及她,将来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在凤姐口中:“若论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她是个“使力不使心”的,高傲爽快,不矫情,不虚落,天生丽质,风流灵巧,别说众丫头们,就是一般的主子姑娘也是跟她不上的,居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冠,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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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痴公子杜撰芙蓉诔”,都是晴雯的正传。二十一回中袭人在晴雯面前无计可施,只一味装憨使浑,却被晴雯的伶牙俐齿追击得无可遁形,她夹枪带棒,左右开弓,宝玉只好摆起了公子哥儿的威风,但最终还是以十分的体贴才博取佳人一笑。晴雯的“针线”功夫体现在补裘一节,这还次之,最重要的是她对宝玉的深情厚谊,丝毫不减袭人,只是后者私心杂念太多,没有晴雯来得真实感人。她死后,宝玉一篇奇绝的《芙蓉女儿诔》,是对晴雯的一曲赞歌,多少愤怒,多少无奈,多少怀恋,多少哀悼,全部融于其中,作者、宝玉与读者同悲。
  晴雯从不会巴结讨好,如果她看不上眼,就毫不含糊地唾弃,赶坠儿即是一例。对于人缘极好的宝钗也是微有鄙厌,对于大贤人袭人更是冷嘲热讽。不公不平之气,即使“冲撞了太太”,死也不受,抄检怡红院,晴雯的举动真是大快人心,豪爽至极。与宝玉临终话别,那通透的心胸,真情的言语,感人至深,可佩可敬。这个人世间的尤物,造化毫不吝啬地赋予她的一切,她淋漓发挥到极致,不负天地。晴雯,是红楼女儿中最绚烂刺眼的一个。
  林黛玉,这个作者的宠儿,是全书的灵魂所在。
  作者给了她绛珠草的前身,让她有着超凡的仙姿神韵;作者编就的还泪传奇,使她天性多愁善感,极富诗情画意;另外,还要让她体弱多病,因为只有这样,所愁所感,才会悲及自身,更加深切,也只有因为这样,才能够“泪尽证前缘”,完结一段凄美动人的神话。
  或曰:“林姑娘太小性儿了。”那是因为只看到了她的多心量窄,而没注意到她的成长。例如二十二回与四十九回中,同样是因为云儿,一次拿黛玉比戏子,一次说黛玉因宝琴受宠而不自在,后者的有意指责,比前者的无心直言更令人生气,可黛玉丝毫不恼,还“赶着宝琴叫妹妹”。就是头一次黛玉也并没和云儿有所争执,只是针对宝玉耍性子。其实,林姑娘的小性儿大多是发在宝玉面前,正是所谓的“求全之毁,不虞之隙”,是无可厚非的。况且,书到后半部,二玉间全剩体贴,黛玉的尖刻任性淡了许多,这是人们忽略的地方。还有人责曰:“林姑娘太爱哭了。”除了作者的有意经营外,黛玉的泪也不是无缘的。花残而伤春,雨落而感秋,春尽而悲己,秋深而含泣,这是作为一个生物体的人与大自然的共鸣。“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伤春,悲秋,已经成为我们民族心理文化的两大主题。才华横溢的黛玉怎能没有“人面不知何处去”的感慨?“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又怎能不触动她纤弱的心灵,感发她敏锐的情思?无依无靠而寄人篱下,身体单薄而孤高坚直,见故乡之物而悲飘泊,怀古代才女而感凋零,怨叹于碌碌风尘,动情于幽幽知音。这样一位姑娘,美似芙蓉,泪如花瓣,萎落,乃天使之然也。
  用灵心慧性、冰清玉洁来形容黛玉一点不为过,正如脂批赞其曰:“以兰为心,以玉为骨,以莲为舌,以冰为神。”如果我们是贾母,会宠爱疼惜她;如果我们是凤姐,会亲近眷顾她;如果我们是宝钗、探春、湘云姊妹,会喜欢她;如果我们是紫鹃丫头,会关心她。但是,只有我们自己是宝玉,是黛玉,才会真正地理解她,爱恋她。她没有宝钗的浑厚,没有探春的精健,没有湘云的憨爽,没有宝琴的娇俊,没有可卿的妩媚,没有凤姐的明丽,可是,独特的黛玉,在红楼女儿中,却是出类拔萃的。诚如西园主人《红楼梦论辩》中所言:“处姐妹丛中,宝钗有其艳而不能得其娇,探春有其香而不能得其清,湘云有其俊而不能得其韵,宝琴有其美而不能得其幽,可卿有其媚而不能得其秀,香菱有其逸而不能得其文,凤姐有其丽而不能得其雅,洵仙草为前身,群芳所低首也。”
  第八回中脂批有“晴有林风,袭乃钗副”之说,别处也多将林晴并举,称为“尤物”,可谓颇具眼力。另外,龄官有黛玉之韵味,芳官得晴雯之神致,遂将她们列在一处。然而不论是此类人物,还是本文所论众女儿,虽非“乱点鸳鸯谱”,但都是概取其意,所以论述之时,会有偏于一隅,不及全面之病,但也是为了适应本文体例。本非逐一人物专论,错漏之处难免,恳请群贤同好指正。
  最后应感谢作者为我们创造的美丽大观园,红楼女儿们穿梭往来其中,成为一道道别致的风景。虽然“短长肥瘦各有态”,可难不倒作者的鬼斧神工,人人活脱,个个灵动,“淡妆浓抹总相宜”,堪称中华的一笔财富,可以遗芳百代而弥馨。
  
  作者简介:耿胜英,河北大学人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2003级硕士研究生。
  
  参考文献:
  [1]《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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