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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湘元 文选 ]   

守道还如周伏柱鏖兵不羡霍嫖姚

◇ 陈湘元


  晚唐著名诗人杜牧,与李商隐一起被人誉称“小李杜”。他的七绝如《泊秦淮》《秋夕》《遣怀》《赠别》《山行》《清明》等等千古流传,脍炙人口。他不只是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文士,还是一位杰出的军事政治谋略家,只是由于没有机缘用事,才干没有充分彰显,鲜为人知。他的一些咏史诗,体现了军事政治谋略和诗文才华的完美结合,独具卓见又富有文采,备受推崇,被人称为“二十八字史论”。但也有的咏史诗没有被后世正确理解,长期流传的解释,不一定符合杜牧原意,杜牧反而因此备受非议。如历代有多位诗评家说:“牧之处唐人中,本是好为论议,大概出奇立异。”“牧之于题咏,好异于人。”“好异而叛于理”,“其间有不顾理处”等等。仔细考究杜牧的一些咏史诗,澄清误解,力争还其原意,对正确理解杜牧其诗其人是有必要有意义的。
  
  一
  
  杜牧咏史诗遭到批评最多的是《乌江亭》,原诗是: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据《史记•项羽本纪》:秦末群雄并起,项羽在初期,所战皆胜,“号称霸王”。但后来与刘邦楚汉相争,先胜后败,项羽在垓下被汉军围困,四面楚歌,大战失利。“项王自度不能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为了证明“非战之罪”,项羽带领残部冲杀汉阵,三杀而三胜,“汉军皆披靡”。“项羽乃欲渡乌江。乌江亭长倚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自刎而死。”由于项羽死得壮烈,后世都目之为英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此诗代表了后世人们对项羽的景仰。
  杜牧的《乌江亭》诗独持异议,认为项羽不能正确对待兵家一时的胜败,不能正确认识失败的主观原因,不能正确分析全局形势;丧失了包羞忍耻的大丈夫的气概,丧失了坚韧不拔的斗志,丧失了继续战斗取得胜利的机会。
  后世诗评家对此持批评态度者居多。其中最著名的是王安石的《乌江亭》:
  
  百战疲劳壮士哀, 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 肯为君王卷土来。
  
  后人以为此诗是专为批评杜牧而写。宋代学者胡仔认为“项氏以八千人渡江,败亡之余,无一还者,其失人心为甚,谁肯复附之?其不能卷土重来,决矣”。即使少数欣赏杜牧咏《乌江亭》诗的人,也只是欣赏他在主观上提倡了勇敢振作的精神;在写作艺术上有“死中求活”之意。其实仔细研究杜牧的诗文身世,就会感到杜牧的独异见解,出于他以深厚的政治军事素养,对楚汉战争作了深刻研究,是一种真知灼见。
  先说杜牧的深厚军事政治素养。杜牧的祖父杜佑曾任宰相,著有《通典》200卷。“经书刮根本,史书阅兴亡。”杜牧自幼博览群书,注意研究“治乱兴亡之迹,财赋兵甲之事,地形之险易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怀有经邦济世之志。他在23岁还未出仕时,为讽喻“宝历(唐敬宗)大起宫室,广声色”,就写出了纵论兴亡大事、视野广阔、议讥深刻的《阿房宫赋》,发出了震撼古今的感叹:“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六国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⑥这篇赋使杜牧一举成名。被时人誉为“真王佐才也”。
  杜牧所处的晚唐,藩镇跋扈甚至叛乱,是国内不安宁的主要问题。杜牧叹息“韩彭不再生,英魏皆为鬼。……夷狄日开张,黎元独憔悴”。他在未取进士前,径自给不遵朝命的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上书,责以大义,表现了布衣青年论列国家大事的胆识。
  杜牧26岁考中进士,开始了仕途生活。他最初十年为洪州、宣州、扬州地方官的幕僚,却十分关心朝廷庙堂的谋划。他希望自己能以兼备文武的方式实现人生抱负。他为此很下了工夫。他“愤河朔三镇之桀骜,而朝廷专事姑息”,“朝廷吊伐之道未甚得所”,写了一篇《罪言》。意思是“国家大事,牧不当言,言之实有罪”。此文从历代成败之史实论说山东(包括今河北山东山西河南等地)之重要,由于朝廷自安史以来没有控制山东,以至藩镇叛乱不绝。杜牧为朝廷提出三策:“上策莫如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为浪战。”他批评此前十余年朝廷三次收赵皆败,都因“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为“浪战”。杜牧总结宪宗时平定藩镇叛乱的经验,提出应从整顿法令,选用贤才,加强军备,积蓄财富入手,以求“自治”。他还“伤府兵(制)之废坏”,国家之兵,“居内则篡,居外则叛”,“卒伍庸役辈,多据兵为天子诸侯,故作《原十六卫》”,呼吁恢复唐开国之初实行的十六卫军事制度,消弭藩镇之祸。他还有鉴于往年两河盗起,朝廷战必挫北,故不议诛洗,束兵自守,而行姑息之政,作《战论》《守论》。他认真研读《孙子兵法》,“因求自古以兵著书列于后世可以教于后生者,凡十数家,且百万言”,与“上至周、秦,下至长庆、宝历之兵”,勘其事迹,究其成败,形势虚实,随句解析,为《孙子兵法》作注三卷。他的这些论政论军的文章,没有引起当时朝廷的重视,但后世却有很高的评价。供帝王研读的严谨史书《资治通鉴》,不惜用将近三千字的篇幅摘编了这些文章,其篇幅只少于该书摘引唐朝名相陆贽的奏议,而超过摘引名臣学者韩愈的文章。从杜牧到司马光经历200年,政治家兼史学家的司马光,以历史的眼光对杜牧这些议论时政的主张给予肯定,充分证明杜牧见识的高远正确。
  杜牧的《乌江亭》作于37岁时由宣州赴京途中。此时他正是成熟有为之年,以其谋划全局的胆识,对项羽当时的处境和面临的形势有精辟独到的见解。当时刘邦虽然战胜项羽,但项羽的巨大影响仍在,刘邦并没有稳定地取得全局最后胜利。比如项羽败后,鲁公就不降刘,直到刘邦拿出项羽首级才肯投降。当时韩信在齐,彭越在梁,陈稀在代,郑昌在韩,贯高在赵,臧荼在燕,黥布在淮南,这些大将和王侯并不诚服刘邦。项羽死后,刘邦迅速解除韩信的兵权,加强对其他王侯大将的控制,但后来这些王侯大将仍相继谋反。不难设想,如果项羽占领江东,呼应全国,有项羽这面旗帜在,各路地方势力都会加大对刘邦的离心力,刘邦当时很难稳定地控制全国,天下之胜负还难于最后定局。按照杜牧的主张,项羽不应该在失败后一死了之。而应该“包羞忍耻”,也就是应该总结经验教训,改弦更张,任贤用能,收拾民心,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当然是否能卷土重来,杜牧说得很有分寸,要看事态的发展。“卷土重来未可知”,并没有肯定项羽必能“卷土重来”。两千多年后,毛泽东评论胡仔等人的说法为“此说亦迂”。据此推断,毛泽东应是赞同杜牧的观点。
  作了以上的讨论,我们自然可以得出结论,杜牧的《乌江亭》诗,基点是积极进取,审时度势很有见地,主张在事业遭到挫折时应该坚韧不拔,实事求是地寻找出路,这既不叛于理,也不是出奇立异。
  
  二
  
  杜牧另一首被误解较多的诗是《赤壁》,原诗是:
  
  折戟沉沙铁未销, 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此诗通常被解释为:诗人赞赏周瑜巧妙利用偶发东风的机遇,发动火攻打败曹操。诗人以小见大,从一个戟头引出赤壁大战的场景;再以小写大,以二乔为喻,写出了周瑜保家卫国获得辉煌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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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仔细研究杜牧的诗文,就会有另一种看法。杜牧是尊崇曹操的,他在感情上喜爱曹操,行事上认可曹操,“东风不与周郎便”,应是揶揄周瑜侥幸取胜,为曹操的失败感慨惋惜。这样说是有根据的:
  杜牧一生最得意的著作是为《孙子兵法》作注。他自撰的墓志铭,对所有诗词文赋均未置一言,唯一提到的著作就是《注孙子》。杜牧《注孙子》,是在曹操编注《孙子》的基础上作的。杜在此书序言中,欣赏曹操自诩曹注孙子是“上穷天时,下极人事,无以加也”。极力推崇曹操:“(孙)武所著书,凡数十万言,曹魏武帝削其繁剩,笔其精切,凡十三篇,成为一编。曹自为序,因注解之,曰:‘吾读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深矣。’然其(曹)所为注解,十不释一。此者,盖非曹不能尽注解也。余寻《魏志》,见曹自作兵书十余万言,诸将征伐,皆以新书从事,从令者克捷,违教者负败。意曹自于新书中驰骤其说,自成一家事业,不欲随孙武后尽解其书,不然者,曹岂不能耶!今新书已亡,不可复知。余因取孙武书备其注,曹之所注亦尽存之,分为上中下三卷。”可见在研究《孙子兵法》上,杜牧是继曹操之路走下去的。杜牧与曹操志同而道合,他站在曹操的角度观察赤壁之战,惋惜叹息曹操的失败是顺理成章的。
  杜牧有一篇《题荀文若传后》,评论曹操杀荀文若之事。据《三国志•魏书》:荀文若为曹操主要幕僚,早年追随曹操,曾建议曹操奉迎天子(汉献帝),“奉主上以从民望”,“秉至公以服雄杰”,“扶弘义以致英俊”,成就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胜局。此后曹操征袁绍、伐刘表,荀在关键时刻都有过极重要的建议,曹操对他极为倚重,封侯、守尚书令,结为儿女亲家。但后来荀不同意曹操晋爵魏国公,“太祖(曹操)由是心不能平”,“(荀)以忧薨”,也有传说荀是被迫自杀,后人因此多批评曹操。杜牧极力为曹操辩护,说荀文若为曹操划策谋天下时,就已经明确地将曹操的事业比为汉高祖开国、汉光武中兴。而今事就功毕,又不同意曹操晋爵,实难自圆其说。特别是针对六百年来人们对曹操的种种非议,杜牧痛加批驳。如对把曹操和司马懿相提并论,杜牧认为“东汉崩裂纷披,都迁主播,天下大乱,操起兵东都,提献帝于徒步困饿之中,南征北伐,仅三十年,始定三分之业;司马懿安完之代,窃发肘下,偷夺权柄,残虐狡谲,岂可与操比哉!”如对说曹操杀人多而不讲文德揖让,杜牧义正词严地认为,“若使操不杀伏后,不诛孔融,不囚杨彪,从容于揖让之间,虽惭于三代,天下非操而谁可得之者?纣杀一比干,武王断首烧尸而灭其国。桓灵四十年间,杀千百比干,毒流其社稷,可以血食乎?可以坛禅父天拜郊乎?”杜牧还进一步发论:“假使当时无操,献帝复能正其国乎?假使操不挟献帝以令,天下英雄能与操争乎?若使无操,复何人为苍生请命乎?”杜牧对曹操的敬佩与偏爱溢于言表,他和曹操是心有相通的。
  杜牧还有一首诗:《肃霜阪》:
  
  荆州一万里,不如蒯易度。
  仰首望飞鸣,伊人何异趣。
  
  是说曹操占领荆州后,得刘表大将蒯越(字异度),越“深中足知,魁杰有雄姿……佐刘表平定境内,表得以强大”。曹操收得蒯越后,写信给荀文若:“不喜得荆州,喜得蒯异度。” 曹操封蒯越为侯,任为光禄勋。后蒯越临终上书曹操托以后事,曹操回信“死者反生,生者不愧。孤少所举,行之多矣。魂而有灵,亦将闻孤此言也”。杜牧的诗表现他对曹操的求贤若渴非常向往,对蒯越受器重的遭遇也非常羡慕;深深叹息自己为什么就遇不到像曹操那样的明主,而只能是另外的遭遇!
  曹操南征刘表,刘琮投降。当时的形势对曹操是极有利的。但是曹操骄傲轻敌,没有先集中力量剿灭刘备,而是企图一下子消灭刘备与孙权,结果丧失有利战机,促成吴蜀联盟抗曹。即使如此,曹操仍然占有优势。由于曹军感染时疫等等原因,曹操仓促决定撤军。正在此时周瑜利用偶发的东风乘机进攻,曹操疏于防范,大战失利,与到手的胜机失之交臂。实事求是地说,曹操是完全有可能避免赤壁失败的。如果曹操当日取得胜利,意味着没有后来的三分局面,曹操的功业更早成就,晚年也更潇洒享乐。由于上天不给曹操机会,未能“铜雀春深锁二乔”,杜牧当然为曹操惋惜之至。
  杜牧的这些感慨,也可能是有感而发。他当时任黄州刺史,很是尽忠尽责,“遵行国风,彰扬至化。小大之狱,必以情恕;孤独鳏寡,必躬问抚”。遇旱祭神祈雨安民,又多次上书朝廷言事。但是朝廷并未给他任事的机遇。天不假愿,对曹操对杜牧都是如此,杜牧的《赤壁》深为曹操惋惜。这样来理解《赤壁》,可能更符合杜牧的原意。
  
   三
  
  杜牧还有一首《题商山四皓庙一绝》,也与许多人见解不同:
  
  吕氏强梁嗣子柔,我于天性岂恩仇。
  南军不袒左边袖,四老安刘是灭刘。
  
  据《史记•留侯世家》:刘邦以太子刘盈为人柔弱,欲易另一个儿子赵王如意为太子。刘盈的母亲吕后请张良出主意,张良建议吕后迎请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这四位隐居商山的四皓来辅佐太子。四皓素为刘邦所重,但刘邦多次请他们不来。刘邦病重以后,急欲废太子。大臣进谏刘邦都不听。某日太子侍酒,四皓随从太子。此四人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皆白,衣冠甚伟。刘邦惊问四人姓名,才知四皓已归附太子。刘邦认为太子羽翼已成,难于更动,打消了易立太子的念头,便请四人好生辅助太子。世人以四皓保全太子,避免了刘邦废嫡立幼之乱,因此誉四皓为安刘功臣。
  杜牧不同意此种看法,因为事情到此并未结束:刘邦死后,由于刘盈柔弱,吕后专权。吕后死后,掌握大权的吕产吕禄拥兵欲乱,刘氏天下几乎不保。幸得太尉周勃设计进入禁卫军掌握了军队,下令军士当面表态:“拥护吕氏的袒右袖,拥护刘氏的袒左袖”。军中皆左袒,周勃得到禁卫军拥护,诛杀了吕产吕禄,保全了刘氏的政权。杜牧认为真正安刘的是周勃和他所掌控的军队。没有军队的保障,刘氏政权才真正不保。四皓虽然保全太子的继位,并未进一步为太子谋划长治久安之策。而是“安车留不住,功成弃如遗”,一走了之。所以杜牧认为四皓似为安刘实为灭刘。
  其实,杜牧在这首诗里表达的是他的一个基本观点:为政者必须知兵。“大圣兼该,文武并用”。杜牧处在晚唐乱世,痛感当时缙绅之士不敢言兵,“苟有言者,世以为粗暴异人”,“亡失根本,斯最为甚”。杜牧希望朝廷能做到“以大儒在位而未有不知兵者”,因为“未有不能制兵而能止暴者,未有暴乱不止而能活生人、定国家者”。
  杜牧在注《孙子序》中写道:兵者,政事也。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树立其国,灭亡其国,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圣贤才能多闻博识之士,必树立其国也;壮健击刺不学之徒,则必败亡其国也。为国家者,兵最为大,非贤卿大夫不堪任其事。其所出计划,皆考古校今,奇秘长远,策先定于内,功后成于外。杜牧的这些观点,无疑是治国的金玉良言。
  他在仕宦的20多年里,针对当时军政大事,不断上书朝廷提出自己的正确主张。他任黄州刺史时,正值泽潞藩镇势力抗拒朝命,大臣们意见不一,杜牧上书提出用兵谋划,“若使河阳万人为垒,窒天井之口,高壁深堑,勿与之战。只以忠武、武宁两军,帖以青州五千精甲、宣润二千弩手,径捣上党,不过数月,必覆其巢穴矣。时(李)德裕制置泽潞,亦颇采牧言”。杜牧这篇《上李司徒相公论用兵书》也被《资治通鉴》摘载。“俄而泽潞平,略如牧策。”西北黠戛斯破回纥,回纥种落溃入漠南。杜牧又上书司徒李德裕,指出以前处置回纥之误,“自两汉伐虏,皆是秋冬,驱中国之人入苦寒之地,此时匈奴劲弓折胶,重马免乳,畜肥草壮,力全气盛,与之相较,胜少败多”。杜牧献策“今若以幽并突阵之骑,酒泉教射之兵,整饬诫誓,仲夏潜发……五月节气,在中夏则热,到阴山尚寒,中国之兵,足以施展。……今冰合防秋,冰消解戌,行之已久,虏为长然,出其意外,是为上策”。李德裕称赞杜牧的建议。次年,杜牧移任池州刺史,针对当地十五年来江贼盗劫客商、杀人越货的情况作了调查,分析其组成和流窜规律,上书朝廷在宣、润、洪、鄂及淮南设立共40只船、1200人的巡检军队,并添置官渡,便利商旅,弭绝盗贼。朝廷完全采纳杜牧的建议。杜牧的这些作为,证明他确实有运筹帷幄的才干。杜牧的观点是:“信知为国家者,兵最为大。”“谋人之国,不能料敌不曰弃国可乎?”这些观点应是百世不移的正确治国理念。当时朝廷正是多事之秋,君王频繁更迭,大臣只以拥戴为功,没有长治久安之策。有的大臣甚至以不知兵为词。杜牧公然评说“彼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当知。君子曰:勿居其位可也”。杜牧的这些观点不仅对他所处的晚唐乱世是适用的,以此诠释四皓没有安刘的史实也是十分恰当的。讥其“好为议论”,“出奇立异”,只是书生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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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析杜牧以上三首咏史诗,看出了他的经国济世的不凡抱负和志向。“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弦歌教燕赵,兰芷浴河湟。腥膻一扫洒,凶狠皆披攘。生人但眠食,寿域富农桑。”表现了他的治国安民的抱负。但是杜牧一生没有得到重用,所以他常常流露壮志未伸的惆怅。“关西贱男子,誓肉虏杯羹,请数系虏事,谁其为我听。”“长恨两手空,不得一马捶。” “何当提笔待巡狩,前驱白旆吊河湟。” 在《闻庆州赵纵使君与党项战,中箭身死长句》中,他甚至发出“谁知我亦轻生者,不得君王丈二殳”的呐喊, 表达自己也是不怕死的勇士,只是未得君王任用的愤懑。杜牧有一首《肃霜骏》:“瑶池罢游宴,良乐委尘沙。遭遇不遭遇,盐车与鼓车。” “盐车”“鼓车”出自《战国策》,都是感叹怀才不遇,大材小用。
  杜牧的怀才不遇,主要原因:一是身处晚唐衰落混乱的年代,宦官擅权,藩镇割据,朋党争斗,皇室倾轧。他一生50年间,经历了八个皇帝,其中两个为宦官所杀,三个为宦官拥立,一个为宦官迫使退位。比较有为的宪宗、武宗有一些善政,可惜前者为帝时杜牧尚未入仕;后者只在位6年,杜牧当时为朋党所累,外逐州县,杜可谓生不逢时。二是不由自主地陷入朋党漩涡。杜牧入仕不久即为牛党首领牛僧孺掌书记,虽然杜牧并不自认为朋党中人,但却被人视为牛党。与牛党对立的是李德裕,他虽有作为,但树立朋党十分厉害,杜牧四次给他上书进言,他可以“素奇其才” ,采纳杜牧的主张,却不给他重用的机会。杜牧评论李“忿忍阴污,多逐良善,牧实忝幸,亦在其中”。杜牧中年外任州官时很想调入朝廷得到重用。晚年再次入朝以后看到朋党倾轧、朝官难于自保的严重情况,又三上书启求外放州郡,实在有不得已避祸的意思。三是杜牧自身的原因,他性格“疏野放荡”“不拘细行”,《唐才子传》形容他“风情颇张,不能自遏”。在扬州牛僧孺幕时,供职之外出没娼楼无虚夕。牛密派街卒保护他,如是数年。杜牧33岁出任侍御史,牛设宴饯行,劝他以纵逸为戒,杜牧开始尚有辩讳,牛命人取出当时报帖数十百,都是记载“某夕杜书记过某家,无恙”等,杜牧才感服。杜牧后来有诗:“十年一觉扬州梦”,对年轻时的作风表示忏悔,可惜迟了。
  杜牧临死前,烧掉自己的大部分著作,现在《杜牧集》里相当大部分诗是后人搜集补充的。杜牧最看重的《注孙子》并未广为流传;而他自己烧掉、不愿流于后世的某些诗,后来却被找到了,且流传甚广,这些当然都有违杜牧的本意。《旧唐书》对他的记叙过于简略,只说他“自负经纬才略”。《新唐书》对他的评叙比《旧唐书》高,肯定他“刚直有奇节,不为龌龊小谨,敢论列大事,指陈病利尤切至。其通古今,善处成败,甘(杜牧的朋友李甘)等不及也”。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对杜牧事实上的肯定,比《新唐书》又更高一些。后来的《唐才子传》,主要从才子一个侧面,记叙他的风流事迹,难免以偏概全。由于以上多方面原因,杜牧在后人心目中的形象,不是论列大事的军事家政治家,而是风流倜傥的诗人文士。只有为数不多比较客观的史学家公正评价杜牧。如清代学者李慈铭说:“校《孙子十家注》。曹公、李筌以外,杜牧最优,证引古事,亦多切要,知樊川(杜牧)真用世之才。” 全祖望的《杜牧之论》也说:“杜牧之才气,其唐长庆以后第一人耶?读其诗、古文、词,感时愤事,殆与长沙太傅不相上下。”这些评论都很得当。如果杜牧得遇曹操,他可能成为荀文若、郭嘉之流?他得遇汉文帝景帝也可能成为贾谊、晁错之亚?历史上的事当然不能讲“如果”,古往今来无数潜在的英雄豪杰,由于没有实现抱负的机会而被埋没,车载斗量,不可计数,这是历史的局限和个人的悲剧。只有在人类社会发展到高度发达的阶段,才能有充分发挥每个人的聪明才智的条件。杜牧的遗憾是不足为奇的。
  杜牧有一首《送国棋王逢》,以“守道还如周伏柱,鏖兵不羡霍嫖姚” 盛赞王逢的棋艺。行事为人,坚守大哲学家、周朝史官、老子李耳的学说;作战用兵,不亚于汉朝大将军霍去病的勇敢和谋略。这两句诗既表达了杜牧对此二人的赞美,也体现了杜牧本人人生的追求。千年之后以此二句评价杜牧,力求全面正确认识杜牧,杜牧九泉之下应会感到欣慰。
  作者系中共湖南省委政策研究室退休人员
  (责任编辑:古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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