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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驹 文选 ]   

美与圣的紧张

◇ 李小驹


  人们公认,王尔德的《莎乐美》是唯美主义戏剧的扛鼎之作,正如公安派袁小修所说:“览之有色,扣之有声,而嗅之若有香”(《宋元诗序》),唯美主义之“美”在剧中尽显无遗。该剧在中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在田汉和郭沫若等中国作家看来,莎乐美是一个浪漫女性,是一个以生命为代价反叛传统的光辉艺术形象,而这个戏剧也由此成为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反抗儒家思想的一柄锐利武器。然而,如果对该剧只作出如此这般的解读,其实是仅得其形而未得其神的。笔者以为,在唯美主义外衣下所更深蕴藏着的,是唯美主义的倡导者对唯美主义本身所进行的某种自觉或不自觉的反思,即一方面,唯美主义的极端化包含着对美的毁灭的可能;另一方面,坚决拒绝世俗之美,拒绝情欲之爱的圣爱,也难以见容于世。如何把握两者之间的张力,处理不好,势必会影响到人类文明的存在与发展。
  王尔德的《莎乐美》取材于《圣经·新约》中有关“施洗者约翰”的事迹。
  约翰是《圣经》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比耶稣提前六个月出生的约翰,是耶稣的先行者,是弥赛亚的铺路人。他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处在两个时代的转折点上。他是旧时代——律法和先知时代的最后一位先知,又适逢弥赛亚时代(神的国度)降临之前。约翰是最后一位先知,也是最大的先知,像以利亚,负责为神的审判做好准备。据《路加福音》记载,约翰生于山城犹大,是祭司撒迦利亚和伊丽莎白晚年所生的儿子。伊丽莎白与耶稣的母亲玛利亚是亲戚。约翰与耶稣的圣职有着高度的一致。他四处传道,宣布“上帝之言”,号召人们彻底悔改,共享财富食物,劝收税者诚实,士兵不可逞强欺人,得到以色列人的积极响应。约翰很快就被人们称为“施洗约翰”(the Baplist),因为他用约旦河水为犹太人施洗礼。悔改是信仰的基本要素,悔改者的洗礼象征渴望罪得赦免,并放弃以往的生活,渴望能进入即将到来的神的国度。这对犹太人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以前受洗者只限于那些皈依犹太教的非犹太人,而犹太人是不需要行洗礼的。约翰为犹太人施洗的实质,是将整个民族排斥于教会之外,而要求他们将自己看作非犹太人一样,重新找回信仰。确实令人惊叹的是成千上万的人来他这儿重新宣称自己的信仰。他在约旦河为耶稣施洗后不久,就因对希律王的一些尖锐批评而被捕下狱并被处死
  “施洗约翰之死”是王尔德的《莎乐美》创作的主要依据,也是戏剧冲突的主要场面。“施洗约翰之死”在《新约》的《马太福音》和《马可福音》中均有记载。《马太福音》的记载非常简约;《马可福音》的记载稍微详细一点:
  希律曾下令逮捕约翰,把他绑起来,关在牢里。希律这样做是为了讨好希罗底,因为希律娶了他兄弟腓力的妻子希罗底为妻。约翰屡次告诉他:‘你娶了你兄弟的妻子是不对的!”因此希律对约翰怀恨在心,想要杀他,可是不能如愿。希律怕约翰,知道他是一个正直圣洁的人,要保留他的生命。希律每次听了约翰的讲论,总是惶恐不安,不过他仍然喜欢听他谈论。
  希罗底所盼望的机会终于到了。希律生日那一天,他举行盛大宴会招待政府显要、文武官员和加利利民间的领袖。席间,希罗底的女儿出来跳舞;希律和宾客都赏心悦目。于是王对她说:“无论你向我求什么,我都给你。”接着他又发誓:“无论你求什么,就是我江山的一半,我也给你!”
  那女孩子出去问她的母亲:“我应该求什么呢?”
  她的母亲回答:“施洗约翰的头。”
  女孩子立刻回来见王,请求说:“求王现在就把施洗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给我!”
  王听见这个请求,非常苦恼;可是他已经在宾客面前发誓,无法拒绝女孩子的请求。于是他命令侍卫去拿约翰的头来。侍卫出去,到监里,斩下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带回给希罗底的女儿;女儿拿去交给母亲。约翰的门徒听见这消息,就来把约翰的尸体领走,葬在坟墓里
  从《圣经》中可以看出,要杀约翰的本不是莎乐美,而是其母希罗底。希罗底原是希律王安提伯的侄女,她先与叔叔腓力结婚,后又改嫁给另一个叔叔安提伯。所以约翰认为希律王在不合法的婚姻上犯了罪,于是就公开批评他。约翰是个义人,他迫切地召唤人们归向公义,无论在国家、教会和群众之中,他只要看到罪恶,就会大胆地予以指责。他好像是点燃在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不仅照出了邪恶,也照亮了指向上帝的路标。丢革尼(Diogenes)说:“真理好像刺痛眼睛的光,它不迁就任何人,当你抵挡真理时,它不会让你觉得好过。” 施洗者约翰就是这样的真理之光,他以宣传真理为己任,把个人利益置之度外,虽然被下狱砍头,但是在最后的审判中,他必定是胜利者。
  《莎乐美》一开场,约翰已被希律王下在地牢中,但他仍大声向人们宣告着弥赛亚即将来临。犹太公主、希罗底的女儿、希律王的继女莎乐美听到了约翰的声音,立刻被这优美的嗓音所吸引,她坚持让卫兵将约翰从地牢中放出,于是见到了憔悴苍白的约翰,公主心中马上燃起了强烈的“不可言明之爱”。
  在《圣经》中只是简约地提及约翰的装扮:“穿骆驼毛的衣服,腰束皮带”,虽然这种打扮可以使人想起先知以利亚,却没有描述约翰的相貌。王尔德利用戏剧直观性的特点,把施洗者约翰塑造成了道林·格雷型的孱弱的美男子。他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形容憔悴,楚楚动人。坚定的宗教信仰使约翰具有一种崇高之美,一下子就打动了公主莎乐美的芳心:“他样子多么消瘦啊!他像一尊憔悴的象牙雕塑。他像一幅银色肖像。我敢说他像月亮一样高洁。他像一缕月光,又像一支银色的箭杆。” 公主情不自禁地赞美约翰洁白的身体、漆黑的头发、鲜红的嘴唇,唱出了一曲人体美的动人礼赞。于是在《圣经》中穿着简朴,跋涉于荒漠中的传道者模糊的身影,在王尔德的剧中一下子清晰起来,变得生动可感——他宣讲上帝福音的声音是优美动听的,警告世人的语言是庄严有力的,他瘦弱苍白的身躯里蕴藏的精神是丰满而坚强的。他在剧中的语言与《圣经》中的语言同样铿锵有力,充满宗教告诫,但更富于诗意。如“他光临时,穷乡僻壤会充满欢乐。它们会像百合花一样盛开。盲人的眼睛会重见光明,聋子的耳朵会聪敏如初。新生婴儿的手敢直捣龙穴,敢抓紧雄狮的鬣鬃驾驭前进”。尽管约翰在剧中有几段不俗的台词,但和莎乐美的洋溢着强烈激情的语言相比却缺乏生命力。面对莎乐美狂热的爱情表白,约翰视为洪水猛兽,大声斥拒:“退回去!巴比伦之女!女人是人间的万恶之源!”“退回去!罪恶之地之女!别动我,不要亵渎上帝的圣殿。”“你万恶不赦呵!****母亲之女,你该诅咒!”尽管约翰的坚拒是忘我而非自大,但他铿锵激愤的语言与莎乐美喷发着原始生命力的语言相比,仍显得空洞惨白——神圣的苍白与世俗的浓郁就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莎乐美是王尔德悲剧中最富有光彩的形象。她原本名不见经传,在《圣经》中连姓名都没有,只被称作“希罗底的女儿”,只是在公元一世纪罗马帝国史家约瑟夫(Josephus)所著的《犹太古史》中,才第一次出现了莎乐美这个名字。在《圣经》中,莎乐美只是母亲希罗底手中的杀人工具,她在母亲的授意下,要求取下约翰的人头作为舞蹈的奖赏,完全是一副心无城府、唯唯诺诺的被指使者。而在王尔德笔下,莎乐美被赋予了灵魂,成了一个乖僻而倔强,任性而疯狂,为了变态的爱欲通过献舞主动要求希律王砍下约翰人头的“致命的女性” 。王尔德在此丰富、改变了《圣经》中的人物和情节,把重点放在了极力渲染莎乐美的变态心理上,强调感官刺激和瞬间强烈的感情流露,表现了王尔德唯美主义的非理性主义和肉体崇拜,以及当前即永恒的唯美主义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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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乐美刚出场时,还是一个纯情圣洁的少女。她厌倦了王宫酒筵上的酗酒和喧嚣,为了躲避继父希律王贪婪的目光,来到了宫外的月夜下。此时的莎乐美以明月自况,表示了对男人的不屑。然而,当她一听见囚禁在地牢中的,那个她久已闻名的,连希律王也害怕的“古怪的先知”约翰的声音,立刻被深深打动,“你的声音就是我要喝的酒”,当她看到约翰憔悴而苍白的身体时,心神激荡,立刻燃起了对这个圣徒的不可遏制的爱情烈焰,并接连向约翰发起一次又一次猛烈的爱情冲击,对约翰发出了一连串热切的爱情呼唤。约翰的拒绝愈冷酷坚决,莎乐美的呼唤愈热烈真切。在这些爱的呼唤中,莎乐美对约翰的身体、头发、嘴唇的渴望不仅是全剧中最优美的篇章,而且表现了莎乐美的执著与疯狂:
  乔卡南,我渴望得到你的肉体!你的肉体像田野里的百合花一样洁白。——你的肉体像山顶的积雪一样晶莹,——阿拉伯皇后花园里的玫瑰也不如你的肉体白净,黎明初照树叶的微光也不如你的肉体白净,新生海上的皎月的玉胸也不如你的肉体白净。——人世间什么东西都不如你的肉体白净。让我抚摸抚摸你的肉体吧。……
  ——我爱恋的是你的头发,乔卡南。你的头发像葡萄串儿,像以东人土地上以东葡萄藤上悬挂的黑葡萄。你的头发像黎巴嫩的雪松,像黎巴嫩的大雪松,它们让狮子遮风避雨,让响马白天借以藏身。——但是,世上任凭什么东西也不如你的头发这般黑啊——让我摸一摸你的头发吧。……
  ——我爱的是你的嘴,乔卡南。你的嘴像象牙塔上一条红箍。它像象牙刀在石榴上割开的口子。泰尔花园里的石榴花怒放,比玫瑰更艳,却不如你的嘴红。为国王鸣响开道的红号让敌人胆寒,仍不如你的嘴红。——世间任凭什么也没有你的嘴红啊——让我吻一吻你的嘴吧。
  莎乐美对约翰爱的呼唤,犹如回荡着各种色彩的旋律,织成了一首彩色的交响诗。然而,莎乐美对约翰狂热的示爱却一再遭到严峻的拒绝,性格刚烈的莎乐美深感屈辱,现在她只剩下一个强烈而偏执的念头——“我会吻你的嘴的,乔卡南。我定会吻到你的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莎乐美随即以献舞的方式博取了希律王的欢心,开口向国王提出割取约翰人头的要求:“我要他们立即给我用大银盘端来——乔卡南的头。”开场时的纯洁少女现在已完全被欲望和复仇的烈焰所吞噬。恪于自己的誓言,希律王只得无奈答应。当莎乐美终于得到约翰的人头时,欣喜若狂,她捧着刚砍下的约翰的头颅,吻着他的嘴唇:“啊!我吻到你的嘴唇了,乔卡南。我吻到你的嘴唇了。你的嘴唇有点苦味。这是血的味道吗?——不过这也许是爱情的味道吧。”对于得不到,抓不住的所爱之人,莎乐美终于采取彻底毁灭的方式完全占有了对方。
  面对着这骇异的场面和莎乐美狂乱变态的激情,希律王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惊恐,猛然下令:“杀了那个女人!”卫兵们一拥而上,挥刀刺向莎乐美——这是王尔德在剧终时的神来之笔,当莎乐美用火一样的激情毁灭了她所爱的人时,她也得到了同样的命运。许多评论家将这一刻总结为“刹那主义”——在这一刻,时间停止了,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空间的感受被无限放大,当莎乐美以全部的激情乃至生命换来对约翰的一吻的那一刹那,被定格为唯美主义的永恒的雕塑,耐人寻味。
  王尔德剧中的希罗底和希律王与圣经原型相比,也都有所变化。总的来说,希罗底是由丰富变简单,而希律王则是由单纯变复杂。
  希罗底是希律大帝的孙女,生于公元前九年至前七年之间。公元前六年她尚在襁褓中时,便被祖父大希律许配给她的叔叔希律腓力为妻,后于公元十五年至十九年间生了女儿莎乐美。公元二十九年,希律安提伯在前往罗马的途中去探望侄女希罗底,他们都被对方所吸引。希罗底答应和安提伯结婚,条件是他必须和当时的妻子离婚。安提伯的妻子是彼特拉的阿拉伯王亚里达四世的女儿,这个婚姻使两大家族结成了政治联盟。安提伯与希罗底这段新的关系被视为对政治联盟的破坏,并导致了双方的战争。公元三十六年,安提伯在战场上被打败。
  施洗约翰之所以公开谴责安提伯与希罗底的这段婚姻,是因为犹太律法明令禁止和兄弟的妻子结婚,只有为死而无后的兄弟留存后代,才可以破例。这时腓力不但未死,而且已有女儿莎乐美。施洗约翰直言指摘,致使安提伯将他囚禁。但希罗底并不满足,她在安提伯生日时,安排女儿在他和他的属下面前跳舞,在赞赏之余,安提伯应允莎乐美无论求什么,就是国的一半,也会给她。莎乐美依照母亲的吩咐,求他把施洗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给她。
  后来,希罗底的丈夫安提伯因为权力斗争失败,被罗马皇帝卡里古拉废黜,虽然卡里古拉并没有惩罚希罗底,但她仍忠于安提伯,自愿随同他一起被放逐。《圣经》和历史上的希罗底是一个敢作敢为、敢爱敢恨、不断与命运顽强抗争的叛逆女性。她的命运是不幸的,她虽然生在帝王之家,但一出生就被指婚给她的叔父,并生了一个女儿,她的初婚是不幸的。但希罗底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弱女子,她具有追求个人自由意志的强烈愿望,她敢于用不合律法的爱情,去破坏没有爱情的婚姻 ,勇敢地再嫁另一叔父安提伯。第二次婚姻,是两情相悦的结果,两人都付出了重大的代价,从人性的角度看,是值得同情的。为捍卫这个来之不易的婚姻,她不能容忍约翰的公开指责,这个刚烈而又工于心计的女人,终于唆使女儿,用优美的舞蹈,换取了圣者约翰的人头,满足了复仇的心愿,但也由此把自己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她最后在丈夫安提伯落难之际,没有全身自保,置身事外,而是自愿随同放逐,共担艰危。她对自己选择的爱情可以说是忠贞不渝的。历史上的希罗底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然而,由于剧本的需要,王尔德淡化了希罗底的形象,把她的光彩都赋予了其女莎乐美,而把她变成了剧中的陪衬。在剧中,丈夫对与她这段“****的婚姻”已感到厌倦和后悔,已把兴趣和注意力转移到她年轻貌美的继女身上;这个桀骜不驯的继女个性强烈而有主见,母亲的话只当耳旁风。在剧中希罗底一边担心丈夫觊觎女儿,一边想要杀掉先知约翰而后快。性格单一而苍白,只说着一些简短乏味的台词来发泄恶劣的情绪。她在剧中是一个概念化的、令人厌憎的恶妇形象。而希律是罗马王朝巴勒斯坦几代国王之姓。希律家族统治巴勒斯坦一百四十七年(公元前47-公元100年),其中最著名的国王有耶稣出生时的统治者希律大帝(公元前47-前4年);耶稣受难时在位的希律安提伯(公元前4-公元39)。希律大帝以效忠罗马、严厉压制任何反罗马行为而著称。就是他命令杀死伯利恒所有的男婴。他死时三个儿子亚基老、安提伯、腓力瓜分了他的王国。安提伯是《新约》中提得最多的希律王,施洗者约翰和耶稣都是他的臣民,他们公开的传道活动也是在他的统治地区进行的。
  安提伯之所以要逮捕并处死约翰,是因为世俗的统治者显然对任何以弥赛亚即将降临的预言来煽动群众的人都存有疑忌。在约翰之前,曾出现一些弥赛亚运动,结果演变成抵抗罗马和希律统治的暴动。此外,安提伯和希罗底的婚姻也受到了约翰的批评。犹太史家约瑟夫指出,希律逮捕约翰,确是害怕约翰对群众的影响力,他之所以没有立即杀死约翰,是因为他对这位义人的畏惧并害怕群众的反抗。然而,在公元二十九年或三十年,最终还是希罗底借着女儿的献舞杀了约翰。
  在该剧中,希律安提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荒淫的东方专制君主的形象。他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草菅人命,意欲****。他对妻子希罗底已经厌倦,甚至认为先知约翰对他与希罗底婚姻的指摘是对的,“住嘴,女人!我说是你不育。你没有给我生下孩子,先知说我们的婚姻不是真正的婚姻。他说这是一次****的婚姻,一次会带来种种邪恶的婚姻——我害怕他说对了;我保证他说对了。”他对继女莎乐美却怀有一种****的情欲,时刻贪婪地盯着她,以至于莎乐美为躲避他而逃离筵席;希罗底也不断地向他提出抗议——“你不要老是看着她!你老是盯着她看!”而荒淫的希律王不拘行迹:“莎乐美,过来和我用点水果。我喜欢看见你的小牙在水果上咬下的牙印。快把这果子咬一口,剩下的我全吃了。”“莎乐美,过来坐到我身边。我会把你母亲的王后宝座送给你。”这个当年曾经休妻娶了侄女的荒淫君主,因妻子色衰而爱弛,现在又想染指自己青春美丽的继女了。由于对莎乐美的迷恋,使他对她的献舞许下了重酬,结果使先知约翰的人头落地。最后当他看到莎乐美狂吻约翰人头的恐怖场面时,惊妒交集,下令连继女一并杀死。爱之而不得,干脆毁灭。希律王在这一点上倒与莎乐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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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上所述,该剧在以下三个方面给出了很深的思考。
  (一)施洗约翰是一个宗教圣徒的形象。他有坚定、虔敬的信仰,因此而有纯洁的道德操守,面对莎乐美非凡的美貌和热情如火的爱情的诱惑,却丝毫不为之所动。但约翰虽有神性的道德的光彩,却缺乏人性的感染力量,缺乏人作为血肉之躯在情感和生命上的丰富与活力。他有高尚的对至高上帝的信仰,却缺乏对尘世生活的追求,有精神之爱,却无肉身之爱。这是其生命毁灭的原因。
  (二)莎乐美是约翰的另一个极端。她有狂热执著的尘世肉身爱欲,却缺乏超尘世、超肉身的信仰。她的信仰非他,即人的肉身之美。对美和爱的追求成了她生命的最高目标与最终归宿。戏剧向我们表明,正是这种以美为神圣,而真正的神圣之维的缺乏,导致了她精神上或爱情心理上的扭曲、变态,并最终导致了她肉体上的毁灭。
  (三)与莎乐美不乏某种精神性光彩的爱欲相比(尽管是扭曲的),希律王和希罗底的爱欲则全然是粗俗、卑劣、邪恶的。但令人不禁要反复思忖的是,施洗约翰和莎乐美都死了,而他们却活着。这似乎在告诉人们:如果不能找出相互和解、相互融合之道,极端的圣爱和极端的欲爱都不能存留于世,这样,唯一在世上大行其道的就只有委琐、卑俗的男欢女爱了。如何处理好信仰与世俗、圣爱与欲爱间的关系,是人类始终要认真对待的重大问题。
  
  ①亦即王尔德《莎乐美》中的乔卡南。约翰(John)是乔卡南(Jehohanan)的简称,意思是“耶和华的礼物”或是“上帝是满有恩典的”。见《新约圣经注释》上卷,巴克莱著,中国基督教协会发行,第704页。
  ②参见《圣经文学词典》,帅天培等编著。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276页。
  ③④《圣经现代中文译本》,圣经公会发行,第21页,第56页。
  ⑤《新约圣经注释》上卷,巴克莱著,中国基督教协会发行,第38页。
  ⑥《莎乐美》,韩石译,《王尔德全集》第2卷。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年,352页。下文引用的作品均出自该版本,文中只注明页码。
  ⑦从文学史上看,莎乐美是从浪漫主义到唯美主义文学传统中一系列“致命的女性”(Femmefatale)形象中的一个。这样的女性或神秘莫测,或激情满怀,通常是美丽无比,但又冷酷无情。如济慈的《无情美女》,梅里美的《卡门》,戈蒂耶的克里奥佩特拉,福楼拜的萨朗波,以及温斯伯恩和邓南遮笔下的某些人物。
  ⑧以上参见《圣经百科全书》,中国基督教协会印发,1999年,第1694-1695页。

美与圣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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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预感 / [美国]乔·卡·欧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