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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迪等 文选 ]   

瓦兰短诗五首欣赏

◇ 雪迪等


  我们曾经拥有的
  □雪迪(美国布朗大学教授,著名诗人)
  
  母牛的睡眠
  
  哦!很好,酒宴后的甜茶薄饼凉风
  温柔的小姐妩媚端庄
  园丁坐在花园的阴影里发呆
  七月的树枝金灿灿的
  幸福到处都是。她的额头出奇的冰冷
  犹如黑暗里的矿井
  
  你好!母牛
  星星照耀的石槽已空
  远处的花开到一半
  河流泛滥的响声隐含于群山
  农妇梦见果园里挂满圆滑之物
  她的愿望正由苦涩变得清甜
  
  我认识诗人瓦兰是在约十七八年前。那似乎是一个夏天的下午,空气干燥;瓦兰和一个写诗的朋友来到我在北京中医研究院红楼的住处。他那时刚开始写诗。一九九零年一月我离开北京前往美国布朗大学。此后我们就保持通信联系。我注意到瓦兰写诗的技艺在不断精进。
  我选择《母牛的睡眠》做分析,是因为这首诗写得乡村味十足。“哦!很好,酒宴后的甜茶薄饼凉风”,甜茶、薄饼、凉风,三个名词、三个意象并列,潜在地模拟了古词的风格。“温柔的小姐妩媚端庄/园丁坐在花园的阴影里发呆”,诗人乖巧地描述了一幅田园图:那天的空气甜甜的,阳光明亮;漂亮的女人们闲散着;园丁在休息时想着心事。“七月的树枝金灿灿的/幸福到处都是”,这景象不仅很甜美,而且充满欢乐和幸福。也许是因为诗人瓦兰也擅长绘画,因此这首诗给人以很强的视觉感。适宜和精炼的感叹使画面充溢着情绪,这是我喜欢这首小诗的一个原因。而“她的额头出奇的冰冷/犹如黑暗里的矿井”,女性在第一节的结尾再次出现,加强了诗人对淑女恋慕的传达;也由于使用了“黑暗里的矿井”这一比喻,使此诗显得微微沉重了一些,从而避免了整首诗的轻飘。
  “你好!母牛/星星照耀的石槽已空/远处的花开到一半”,仍旧是乡村景象;仍旧是喃喃的低语,伴随着村舍里的灯光和牲畜打着响鼻的声音,这一切都非常亲切,带着柔情。也许是因为诗人瓦兰从小生长在江苏盐城,习惯了乡村的生活,习惯了大片的麦地和牲畜跑动的景象,因此这首诗写得自然、亲切,并带有怀恋的情绪。这也是我们所深深怀念的:那些昔日的麦地如今楼群耸立;那些池塘和小溪如今已被碎石填平,覆盖上沥青,成为一条一条的高速公路。我们往日漫步、思考的地方如今已是超级市场,那里时常垃圾满地、人头耸动。牛群和畜厩也已经消逝了。但在这首诗里,诗人仍旧固执、怀旧地描画着:“农妇梦见果园里挂满圆滑之物/她的愿望正由苦涩变得清甜”。
  这一切仅发生在城市艺术家的想象和愿望中。
  记住我们曾经拥有的,并把它描绘出来,展现给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繁忙的人群,这是作为一个艺术家的荣幸和责任。《母牛的睡眠》一诗使我们隐隐地感觉到那些消逝的美好的事物,他们曾经在“过去的”明亮的阳光中发生,带着甜味,充满幸福感。就是这种召唤的愿望和再现的能力,使我们在今天仍旧具有品尝果子的鲜味和赞美食物的芳香的能力。
  
  四月的莲花
  □木朵(诗歌评论家)
  
  四月的莲花
  
  我的爱人是纯净悠闲的莲花,
  她坐在山坡上发呆时,
  
  眼里有春天的景象。
  她发芽如蔷薇,秃鹫在她头顶盘旋。
  
  我嗅出神的气息,
  从地下突然上升到这个世界。
  
  ①“莲花”不仅在诗人眼里是美好的象征,而且在周敦颐(1017~1073)《爱莲说》之后,许多普通读者也能察觉到莲花的优雅和高洁。这样,诗人把“爱人”比作莲花就成为合乎逻辑、顺理成章的美事。接着“莲花”又顺便带出了“春天的景象”。问题是,诗人又把“爱人”往“蔷薇”那边靠拢:“她发芽如蔷薇”。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哲理,你可以理解为这是诗人对美好事物的溺爱。“爱人”似乎坐在离诗人不远处的“山坡上”而“秃鹫在她头顶上盘旋”,像是诗人为诗的美好再次安排了一张精美的插图。按照秃鹫吃食的习性,这时并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危。诗人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幅图画——这也是短诗创作中的一个小诀窍,这幅图画的主要元素有浮想的莲花、发芽的蔷薇和盘旋的秃鹫。也许,就在这幅图画被观察到的瞬间,诗人体验到了“神的气息”——神突然也“上升到这个世界”,组合成美奂美轮的人间。应当说,诗的第三节借助“神”的上升使小诗顿然获得了神奇——小诗也在这里突然升华,变成被读者能够感觉到的微微一颤。短诗的奥秘之一就在这种“突然上升”的过程中迅速获取落差:审美效果片刻浮现眼前。
  
  下午我经过楼下的灌木丛,突然想起了两个人。一个是诗人瓦兰,一个是法国博物学家法布尔。在一篇文章里,法布尔记述了自己的心思,仿佛四十余年的默默研究与记录全然出自一种固执与专心。他将实验室搬到了杂草横生的郊外、蠹虫与野猫头鹰出没的山谷。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走一条和别的研究员迥然的道路,他的举动不但让自己消失于主流社会,也让他偶遇的邻居暗自吃惊:“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他完成了十卷本的《昆虫记》后,已经是一个“糟老头”了,好在他那注定永恒的富有宁静感的笔调在暮年呈现了一次魔力。瑞典人最先感觉到这位巨匠的存在,并且及时颁发了林奈奖章。在我看来,法布尔就是一位出色的诗人,他让小动物变得有趣起来,他告诉我如何观察周围的世界,并且怎样忍耐着空寂。
  诗人瓦兰的诗集在书店的一角,很少被人翻动,书页有点发黄,但里面的句子丝毫不发慌。以前有批评云:瓦兰在不断重复自己。这种“重复”与法布尔的“固执”如出一辙,似乎与血液有关,挥之不去。在另一些读者看来,瓦兰是新诗中的“短诗之王”,——这表达了人群中的一种期望。他坚持出版着印量不多的诗集,在小镇上的书店里,像一缕春风静卧着。他观察世界的方式,与某种日渐坚定的理想有关,在他那个有边界的小宇宙里默默地为理想的读者劳作着。在许多次编年史般的批评(或说是“文献”)中,瓦兰在视野以外,仿佛诗人被批评忽略反而是其价值得以彰显的一次次机会。
  和我认识的一名铁匠一样,瓦兰拥有着自己的秘密手艺。“莲花”,这是一个可以加入不少修饰词(前缀)的词。当她浮现在眼前时,就与本身之外的事物有关,与多年来世人的认知、好恶有关。第二句中的“坐在山坡上发呆”,有多种解释,任何一种解释,都与接下去的交代必须吻合才站得住脚。诗中“我的”这个角度转入“她”的“眼里”是视角的快速迁移。“蔷薇”当作喻体至少有两种可能:一是她与莲花存在某些相近的习性;二是她悄悄代表了诗人对词的选用方面的偏好。接着,起着平衡一首诗重心的“秃鹫在她头顶盘旋”出来了,不但把视角从“她”转换回“我”(却不是“秃鹫”),而且“秃鹫”在此扮演了双重角色:既可以抬起一点硬朗之气,这和词的发音、意趣有关,又可以通过下句中的“盘旋”这个动词的主语,将秃鹫理解为“我”。
  在短诗中共有三个“她”,考虑到视角的转换,我更愿意把第一个理解为“莲花”,第二个则为“春天的景象”,第三个为“蔷薇”。其中有一个就是“神”。短诗在维持自身的流畅(使辞藻婀娜起来)的同时,必然会在句子之间(语意之间)留下“硬伤”,只要细细推敲,就能发现其中的缺憾。你还可以拿最后一句中的“地下”与前面的“坡上”进行比较。短诗的写作常常顾此失彼,为了呈现出某种细嫩线条一样的妩媚和动感,只好放弃对另外一些细节的打磨。挑选这首诗的目的之一就在于发现在词语(视角)跳跃之际什么被遮掩住了。我们说一首诗很棒之前,要知道什么已被攫住了,什么已被捕捉到了!
  
  叙述和反叙述
  □刘自立(艺术评论家)
  
   [##]
  阴影
  
  村里人戴着狐皮帽子,围坐在灯下
  屋外,大雪飞扬
  
  他们猜测新生婴儿和雪的关系
  并议论他带给村庄的吉凶
  
  直到后半夜,孩子还未出生
  大雪把村子埋掉了一半
  
  村里人开始不安
  他们焦虑的脸渐渐碰到一起
  
  这首诗初读之下就已经感动了我。首先,是他讲故事的假叙述氛围。按照这样的一个情节和语势,诗人似乎是要告诉我们一个发生在千家万户的最为常见的故事。但是事情根本不是如此。于是,接下来,诗人将文本的线索引向多元的方向。这里面产生了叙述功能无法做到的诗意表达。这个表达是诗人开放性感受和思索的结果,也是他的初衷。如果一定要进行某种解释的话,应按照诗歌的规则而不是散文和小说的原则进行。一个孩子生与否,说明了时间上人的生命和大自然的冲突——大自然是没有时间的,如果说有时间,也是它们的时间,而不是我们人类的时间——更不是某一个家庭赖以繁衍子孙所需要的时间——这样,诗歌的时间在文本中,就产生了非一元化的文字走向。
  孩子的时间,是在他的生命的以前,还是以后,这是诗歌的一种时间;第二种时间是,他的家人所期待的时间——就是孩子降生的时间——这个时间被悬置起来,是为了诗歌的而非叙述之必要;而与之比照的是雪的时间,雪在没有人性的地方参与了人性,是按照诗人的关照来加入进来的。而雪的最终出现,是她将时间加以停顿。而雪的画面代替诗歌叙述的作用,是她的人格化和她的自然化的双重结果。因为,雪,即使是雪,在诗人这里显然是很不够的,她必须要进入人和雪产生的某种关系,等等。于是,在瓦兰这里,诗歌的全部手段在于规避叙述或者仅仅是叙述的原则。(我不禁想到我见过的凡高的《吃土豆的人》的原作——那是一种写实,还是一种凡高式对现实的幻化呢?)
  当这个写作方式确定以后,我们再来看待瓦兰的其他构思,就会变得较为明确了。在他的诗歌中,诗人的期待在人与神之间备感困惑。(一如前述,诗人不能满足于一元化的诉说以解释和释放他的精神,那么,他的惟一的办法就是创造一个和这个世界既同又不同的诗世界;而我们的现实世界让人失望甚至让人沮丧。按照这样一个层次,瓦兰在诗中引进了他的偶像)他的偶像是一些带有神的气味的动物——如虎、羊、鹰等。因为上帝在诗歌中和现实中的式微——抑或根本就不存在,偶像崇拜可以弥补诗歌的精神走向。这类尝试古今中外皆然,只是我们看到在瓦兰这里他有他自己的方式。现实的困惑引导他走向偶像的寄托,是很自然的事情。在他看来,虎的出现,是虎的精神而非虎的具体。固然,我们在布雷克和休斯那里也见过这样的虎和鹰,但那是他们的虎和鹰,是在他们的现实和超现实中的映现——这和他们的人的命运之神、多神和一神之教义甚至非教义有关——而我们的汉文化里,宗教的、神话的踪迹何在?我们只能在诗化的文本中来虚构这样的教义,因为我们没有他们西方文化的思索和写作优势。这一点诗人是自觉的吗?他的上帝、修女甚至玫瑰和茨冈女人都是他的弱项,因为他们没有本土,并不纯粹。
  在没有上帝的国度里,要想逻辑地取得叙述的准确性本是本末倒置。瓦兰好像对此颇有同感。我很欣赏他的几句诗,如:“神和虫坐在不同的地方/你在惟一的小径走到尽头”。如果瓦兰走进城市,他很痛苦。如果他看见了神,在虚无缥缈之中,他也很痛苦。于是,他想到了“亮度”。瓦兰的路径——他的叙述,是无法在他的城乡之间、神俗之间、说与不说之间加以沟通的,叙述在这里呈现了断裂——继而进入诗(虽然,他的诗的准确性和创造性还未达于极境。我所说的极境,是指诗的完成是在一个字也不能改动的情景中脱颖而出。这个要求也许只有我们老祖宗才能做到。这也反映了新诗的脆弱)。
  于是,为了捕捉这样的偶像,瓦兰的精神回到他童年的农村记忆中去。虽然他的诗有时也涉及城市和城市文化,但是那一部分很虚弱。农村的偶像崇拜比起城市总是强烈一些。伴随他的动物偶像,另一个主导意象是他的恋人。他的恋人是一个真实的人吗?在何种意义上她是真实的,在何种意义上她是虚设的?在并不需要对应而需要展开的诗歌文本中,他的恋人的存在和他的诗歌偶像——动物的存在之界限,往往可以抹掉。诗歌的走向在一种看来很不确定其实早已构筑的形式中,每每重复他的表达效果。这种表达方式让我想起余光中在他阐述十四行诗时所说的人类似中国古文中的转承启合。
  是的,瓦兰的短诗也是这样安排的——他每每有一个看似叙述的开始,但是很快,这样的叙述就被大片的空白和隐喻所替代而变成一种很抽象的所谓的合。他的效果是很明显的,是可以解释一切又留下大片空白之处,以满足那些不喜欢看结局的读者的诗意化追求的。如果不那么较真的话,瓦兰的诗歌有形式感。但是这样的形式感的确切性如何,却是仍然值得怀疑的。因为,在任何一篇文章里、散文里甚至小说里,人们照样可以如此行文,以求其形式感,更不要说那些传世之作了。当然,这不是一两个诗人可以轻易加以解决的问题。诗歌的形式化和其体制之建立,好像不是一两代人可以达成的。起码,在瓦兰这里,他对于起承转合的考虑,还是大致达到了他的传达之目的的。这也许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求索。
  
  撷花后,与光行
  □苏定(仰恩大学英语专业大三学生)
  
  花
  
  秃鹫带着人骨和灵魂飞往天堂
  花卡在喉咙深处,没有出路的风暴
  
  花回旋在胸腔内
  擦亮你全身并空旷
  
  花留下红色紫色褐色裂缝
  冰凉的脊椎从中年挺到晚年
  
  这首诗的第一句为写实,正如原书中的注解:在青藏高原上,随处可见秃鹫的身影。秃鹫是世界上最神奇的飞禽,他们不吃任何活物,只吃腐肉。在举行天葬的时候,天葬师一个口哨就引来了秃鹫,它们瞬间就吃完人的肉身,包括一粒碎骨头都能吞咽下。每一只秃鹫在生命结束之前,努力往太阳的方向飞去,并把人的灵魂带到天堂。
  这说明瓦兰不止一次去过青藏高原,否则他不会有如此深的感受,第二句急转直下迅而拐弯,在这个重要的地方,将看见鲜活的生命与死亡的对立缠绵;肉体与灵魂在每个人身上旷日持久的战争;人与外部的人,内心的人之间平淡却不失怀念之情。
  这是我在这张诗歌地图上寻找到的地名,但是它们会变吗?固定的吗?我的解读是,诗歌是一张时刻变换地名的地图,它着上沉静的深蓝,比所有炎光下的灵魂宁静,它也是疯狂的,因为它挑战我们的智力,探寻我们灵魂的最深度。
  瓦兰的诗是某些人的光。这不是崇高,因为,我们卑微的人类,彼此才是彼此的光,相信光,光就要来照耀你。借着光,我看见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是死了,生了,或者无生无死。但是光,将日日夜夜照耀在你的上空,哪怕你满眼漆黑。
  光照耀下,一朵关于灵魂之救之花,开在漆黑的旷野上。
  我先是被所有充满想像力的意象撅住。我感觉到,中国传统以来,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在现代诗中经常是缺席的。因为诗歌若是极端化了,不管是走向充满现实的诗篇,还是走向幻觉遍布的幻想,都不再新鲜。真正的诗歌是将现实和幻想结合,不顾此失彼。而你看到的画面是现代的,古怪甜美的想法,却基于生命最本真的现实,然后被打上慢性疾病的符号,等你去和那朵花相会,做一次和风暴、空旷感、色彩、岁月相期许的旅行。
  就我的阅读经验而言,在这首诗里,现代语言的机械枯瘦感没有了。古代过于静止的画面鲜活了,诗歌泛出甜美古怪,最后是“从中年挺到晚年”这冰凉的脊椎,是一处很好的结束,沉静、有力,透着上面的“红色紫色褐色裂缝”,让你感觉到死亡——是刻在古树上的一道道伤口。并且这个末句让你看见被书写的灵魂是直立的,或者它活在人世时已经卑躬屈膝多年,但是死后它获得了灵魂的尊严和花朵的至纯本质。这就是这首诗的秘密所在。
   [##]
  它又是一个新鲜的灵魂,活在天堂里。这花朵留给你的三色裂缝,就是你的伤口,你的灵魂借着伤口看见这个世界,空气摩擦伤口的疼,却让你把这个世界看得痛楚清澈。最后坦然自尊地与死亡携手。
  诗人是有持久幻觉的少数人。他们有能力看见不同层次的灵魂和灵魂聚集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错置的地方。在这首诗里,我看见的不是一朵花的几片几瓣,而是看见了时间和空间的层次,变成一张幻觉视图凸现在眼前。
  天堂之上,遥远之远,转而到喉咙胸腔,这人体内狭小的空间;诗歌到第四句时,出现了一个“敏感”字眼:“空旷”,每当我听到看到它,呼吸就自然而然渗透寒冷自由。这种与人体切身相关的感觉被诗歌用幻觉结合成的空间感令人着迷。空间的游戏好像是诗人再造的迷宫,你的灵魂跟着它随时跳跃、上升、缩小、飘散。仿佛一场黑暗的旅行,只因为你的内心把握着光。这正是这首诗的奇妙之处。
  这首诗的时间层次又是如何体现的?依然依靠最后一句,充满了人生意志的一句,从中年到老年,漫长而无休止的重复。灵魂需要不断寻求内心层次的深化才能把脊椎保持垂直冰凉。自己打开自己的视觉,就是阅读诗歌的另外一个重要乐趣,读到最后两句,我仿佛看见花朵漂浮在人生童年到老年的河流上,从斑斓到肉体死去腐败后的残酷视觉,催促你,逼迫你,慰藉你,寻求灵魂和秃鹰的共同飞行,秃鹰如何愿意带走你,而那一只注定要飞往天堂的秃鹫如何辨认你,将你的灵魂从你的肉体里辨认出来,从和你表面上差不多的灵魂丛里认出来,带走你,带你起飞,带你前往天堂?
  虽然生命时而显得沉重,时而显得轻微,像被花朵点缀在时间的长河上。这就是像你我这样的读者应该寻求的解答。答案不在诗人那里,不在他的身体和灵魂里,在你因他打开的心智地图上。答案在你自己的智慧里。
  全诗短短六句,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完整地表述了生命的过程、尊严与幻想,也许人生的过程在诗人的眼里过于伟大而荒凉,不过就现代诗歌所能达到的艺术高度而言,它已经是一个顶峰。
  
  想到花时想到的诗
  □王继林(安徽寿县三中语文教师)
  
  想到花时想到的诗
  
  你拥有土地、房子、河流
  还有光线和蜜蜂
  
  当秋天无事可做,前来找你
  卡车正在山谷,运送黎明的雨衣
  
  你活着是大地的一份荣耀
  除此之外,星辰也毫无意义
  
  这首诗,刊载在二零零一年第八期的《诗歌月刊》上,我记得当时读完这首诗的时候,当天夜间就参与了晓明主持的有关阅读和诗歌的节目,与他交流了这首好诗。
  作为阅读者和爱诗者,十多年前我就写了很多诗,但十多年后的今天再看看那些“诗”,发现它们离真正的诗确实差之千里。我同时也了解到,不仅写诗需要技巧,读诗也要注重方法,我有两种阅读的方法可以在这里说明一下,算是我的一点体会,权当抛砖引玉。
  
  一、读诗要读诗的标题
  
  这个问题的提出肯定有人认为是非常可笑的事情,觉得没有必要说一说的。但我想说:题是诗的眼睛,眼睛是诗歌的窗户。现代诗有很多说不清楚的事情,你刚刚读懂了一个作者、一个流派的诗的套路或体系,新诗人或者新流派又纷呈而现。这种镜花水月的更迭过程往往迷住我们的眼睛,作为一个细心的读者首先要静静地端详,从杂陈的诗句中分出良莠。这十分关键。
  我们常常问:这首诗写了什么?可是很多诗人很反感这么问他。但我们必须问,即使诗人们不回答,我们也需要自己给自己一个答案,我们需要从满汉全席中吃出一些精髓,需要从宏阔的景象中找到心旷神怡的东西,这是天经地义的。有读者说:这诗写得真好,就是一句没看懂,这就好比“这桌酒席真不错,就是没法下箸”的说法一样,皇帝行走在大街上光着屁股,竟然大家说,衣服真漂亮呀,让人啼笑皆非。我确信有人把诗歌十足地精神化了,凡看不懂的都是精神的、意识的、流派的、形而上的,但这种所谓的精神确实不是愉悦的松弛的,而是惶恐的焦急的。我认为读诗的第一个理由就是为了读懂其义。如果有作者或者诗体所固守的仅仅是不想读者读懂他们的作品,或者干脆就和读者过不去,那么一定和“只勤烹饪,不供品尝”的饭店一样愚蠢。
  想读懂诗先要读标题,然后升堂入室,以及其他。“想到花时想到的诗”,我们看了以后,就要问,为什么想到花时想到了诗?花和诗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整篇诗歌没提到诗也没提到花?这样一问,诗的妙处就已经现了一半了。
  读者是上帝,但我在这里也应该剖析自己代读者向诗歌和诗作者说两句,我们的阅读和时代发展一样变得浮光掠影,我们很少逐字逐句地推敲别人的文字,甚至对标题都不屑一顾,总是想在文字中找到自己想象的或者需要的东西,这种急功近利式的阅读,就像是水流,好的诗歌如逐水飘萍。
  
  二、诗歌的呈现形式是意象
  
  象是象,意是意,象分具象(即具体形象,或者形象)和抽象,以象尽意。该诗中的“花”“卡车”“雨衣”都是象,这首诗中有三个“你”,指代各不相同。
  
  你拥有土地、房子、河流
  还有光线和蜜蜂
  
  这里的“你”显然指花,花拥有土地、房子等。角色互换,语言俏皮奇俊。描述了一幅清新又充满童稚意味的风景画。
  
  当秋天无事可做,前来找你
  卡车正在山谷,运送黎明的雨衣
  
  这里的“你”既指花也指诗,秋天不属于花朵的季节,充满将死的枯寒感。但这个季节属于诗歌,诗歌在这种同死同悲的背景下有了诞生的理由。“卡车”是什么呢?我不断地反问自己,卡车是干什么的,卡车是载重的,是承重的载体,我们就理解为生活吧,它匆促、它奔忙,它为黎明做好准备。说明诗歌呈现的东西是乐观的,呈现的是大的自由。这样推而广之,引发开来,会得到很多的答案,这就是加标点才二十六个字的魅力。
  
  你活着是大地的一份荣耀
  除此之外,星辰也毫无意义
  
  这个“你”几乎忽略了“花”和“诗歌”的差异,它们几乎合二为一。它们是有生的东西,它的到来会产生很多美好的东西,诗歌无法替代,就像花儿无法替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