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的意象是作品中客观物象和主观情思融合一致而形成的艺术形象。台湾诗人余光中在《论意象》中给意象下了这样的定义:“所谓意象,即诗人内在之意诉之于外在之象,读者再根据这外在之象还原为诗人的内在之意。”可见,诗歌意象在读者这里的最终形成是还原诗人的内在之意。而诗人的内在之意又是通过什么来表达的呢?毫无疑问是通过诗的语言。诗歌离不开外在的文字语言,这一点,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表述得很清楚:“诗的目的不在事物及其实践性的存在,而在形象和语言。”黑格尔的阐述不但强调了形象与语言在诗中的重要性,还将诗歌的意象和语言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可见,深入品析诗歌的语言,就能够准确把握诗歌的意象。
一.两个视角产生3D立体效果
关于通过语言把握诗歌意象的观点,并不少见,但以往的相关做法都是将语言的特点分门别类,以平面的方式来呈现,如,通过词语的词性、结构或是模糊的整体印象来把握诗歌的意象,效果不是很好。本文力求从新的角度来品析语言,把握意象。这里借用电影技术中的名词“3D”来形象地阐释。
D是英文Dimension(线度、维)的字头,3D指三维空间。国际上是以3D电影来表示立体电影。电影《阿凡达》的成功,3D技术的应用功不可没。那么3D的秘密在哪里呢?1839年,英国科学家温特斯顿发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人的两眼间距约5公分,看任何物体时,两只眼睛的角度不尽相同,即存在两个视角。这种细微的角度差别经由视网膜传至大脑,就能区分出景物的前后远近,进而产生强烈的立体感。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3D立体效果产生的条件:一是眼睛看任何物体时,存在两个视角;二是两个视角传至大脑后,能区分出景物的前后远近,进而产生立体感,立体感给人的直接感受就是真实,带给人强烈的情感冲击。这个原理与读者准确鉴赏诗歌意象的道理是相通的。本文运用3D原理,将品析诗歌语言、把握诗歌意象的两个角度确定为诗歌语言的色彩及矛盾性,也就是说在把握诗歌意象时要从语言的这两个不同的视角同时进行品析,通过读者大脑的再创造,进而立体地而不是平面地把握诗歌意象。
二.把握诗歌意象的两个视角——词语的色彩及矛盾性
意象的概念决定构建意象的词语必然带有一定的感情色彩。清人王国维说:“以我玩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因此,从鉴赏词语色彩入手把握诗歌意象是直接有效的一种方法。因为感官首先传递给我们的是那些跳跃的具有鲜明色彩的词语,我们的思维才能依据这些带有色彩的词语,迅速唤起贮存于头脑中的事物表象,再造想象,走入诗歌营造的艺术氛围,把握诗的意象。这里所说的词语色彩,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表现作者的情感倾向,带有鲜明的感情色彩;一种是借其它带有色彩的物象间接表现作者的思想感情。前一种我们比较容易把握,例如,李煜的《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其中“愁”这个词带有鲜明而又准确的感情色彩,据此,我们能感悟到一个亡国之君的痛悔,感受到一位颠沛流离的女词人凄苦的生活。
另一种是借其它带有色彩的物象间接表现作者的思想感情。在品析这类诗词时,要准确把握诗歌意象,就一定要同时结合另一个视角,即诗歌语言的矛盾性。这里所说诗歌语言的矛盾性包括词语的反常搭配、语意的矛盾组合、句间逆转等。象征主义大师克林思·布鲁克斯说:“科学的趋势必须是使其用语稳定,把它们冻结在严格的外延之中;诗人的趋势恰好相反,是破坏性的,他用的词不断地在互相修饰,从而互相破坏彼此的词典意义。”这在整体上,宣布诗歌语言对日常文字语言在意义承载上乃至语词组织上的背离。扬·姆卡洛夫斯基同样将诗歌语言与日常语言也就是标准语言之间的关系处理为“对标准语言规范的有意违反”。
阿根廷著名诗人博尔赫斯在他的《雨》中这样写道: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或曾经落下/下雨/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幕色/带给我一个声音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他没有死去。
诗中“黄昏的雨”与“明亮”形成色彩的矛盾,“此刻正在”与“曾经”构成时间的矛盾,“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与“我的父亲回来了”构成空间事件的矛盾,“突然”、“因为”、“或”等表示句间的转换。这些语言的矛盾性,巧妙地暗示出这是诗人灵魂的一次“明亮”,是诗人对往日幸福时光的回忆,而这回忆又是在“雨”中这样带有抑郁色彩的意境里,又暗示出作者回忆幸福时光时那份淡淡的愁绪。
由此,我们看出,关注了诗歌语言的矛盾性,能够准确把握诗歌的意象特征。
三.色彩及矛盾性共同构建立体的诗歌意象
下面,我们就运用3D的原理,即从诗歌语言的色彩及矛盾性两个角度同时品析诗歌语言、把握诗歌的意象。
例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首小令中“枯”、“老”、“昏”三个词,在色彩上给人一种朦胧、渺茫、萧瑟、暗淡的感觉;同时,语言运用上的反常搭配即消隐其纯粹语法作用的虚词、连词等,而直接将实词性的名词凸现在前,并列组合在一起,使带有色彩的意象更加鲜明。浓重的词语色彩,反常的物象搭配,将在客途中孤苦寂寞的游子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句间逆转是诗歌语言矛盾性的另一表现。如舒婷的《思念》:“蓓蕾一般默默的等待/夕阳一般遥遥的注目/也许藏有一个重洋/但流出来的只是两颗泪珠。”如果我们从词语色彩入手,抓住“默默”、“遥遥”两个词所蕴涵的深沉的感情色彩,我们就能理解作者把“夕阳”作为情感成熟的美质来赞赏,绝非我们传统评价中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夕阳”所体现的无奈和感伤。与此同时,必须注意“但”字所体现的句间逆转,“一个重洋”的博大与“两颗泪珠”的渺小形成强烈反差,构成语意逆转,在将鉴赏视角深入语言色彩的同时,另一视角在关注语言的矛盾性,只有这样,才能将抽象、朦胧的意象准确地体味出深沉、执着、含蓄的特征,“思念”由朦胧变为具体可感。
再读阿红的《雪水河》:“雪水河/是太阳和雪花的女儿/流着,她一路流着/太阳的激情/雪莲的纯洁/鹰鹫的勇敢/塔松的坚毅/和她奔向绿洲的拼搏。”诗中“激情”、“纯洁”、“勇敢”、“坚毅”、“拼搏”都带有鲜明的褒义色彩,把握了这些词语色彩,“雪水河”的意象就是一个不畏磨难,冲破艰难险阻,奋勇前进的拼搏者。但是,仅仅这些还不能对“雪水河”意象把握全面。再看“河”、“女儿”等词语,自然让读者体会出“雪水河”是一个人格化的意象,雪水河又是纯洁、柔美的女性象征。当读者同时从这两个视角注视一个物象时,恰恰是两个视角的“阳刚”与“柔美”的矛盾同时感染着读者,这个物象才能以饱满的立体的意象展现在人们面前,震撼着人的心灵。
总之,语言是诗歌意象的物质外壳,作者在塑造意象时,常把思想隐藏在字里行间,带有色彩的词语往往流露出作者的感情倾向;而诗歌语言的矛盾性又将作者的情感朦胧起来,也许,呈现内蕴丰韵的语言阐释态势已经成为优秀诗歌文本的必经途径,一部诗歌的历史也就是诗人如何利用当时的语言媒介在经过合理的使用后的历史。也正因如此,鉴赏者更有必要尝试从立体的视角去把握诗歌的意象,尝试用电影中的3D原理解读诗歌文本。
朱艳春,北京市通州区语文教研员,现居北京。责任编校:王 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