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2年第2期 ID: 142919

[ 周百义 文选 ]   

我们怎样面对数字化阅读

◇ 周百义

   今天来到岭南大讲坛,我想给大家讲一讲数字化阅读。说起数字化阅读,首先我们要明白何谓数字出版?数字化出版主要分为三部分:一是网络出版,包括电子图书、网络期刊、网络广告、网络游戏、在线音乐以及可供下载的各种资源等;二是手机出版,如手机铃声、彩信、彩铃、图片、动漫、手机游戏、手机图书杂志等。三是电子出版,指带有文字、图片、音像的磁带、软盘、光盘(VCD、DVD等)等;总之,一切以二进制技术手段对信息进行处理并供应给消费者的过程都属于数字化出版。
   我们数字化阅读状况如何呢?这里有一组权威的数字。据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全国国民阅读调查课题组”第八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显示,中国国民的阅读率呈上升趋势。2010年我国18周岁~70周岁国民包括书报刊和数字出版物在内的各种媒介的综合阅读率为77.1%,比2009年的72.0%增加了5.1个百分点。但是,纸介质出版物的阅读率增长较少,而数字化阅读的接触率增长惊人。其中,图书、报纸、杂志的阅读率较2009年约增长4%左右,而数字化阅读方式的接触率增长为33%左右。这就说明,阅读增长实际上是数字化阅读在增长,从而拉动了整个阅读率的上升。
   数字化阅读的速度发展惊人,这是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我们研究阅读,不能不关注新技术条件下阅读形式与内容的变化。这种变化,对我们的传统阅读,究竟有没有冲击?对我们的精神文明建设,究竟有没有推动?它是利大还是弊大?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研究。
   1.从竹简到互联网
   数字化,实际上是基于互联网技术和信息技术而搭建的一个平台。起初是美国国防部用于内部通信,后来用于商业开发,才形成了现在这样一种规模。1994年4月20日,中国教育科研网与美国联网,这一天是中国被国际承认为开始有网际网路的时间。从1994年到现在,只有7年的时间,目前中国互联网用户已达3.5亿人。所以,上个世纪末美国开始搭建信息化高速公路时,一位未来学家尼古拉斯·尼葛洛庞帝就预言,未来的人类将会依靠“数字化生存”。当初,大家可能认为这是危言耸听,但从今天来看,中国人如果离开了互联网,生活会变得无所适从。
   数字化仅仅是一个技术的手段还是从诞生之日起就带有原罪呢?为了帮助大家理解内容载体变化对阅读的影响,我们不妨眺望一下中国三千年来记载人类文明的各种介质的迁徙之旅吧!
   还是从甲骨文的发现说起。那是一个偶然,但开启了一个人类认识自我的大门。这是113年前1898年的某一天,此时正当清王朝风雨飘摇之际,北京成贤街上国子监的祭酒王懿荣偶染风寒,在家人去中药铺抓回的药中,他发现一味叫“龙骨”的龟甲上,刻有仿佛汉字的图形。惊讶之余,他亲自去到这家药铺,买回了店里的所有龙骨。从此,一个伟大的发现震惊了世界。龟甲上的文字很多是象形字,上面记载的是商代占卜时的内容,如占卜的事情、时日和结果等。商代做什么事情前都要卜卦,故甲骨文字也称卜辞。卜辞的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气候、习尚等许多方面,是研究当时历史的重要资料。后来,人们找到了出土龙骨的河南安阳小屯村,这里曾是商代的首府,这里先后出土了15.4万片刻有文字的甲骨,上面发现了五千多个字,其中已经识别了一千五百字。中国汉字中“象形、会意、形声、指事、转注、假借”六法在其中已经基本体现。
   应当说,甲骨是迄今为止最早的记载着人类文明的介质。经过王国维、蔡元培、郭沫若等人的考证,中华民族的汉字在三千年前,已经在先民寻找神灵的过程中逐步形成。如果说甲骨上的文字也算出版,那么在神圣的仪式中,最早的阅读者是帝王和他的占星师。如果说秦始皇修筑长城是为了抵御外侮,但无意中给我们留下了最伟大的建筑,那么甲骨文也是如此。
   比甲骨文稍晚出现的是金文,金文也叫钟鼎文。商周是青铜器的时代,青铜器的礼器以鼎为代表,乐器以钟为代表,“钟鼎”是青铜器的代名词。所以,钟鼎文或金文就是指铸在或刻在青铜器上的铭文。金文的内容是关于当时祀典、赐命、诏书、征战、围猎、盟约等活动或事件的记录。当然,这些活动也仅限于王室和贵族。商周的礼仪已经规定得很具体,平民没有财力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公认属于书籍形制的文献载体是简策。简牍:开始使用时间是商代中后期。“简”,单片竹片;“策”,多片竹片;“版牍”(牍),木片。成语“韦编三绝”就讲的是孔子整理《易》时,因为看的次数多了,捆绑竹简的皮绳断了三次,以此来形容一个刻苦读书的状况。在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大量竹简,就是当时留下的文献。这些文献填补了我们今天研究的空白,纠正了史书记载上的很多谬误。如《古文观止》中《触言说赵太后》一文,其实今本《战国策》《史记》都有误。根据马王堆汉墓竹简的解读,应当是叫“触龙”。也就是在孔子这个时代,在他的提倡下,教育资源从王室走向平民,“有教无类”使平民子弟阅读成为可能。如颜回、曾参、子路、子张、子夏、公冶长、子贡等都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
   我们现在的纸本书籍制度(书写从上至下、从右至左;版框、天头、地脚;卷册、杀青、尺牍、版图、书札、篇籍等术语)来源于简牍的形制。
   缣帛(帛书):开始使用时间约在春秋后期,之后与简牍并行。缣帛是一种丝织品,当时只有贵族和王室才有财力使用。在长沙马王堆三号墓中共出土了28种、共20余万字的帛书、竹简。根据这些帛书,今本《道德经》第十九章中的“绝仁弃义,民复孝慈”,原本中是“绝伪弃虑,民复季子”,这是后人为了表示老子思想与儒家思想针锋相对有意改的。
   竹简笨重而缣帛昂贵,到了东汉,作为宦官的蔡伦,因为投靠后宫,跑官要官封上了王候。他看皇后喜欢舞文弄墨,不惜以首席近侍官的身份屈尊兼管宫中打造器物的尚方负责人,他亲自组织研制了以树皮、渔网、麻头、破布为原料的纸张,史称蔡侯纸。他又把这种科研成果首先用于为邓皇后抄写经传,而使成果转化为生产力。
   关于纸张的使用时间和究竟由谁发明,学术界有一些争论,一种观点认为是始于西汉,一种观点认为是从蔡伦开始。考古证明,纸张使用不晚于西汉。西安灞桥纸出土时可以分层揭开,灞桥纸是分散的单一纤维不规则异向交织的薄片,具有纸的典型结构。至于金关纸和扶风纸,经检验证明它们都经过全部造纸基本工序,而且纤维短细柔软,质量比灞桥纸还要好,经过试验,可以用毛笔在上面写字。根据上面的分析,有理由认为上述古纸都是真正的纸,但是比较粗糙的纸。在当时还处于试验室阶段。蔡伦虽然是个太监,在后宫中为非作歹,但蔡伦造纸的故事范晔在《后汉书》和许慎的《说文解字》中都有记载。范晔《后汉书》的史料来源是根据蔡伦时人刘珍的《东观汉记》,所以认为是可信的。
   纸张的使用,使阅读从宫廷走向平民,隋唐以来科举制度的推行,更使阅读在科举的指挥捧下普及到民间。天下莘莘学子“头悬梁锥刺骨”、“三更灯火五更鸡”寒窗苦读,为的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而雕版印刷以及活字技术的发明,使图书的广泛传播有了更先进的技术。《永乐大典》《古今图书集成》《四库全书》,凝聚着人类智慧和几千年文明的结晶以卷帙浩繁的图书呈现在国人面前。
   从甲骨文到纸张,经历了一千年,而纸张使用到现在已经有了二千年。从载体的变化看,传播介质对传承文明,积累文化有没有促进作用呢?对于阅读会不会带来变化呢?回答是肯定的。从甲骨文到金文到缣帛,因为介质的获取不容易,阅读与使用始终局限于宫庭和贵族,而纸张由于其使用的便捷性、复制的经济性、传播的高效性,迅速在民间普及。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以及各种文体的传播之所以得到空前的繁荣,与纸张的这种普适性分不开的。
   2.数字化阅读的利与弊
   (1)数字化改变了什么
   对于数字化的来临,首先,出版界感到忧虑,狼来了的呼声不绝于耳。人们担心数字化会夺去读者,传统的出版将会在某一天消失。其实业内外关于图书消亡的预测时出狂言,有人放言到2018年,中国人将会不再使用纸介质阅读物。出版业内也有人疾呼“不数字,勿宁死”。但也有很多专家认为,数字化只是载体的变化,正如用竹简还是用纸张一样,关键还是内容的价值决定出版与阅读的价值。实际上,三千年中国人都在使用纸张印刷的读物,习惯成自然,改变一个国家所有人的阅读习惯,是一件长期而复杂的过程。数量的此消彼长是可能的,但让具有审美功能的图书都变成闪烁不定的荧屏,恐怕还有个过程。
   不适应是肯定的,但数字化的优势是存在的。我们谈到某人学识渊薄,常用“学富五车”来形容。实际上这五车指的是竹简,放在今天,用纸印刷,充其量只有一书包,用光盘印刷,可能不到一张光盘的容量。图书馆的数字化,期刊的数字化,使我们的文化遗产得到了很好的保存。
   是不是排斥互联网,排斥数字化,实际上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革命性的变化,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挡科学技术发展的步伐,因为互联网和数字化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服务,展示了前所未有的新世界,数字化已经成了人类生活的一种方式。好的方式我不说,这里有一个极端的例子。上海一对小夫妻,妻子怀孕临产要去医院,丈夫居然在家忙着偷菜。放暑假了,武汉的几个小学生突然失踪了几天,后来派出所协助查找,原来几个孩子偷了大人的一万元钱,几个人到河南玩游戏去了——可见互联网的魔力。
   图书阅读在下降,数字化阅读在上升,不仅是中国,其它国家莫不如此。我曾多次到过日本,多次乘东京的地铁。我未有去之前,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描述日本人在地铁里读书的风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访问日本时,果然我看见很多人在地铁里旁若无人地埋头读书,我估计读书人有30%的比例。虽然我也去过其它一些国家,包括美国、英国、法国,在地铁里都没有看见像日本人这样爱学习的。2005年,我又去了一次日本,在地铁里我看见日本人在乘地铁时仍然是很多人在看书,但情况稍稍有些变化,就是阅读的内容有所变化,因为至少有二分之一的人看的是漫画这类消遣的图书,包括成年人。但是最近去日本的朋友告诉我,眼下日本地铁里阅读的人仍不少,但主要是在看手机,看纸质书的人有但与用手机阅读的人比较只占有三分之一。我在中国北京的地铁里也观察了一下,果然和日本人一样,读书人少用手机阅读者多。
   从日本人在地铁里的阅读方式的变化来看,日本人依然是爱学习的,但是,日本人在地铁里正在将阅读纸质图书换成了手机阅读。日本的这种变化与美国鲍德斯连锁书店倒闭,与北京风入松书店的关门不无关系,因为在全世界,由于数字化技术与承载的介质的变化,传播方式的变化,延续了上千年的阅读方式已经悄悄地在发生深刻的变化。
   据统计,全球大众数字出版的销售额也节节攀升。据美国出版商协会(APP)的调查,美国2010年电子书销售额比例较一年前增长一倍,占美国整体书市的15-20%;英国发行商协会的调查,英国电子书销售比去年增长20%,达到1.8亿英镑,其中大众消费类数字销售同比增长4倍。
   而韩国教育部前不久公布的名为“智能教育”的计划,打算在2015年前,将中小学使用的全部教科书数字化。这样,学生通过计算机和互动黑板学习,纸介质的教科书将不再使用,那种“背起小书包,我去上学堂”的动人情景将不再出现。
   (2)世上有无浅阅读?
   数字化阅读提高了国人的阅读率,但也有人认为,互联网的阅读是碎片化、快餐式、泛娱乐性、随意性的,数字化阅读与图书的深阅读相比,是浅阅读。图书的阅读是眼与心的配合,是形与神的互动。所以孔子教育弟子:“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而数字化阅读仅仅是被动的接受,用一句流行的词是“被阅读”。看电视、看动漫、看图片时,不需要,也没有时间让你去深思熟虑。而这种艺术形式本身的特性要求观众在特定的时间与空间中,尽快理解作品的意义。所以,视觉艺术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浅阅读。
   但是,我们要明白,在互联网上流行的图书,并不完全是有思想的呼吸。很多的内容,包括被界定为数字出版的那些形式,实际上只是在传播信息,如同广播、报纸、电视新闻一样,只是在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每天发生的事情。我们不要把这种信息的接受也当成是阅读图书——我们也不要因此而责难互联网和手机。
   当然,由于数字化传播的特性决定,目前在互联网上,在手机上,在平板电脑上大家阅读的电子书,每天都以数以万计的速度在“创作”,但截止目前,网络文学中还很少出现那种具有思想性和艺术性的鸿篇巨制。数字化阅读中最为流行的内容是玄幻奇幻类、历史架空类、穿越类、都市类、言情类、灵异惊悚类、军事类、游戏竞技类、科幻类等。这些图书发表在网上,并不像传统图书那样经过编辑的选择与加工,而是一种原生态的码字。作者是编辑也是读者,大家都是一种自娱自乐。既使那些脱颖而出的网络小说,也是靠读者的点击而产生的。有些时候,读者的点击并不能代表专业的水准。那些目前在网络上先发表后又出版了的纸介质出版物,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明朝那些事儿》《盗墓笔记系列》。这些作者一旦成名,也就脱离了网络世界,如安妮宝贝,如安意如。当然,这是网络创作中极少的一部分,那些在冰山下的,是无数的初学写作者。据开卷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的调查,这些图书的阅读者,大多数是文化层次比较低的农村读者和青少年。
   3.数字化时代的阅读建议
   传播介质的变化是科学技术发展的必然,出版数字化也是时代发展不可阻挡的趋势,在数字化时代,我们如何创造一种有价值的阅读,达到认识、审美和娱乐的功能。
   首先,我们要解决的是数字化读物内容思想的贫乏、文字粗俗的问题。如果仅仅是目前这种质量的作品依然长期在网上泛滥,数字化不会走得多远。因为古人说的好,“言而无文,行之不远”。没有文采的文章,是不会有生命力的。网上作品的发表,也必须如纸介质出版物的出版一样,需要选择、加工、提高,这种作者、编辑、读者三合一的格局,很难产生优秀作品。
   同时,我们仍然强调阅读经典,即便是阅读数字化的著作,也要从经典开始。因为经典著作经过了时间的检验,是伴随着人类的成长而积淀下来的典范之作,其代表了一个时代科学文化的最高水准。我们要构建知识体系的深度和广度,要形成健康的人格,就必须从阅读经典开始。我们既要系统地阅读那些代表中华民族最优秀的文化成果,也要根据自己的专长和兴趣涉猎中外现代名家作品。阅读中要处理好泛读和精读的关系,既要“开卷有益”,还要“术有专攻”,阅读时要处理好学与用、知与行的关系。学习要持之以恒,切忌三日曝五日寒。
   当然,即使在数字化时代,只要纸介质出版物依然存在,我仍然提倡阅读纸介质的出版物。这并不因为我本人是出版人。纸介质出版物除了携带方便,便于阅读,内容经过“三审三校”外,书籍的装帧、设计、印刷,会使图书浑然一体地产生一种新的视觉美感。我们在阅读深邃的思想内容以外,还可以感受到纸所产生的文化氛围。如传统线装书,那种用线缝制,用宣纸印刷出来的蓝皮书,虽然不如现在用胶、用钉装订得更为牢固,耐久,但线装书传递出的古朴、典雅、温馨,仍然让书友们爱不释手。
   我相信,有着五千年文明的中华民族,有着三千年阅读经历的中华民族,一定会保持旺盛的阅读热情,共同打造21世纪的书香社会。
  
   周百义,著名出版家,现任湖北长江出版集团总编辑。责任编校:晓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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