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09年第7期 ID: 142578

  

论莫里森小说《宠儿》中塞丝的自爱

◇ 岳 丽

  1993年,六十二岁的莫里森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她是获此殊荣的第一位美国黑人作家。瑞典文学院对她的评价是“在小说中以丰富的想象力和富有诗意的表达方式,使美国现实的一个极其重要方面充满活力”。小说《宠儿》被公认为是莫里森最好的作品,该作品在1988年获得了普利策文学奖,并于2006年被《纽约时报》评为25年来最佳美国小说第一名。
  《宠儿》小说中黑人女性塞丝最终得以重生,摆脱噩梦般的过去,根本原因是爱具有愈合伤痛、救赎一切的力量。本文首先分析了奴隶制度下黑人自爱的缺失,进而阐述了塞丝自爱的四个阶段,认为黑人要自我救赎,自我解放,就必须唤醒自爱意识。只有拥有自爱的人才会拥有完整的自我,自爱是黑人自我解放的根本出路。
  
  一、自爱的缺失
  
  心理学家弗洛姆认为自爱是“对自己的生活、幸福、成长以及自由的肯定”。自爱和自尊是对自己的天赋权利的信任和捍卫,是人类寻求自我完善的表现,也是人类最基本的美德。只有自爱、自尊的人才能保持自己的生存和价值标准。生活中一旦缺少这些品格,就不具有任何价值。
  邪恶的奴隶制度对美国黑人造成了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劫掠。奴隶制度下的黑人备受压迫,一方面他们“被杀害、被打残、被抓获、被烧死、被拘禁、被鞭打、被驱赶、被蹂躏、被奸污、被欺骗”的事件时有发生;另一方面奴隶主则可以随意地惩罚黑人,“任何一个白人,都能因为他脑子里突然闪过的一个什么念头,而夺走你的整个自我。”黑人们所饱受的不仅是这种身体上的虐待,他们还承受着自我异化的精神折磨。“不止是奴役、杀戮、或者残害你,还要玷污你。玷污得如此彻底,能让你都不可能再喜欢你自己。玷污得如此彻底,能让你忘记了自己是谁,而且再也不能回想起来。”惨无人道的奴隶制严重的伤害了黑人们的身心,使他们因自我厌恶而备受煎熬。哪怕这些奴隶重获自由之后,这种劫掠依然阴魂不散,困扰着他们的身心。
  面对残酷的现状,莫里森并不只是无情地揭露和抨击,而是通过笔下人物贝比·萨格斯来宣讲黑人的救赎之道,即自爱。从身体上珍爱自我是第一步,“在这个地方,是我们的肉体……热爱它。强烈地热爱它……爱你的手吧!热爱它们……他们不爱你的脸。你得去爱它……他们不爱你的嘴。你得去爱它。”更重要的是要在精神上和心灵上珍爱自我,要爱自己“砰砰跳动的心,也爱它。比眼睛比脚更热爱。比呼吸自由空气的肺更热爱。……爱你的心。因为这才是价值所在。”这里莫里森提出了自爱的两个方面:一是黑人要爱自己的身体,做到身体上的自爱,也就是说要尽量的保全自我,热爱生命;二是黑人在生命得以保全后,应该更进一步地珍爱自己的精神,保存自己的文化价值。这对帮助黑人唤醒长期丧失的自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黑人要解放,成为独立自主的自由人,就必须认识到不仅要在身体上解放自我,而且要在精神上解放自我,这样黑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彻底的解放。
  
  二、塞丝的自爱表现
  
  细读《宠儿》,我们可以发现塞丝点点滴滴自爱的表现。这些自爱的表现既体现在身体上的自我保全,又体现在精神上的自我尊重。可以说,正是自爱才使得塞丝在严酷的压迫下得以幸存。《宠儿》中塞丝的自爱表现可以粗略地分为四个阶段:萌芽、发展、衰退和恢复。
  
  (一)自爱的萌芽
  塞丝13岁就被卖到了“甜蜜之家”种植园。当时的奴隶主加纳采取的是一种较开明的奴役手段。他称自己的奴隶为“男子汉”,教他们使用枪,还让黑尔通过额外的劳动来换回母亲的自由。他们“可以赎出一个母亲,挑选一匹马或者一个妻子,摆弄枪支”。正是在这样的鼓励下,塞丝开始挑选丈夫。
  塞丝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来挑选丈夫。塞丝是“甜蜜之家”中唯一的女奴,受到了所有男奴的向往。“他们在草荐上翻来覆去,被有关她的梦苦苦纠缠”。最终塞丝选择了黑尔是观察、比较和深思熟虑的结果。她偷偷地观察他们,“藏在忍冬树后面偷看他们”,在他们之间做比较。“一个二十岁的男人这样爱他的母亲,放弃了五年的安息日,只为了看到她坐下来有个变化,这绝对是个真正的可取之处。”深思熟虑的结论是“黑尔是最好的”。选夫是塞丝自我爱惜的体现,只要被允许,她就会珍惜机会选意中人。我们可以发现塞丝自爱的种子在略显贫瘠的土壤上悄悄扎根。尔后她积极地筹划婚礼更是让我们感觉到其自爱进一步地萌发。
  奴隶长久以来都不被允许有正式的婚礼,但塞丝坚持要个仪式,“得有个仪式,不是吗?来个牧师,跳跳舞,一次派对,总得有点什么。”于是,她去祈求女主人加纳太太,加纳太太只是“大笑了一会儿”、“就没再说什么”。碰壁的塞丝并不甘心,她不希望自己的婚礼“只是从一个装满玉米皮的草荐爬上另一个……只是把我(塞丝)的尿桶带进他的小屋”(75),她渴望受到尊重,哪怕只是个最简陋的仪式。于是她偷破衣服,省破布料,终于为自己缝制了一件“婚纱”:“上身是用她针线箩里的两个枕套做的。裙子的前摆是块台布,一根蜡烛曾经倒在上面,烧了个窟窿;再加上她的一条试烙铁用的旧腰带。后背(是)……从外面仓库里的钉子上拽来的那个蚊帐。”(76)加纳太太知道后,没有责罚塞丝,反而是默认了她的自爱精神,送给她一对水晶耳环作为结婚礼物。即使耳环非常的廉价,婚纱非常的难看,但这些绝对是对塞丝自爱的肯定和鼓励。
  
  (二)自爱的发展
  “甜蜜之家”的主人变了:开明的加纳去世了,取而代之的是“学校教师”和他的侄子们。他们是一群奴役更为赤裸裸的奴隶主。如果说塞丝的自爱在加纳时期得到了短暂的萌芽,那么在“学校教师”时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塞丝无意中听到“学校教师”叫侄子们把她“人的属性放在左边,动物的属性放在右边”,她感到“好像有人把针扎进了头皮”,人生突然充满了震惊继而是绝望。震惊于天赋的人性被否认,绝望于自由的希望化作泡影。她意识到“甜蜜之家”不可能再继续呆下去了,明白了在奴隶主眼里她只是一头可以随意鞭打的牲口。尔后更有甚者,“学教教师”的侄子“喝干了她的母乳”;“学校教师”则“把她的后背割成树”。
  塞丝的自爱在这些极端的、恶劣的挑衅面前,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是突然勃发,向前飞跃了一大步。这次的飞跃就表现在她的出逃。如果说塞丝在加纳时期的自爱表现出的是或温和或隐蔽,那么出逃则是塞丝自爱发展的激越表现。她拒绝继续为奴,选择义无反顾地逃跑,是她自爱的巨大飞跃,是对自由的极度渴望和坚决的肯定。同时这次飞跃也为她赢得了身体上的解放,使得她从此摆脱了奴隶制对其身体的长期禁锢。
  
  (三)自爱的衰退
  可惜的是塞丝的自爱只是迎来了短短“28天”的春天。她那昙花一现的自爱在“学校教师”的追捕下遭遇了粉碎性的打击。“学校教师”一行四人闯进了自由区,企图追捕私逃的塞丝。“四个骑马人”:学校教师、他的侄子、一个捕奴者和一个法官,可以对应《新约·启示录》中的描述。四个骑马人——饥馑、瘟疫、战争和死亡——揭开了人类走向灭亡的序幕。《宠儿》中骑马人的到来,则宣告了塞丝的自爱被彻底击破。
  莫里森在《宠儿》中告诉黑人“赢得自我是一回事;赢得那个解放了自我的所有权确是另外一回事。”这就是说,黑人要赢得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解放,要获得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自爱。可悲的是,在巨大的压迫下,塞丝只有通过牺牲身体上的自爱——自杀(杀婴)——才能维持其精神上的自爱,“赢得那个解放了的自我的所有权”。
  我们可以看到,自杀(杀婴)事件确实帮塞丝摆脱了重新做回奴隶的命运,换言之,她坚守住了精神上的自爱。但另一方面她牺牲生命换来的精神自爱也没能维持多久。杀婴事件导致她的余生一直被某种东西纠缠着。看似女儿的冤魂在折磨他,实际上,是她自己过去的行为,造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塞丝所苦心经营的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自爱,至此跌落谷底。
  
  (四)自爱的恢复
  然而,莫里森并没有让塞丝的自爱被完全击毁,作家仍给我们留下了希望。在小说的结尾,保罗·D来到奄奄一息的塞丝前,告诉她“你自己才是最宝贵的。”这句话要求塞丝找回自我,认识自我的重要性。这对塞丝弥合被击碎的自爱,重燃自爱的希望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结论
  
  塞丝的自爱经历了一个从萌芽、发展、衰败和恢复的历程。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种种行为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渴望自爱,争取自爱,决不妥协的女性。这些自爱表明塞丝极其渴望被当成真正的人,极其渴望找回被奴隶制度所抹杀的自我,赢得自我的所有权。自爱就是美国黑人寻求自我,寻求在充满种族歧视和阶级压迫的社会里生存下来的精神力量。

论莫里森小说《宠儿》中塞丝的自爱

  •  / 凌宗伟 高述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