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性 权力
　　 摘 要：福柯在《性史》中阐述了性和权力的相互关系，我们试图用这种理论来分析《野炊图》性文化内涵，从中可以看出权力对性的压抑和性对权力的反抗。
　　 迟子健的新作《野炊图》（载于《小说月报》2006年第12期）以一种悲愤的心情讲述两个女人的悲剧的故事。事情的起因是市财政局长方矬子乘去林场视察工作之际诱奸林场女工邹英，导致邹英上吊而死；由此引起邹英母亲大包牙告状上访，上访几经曲折，但终因失败而告终。后来在一次上访人野炊座谈会上，大包牙向场领导黑眉哭诉心中的冤屈，结果大包牙因长期性压抑和酒醉而又引诱了场领导黑眉。小说因市领导诱奸女儿邹英而始，却因母亲大包牙引诱了场领导黑眉而终。文中深层的内涵表明性文化与权力的关系。
　　 关于性的探讨，是一个涉及到人的本质的大问题。福柯说：“毫无疑问，性关系在每个社会里都导致一种联姻的展布：一种婚姻体系，一种血亲纽带的确定与发展的体系，一种姓氏与财产的继承体系。”正因为性对人类如此重要，因此，表面上看，“似乎是为了要在现实中完全控制住性，因而首先就必须在语言的层面上制服它，控制性在语言中的流通，将它从言谈中清洗出来，清除太露骨的词，甚至就连在禁律之中似乎也不敢直接称呼其名”，但实际上，权力却使关于性的话语成倍增长，人们以越来越清晰的言语和长期积累的无穷无尽的细节来谈论性。例如：国家从人口角度对性问题的公开讨论；关于儿童的性教育问题；性医学；性心理学等等，结果“自18世纪以来，性一直没有停止过激发人们的论辩热情。这些性话语从未脱离权力或在与权力对抗的情况下增衍，而是恰恰在权力的范围之内并作为权力运作的手段。社会的一切阶层无不齐心协力去鼓动人们开口，到处都有聆听与记录的机构，供考察、询问与系统论述的程序。性被从隐秘处驱赶了出来，被迫漫无边际地生存”。从福柯的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出权力对性有时是压抑的，但压抑的同时又产生了性对权力的对抗，正如他自己所说：“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抵制。”我们试图从权力对性的压抑和性对权力的反抗两个方面来解读《野炊图》。
　　
　　一、权力对性的压抑
　　
　　 在《野炊图》中大包牙的女儿邹英是位开朗、单纯、能干的青年林场女工。她初中毕业后上了县技工学校，学习烹饪，毕业后回到林场，在场办招待所当厨师。邹英五官并不出众，但她身材好，细高挑，加上爱说爱笑，喜欢穿大红大绿，所以很招人眼。她是全能的厨师，红案白案都拿手。她做的清炖鲫鱼、烧大鹅和黄酒煨猪大肠，远近闻名。而她烤的芝麻饼、蒸的栗蓉小窝头，更会让城里的点心铺子的师傅都自愧弗如。只要是上头的领导来，上灶的一定是邹英。如此心灵手巧的姑娘偏偏遇到贪吃好色的“方矬子”，“方矬子”是市财政局长，他五十多岁，生得黑瘦黑瘦的，个子矮极了，也就一米五八的样子，绰号“方矬子”。别看方矬子体积小，胃口倒是很大，鸡鸭鱼肉，飞禽走兽，不在话下。他不仅在饮食上好胃口，性欲上胃口也大。传说他走到哪儿，会睡到哪儿。他喜欢叫发廊的小姐，只需付钱，没有拖泥带水的后患。单纯的邹英仅仅听了场长的陪好方局长，就可以把大学毕业的哥哥调到财政局工作。年仅20岁的她只把这种“陪”理解为打牌和吃瓜子。没想到被方矬子糟蹋。这里的方矬子代表政治权力，属于是强势群体，而邹英仅是性的符码，属于弱势群体。方矬子对邹英的诱奸代表了权力对性的压抑。在新时期作品中表现权力对性的诱惑压抑主题比比皆是：周克勤《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中郑百如敢于糟蹋徐秀云而使秀云被迫成婚，后又破坏秀云与金东水的爱情，其胆大妄为显然来自权力的支撑；阎连科的《日光流年》完全就是个关于愚昧性和专制权力的现代寓言。小说故事很奇特：三姓村这地方，长期流行着一种叫“喉塞”的可怕疾病，这种奇怪顽疾使所有村民都活不过40岁。村干部莫名其妙地认定是土地的问题，于是一声令下，村民们便开始翻地换土。这个巨大工程让村民死去活来。为了得到公社卢主任的权力庇护，村里派出最灵活的女人司马桃花去伺候他。当卢主任玩腻后，万般无奈的村长竟鼓动村民献出自己家的黄花闺女。
　　 其实，性可以作为折射社会权力结构的一面镜子。著名的法国思想家福柯是通过性的研究来讨论社会权力关系，需要注意的是，福柯所言的权力，不是天生的力量，不是一整套制度与机构所派生出来的权力，也不是一个控制系统、一个结构，福柯说：“我们必须首先把权力理解成多样的力量关系，它们运作的领域之中，构成了它们的组织。”他又说：“它是大家在既定社会中给予一个复杂的策略性处境的名称。”《野炊图》中包大牙找场长闹没有结果，当女儿上吊自尽后，她带着女儿唯一可以作证的短裤，发誓要告倒方矬子，可是方矬子买通了司法部门的人，不但没有告倒方矬子，自己反赔了不少上访费。再后来，只要林场来了上级领导，包大牙就提着短裤头去痛诉女儿的不幸，结果一无所获。总之，从林场、司法部门到上级领导，权力是相当松散的东西，不成系统，可无处不在。
　　 福柯在接受亨利·莱维的访谈时，他说：“在我们这样的社会，性不是一种简单的对种族、家庭和个人进行再生产的手段，不单是获取快乐和享受的手段，性最终被认为是我们最‘深刻’的真理藏身和表白的地方，要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就要知道你的性行为方式。”小说中的方矬子是贪色堕落之徒，而邹英保持自己纯洁的身体含恨自杀。从作品中可以看出像方矬子这样拥有权力的男人可以无恶不作，他不但可以对像邹英这样纯洁女孩进行身体的戕害，还可以对许多弱势群体中的女孩进行伤害，并且伤害的结果是因权力强大，而使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性的符码）沦落为羔羊，沦为完全被控制的地位。
　　
　　二、性对权力的反抗
　　
　　 在《野炊图》中包大牙自从丈夫因女儿自杀便不与其同床，“夫妻感情便破裂，这个女人从此没了性生活，等于丢了半条命！”文章最后以包大牙和林场领导黑眉美妙、酣畅、欢悦的性生活结束和前文财政局诱奸包大牙的女儿邹英形成一个反讽的悖论。至少包括两层意义：其一是弱势群体向强势群体的反抗；其二是女性向男权话语的挑战，标志女性主体意识的确立。
　　 首先是弱势群体向强势群体的反抗，在21世纪的中国，身处偏远贫穷地区的包大牙仍然是被侮辱被伤害的弱势群体，女儿被强奸含恨而死，自己却无法为女儿上访申冤，每次上访都被巧妙地驳回。可见地方强权和腐败势力十分严重。一个时代里，挤进了圈子里能够说话的人，是有权力的人；反之，在圈子外、不能说话的人，或者说了也是白说的人，大多是弱势群体中的成员。文中的方局长和黑眉自然是有权力的人，包大牙是弱势群体的成员，为了反抗强权，包大牙只好通过性来达到对权力的颠覆。这和王小波的《革命时期的爱情》和《黄金时代》有许多相似之处。在王小波的《革命时期的爱情》中，性是最诱人的果实，即使冒巨大的风险，人们也要摘取它。王二是个后进青年，是弱势群体，女团支书是帮教者，是权力与革命的化身，但是，性使她卸去伪装。性是天生的，与生命同在，女支书似乎没有作过思想斗争就成了性的俘虏。《黄金时代》中的王二和陈清扬都是弱势群体，王二是一个插队的知青，没有融入当地的氛围中去，而且，领导也不喜欢他，他被孤立了。陈清扬的际遇更不好，丈夫蹲了一年的监狱，就被冤枉为破鞋，甚至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对于弱者，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沉默，二是反击，包括说话与做事，王与陈不仅说了，而且也有行动。尤其具有反讽意味的是，每每出完斗争差回来，陈清样与王二变得更为疯狂，他们因性而遭受批斗，可他们并不“迷途知返”，反而变本加厉地享受性带来的快乐。这就是福柯所言的生命政治，用性来对抗权力的暴行。福柯希望“人们从性的专政中挣脱出来，去寻找各种各样其他的快乐，冲出性的监狱，打破性的栅栏”。包大牙因女儿的死，她也失去性生活，从此丢了半条命的她终于冲破了权力对性规训的重围，获得了极大的身心快乐。这样就颠覆了政治权力话语，因为是她性爱的对象，是林场的领导，是阻止她上访的有权者——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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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是女性向男权话语的挑战，标志女性主体意识的确立。在文章结尾包大牙开始认识性与自身的关系，开始寻找自身，表明这个女人的自主意识已经开始觉醒。在王安忆的《荒山之恋》中曾说“浮士德的契约现在再变成了下面这样的东西：用整个生命来换取性本身，换取性的真理与性的统治权。性行为的展布已经将浮士德契约的诱惑灌入我们的头脑。性值得以死去换取……”这里将性神圣化，而《野炊图》则将性诗意化，性幻想成为滋润生命无奈和枯竭的甘泉。
　　 事实上，如果从深层次来看，包大牙引诱了黑眉可以看做女性向男权的抗争。在《玫瑰门》中的司漪纹夜入公公房间强行露阴的举动无疑是对男性权威的有力反抗。而《白鹿原》中小娥与黑娃旺盛的性活力正是对男权制的有力反抗，她把孝文的裤子扒下来，事实上也是对白嘉轩这一男权制的代言人的沉重一击。而《丰乳肥臀》中的上官吕氏则大胆地与人私通。她生下的八女一子都是与人私通的结果。她的这一行为虽出于无奈，客观上却对男权制构成了强有力的挑战。在《野炊图》里包大牙反抗男权的结果说明她的女性意识和自主意识已经觉醒。性挥之不去，又喋喋不休，且美妙无比，可权力话语希望牢牢控制住性。在21世纪偏远的东北林场里，包大牙丧失了性自由与自身应有的地位，婚姻对她来说是名存实亡。这样，性与拥有性欲的主体的她必然奋起反抗。福柯说：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抵制。尽管后现代主义反对二元对立的机制，但他仍然认为：反抗是存在的，是随时随地的、局部的。在她内心深处她恨男人，恨害死自己女儿的方局长，恨不和自己同床的丈夫和恨不让自己上访的场领导黑眉，是这些男人们剥夺了她的幸福，女儿被男人强奸而死，自己却又被自己的丈夫剥夺了性生活，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女人呢?于是她用自己的身体去反抗男权的压抑，因此她“从头到尾，包大牙都在哼着，间或叹息着说一句：啊，黑眉，我醉了，我醉了——”
　　 福柯极为重视性本身的快感。他本人不喜欢婚姻的束缚，但是他十分乐意体验性的诸多快感。包大牙也有着这样的勇气，她以自己在性方面的表现挑战男权的主流话语，她没有像自己的女儿邹英那样因性的耻辱而含恨自杀，她无视无性的婚姻，她要争取的是做人的快乐，正常人应有的快乐。性的乐趣与生俱来，人人有权享用它，谁也不能剥夺它。她的言行企图颠覆的是男权话语霸权，以恢复应该有的正常女性的幸福生活。
　　 迟子建是一位具有极强女权意识的当代女作家，她在《野炊图》中表明了强权话语对弱女子（性的符码）的强暴、压抑与剥夺的状况，深刻地揭示出在21世纪的中国处于偏僻贫穷地区的人们的生存状态；仍然有不公平的事情在发生。然后在《野炊图》中又通过女性（性的符码）对强权话语的反抗，来说明中国的女性在慢慢地觉醒，自觉地认识到女性的主体意识，包大牙不再因性的问题像女儿邹英那样含泪自杀，而是奋起反抗，这既是弱势群体向强权话语的反抗，也是女性向男性中心主义的挑战。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周礼红，深圳大学艺术设计学院讲师，华南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生。
　　参考文献：
　　[1] 福柯·性史[M]. 青海：青海人民出版社，1999.
　　[2] 包亚明：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3] 小说月报，2006，（12）：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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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礼红： 性和权力　/　名作欣赏·文学研究 200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