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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丽霞 文选 ]   

在虚幻与真实中审视现代人的心理

◇ 廖丽霞


  陆川根据凡一平创作的小说《寻枪记》改编成同名电影《寻枪》,创造了2002年国产电影最高票房。其剧本并获最佳导演等多项奖项;2002年5月陆川再次将电影《寻枪》改编成电影小说《寻枪!》①,并获得巨大成功。
  故事发生在一个小镇,围绕警察“丢枪—寻枪—得枪”的线索展开故事。边陲小镇警察马山在妹妹婚礼上喝醉了,回家一大觉醒来发现自己枪不见了。他翻遍家里的角落找遍小镇每一处地方都没有。丢枪事件震惊了公安局也震惊了小镇,马山被勒令脱下警服,马山发誓定要把枪找回来,此时马山的前女友李小萌回来了,而且和当地造假酒的暴发户周小刚同居了。在寻枪过程中李小萌被这枪中的子弹打死。马山终于明白是有人偷枪杀周小刚,他扮成周引出偷枪人。枪找到了,马山最终以身寻枪。小说最显著的特点是作者巧妙地运用转换叙事聚焦的叙事技巧,焦点由马山,转向妻子韩晓云,儿子马东,直至全镇的许多人。都是以不同角度,对比着剖析每一个人物的心态。同时在叙事时间上大量运用时间倒错,预叙 插叙等,使故事迷雾重重,焦虑、焦灼、多疑的基调和氛围充斥着整个作品,给接受群体带来美的价值体验,使情节更具吸引力。本文以这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叙事聚焦的转换创造的审美体验
  
  进入《寻枪!》的世界中,发现进入的不仅是故事的情节,更多的是走入作品里各个人物不同的心理层面中去,随着他们的思路,伴着人物在神经线上跳舞,这一种思维的无意识重合,这是作者巧妙娴熟地转换叙事聚焦的缘故。
  所谓聚焦,就是“描述事件的特定角度。反映这些情境和事件的感性和观念立场。”②《寻枪!》里,通篇运用的几乎全是内部聚焦,只是叙事者不停转换,既有聚焦者的心理活动,亦有作者自身情感的引入。不着痕迹地加入了上帝视点,正是本文成功之处。下面以文本中的几段进行深层次的分析。
  “男人在床上昏睡的时候,他惟一的儿子马东从他床前蹑手蹑脚地经过,在马东看来,床上躺着的这堆肥肉如同气味浓烈的狮虎山,发散着老虎的气息,马东躲避苍蝇一样,绕着床盘旋了一个半圆,从床头柜拿起了他的那份作文本,然后滑下楼梯,像兔子一样朝门口飞奔而去……”
  在读者脑海中组成一幅画面:一座肥肉山,一个瘦小而有点儿奸诈的小孩,这一段完全是由马山的儿子马东作为焦点,带有儿童所特有调皮甚至丰富的想象力,把人到中年渐见肥肉的马山比作“气味浓烈的狮虎山”这一生动而引人发笑的比喻,是儿童马东才专有。马东心中,马山就是家中“权威”的象征。他如虎似狮般地对待犯错的人,无论是恶贯满盈的罪犯,还是犯有一点小错的马东。故此,才会有“危险的气息”把弱小的马东吓得冒险“偷”作文。这是作者运用内视角的高明之处,以细微的视角叙事焦点出发,巧妙地陈述了人物的关系与性格,甚至是心理活动“害怕、恐慌”。语言中读者看到的不仅是画面,还有深层次的人际关系结构图。再如:
  “在门口马东的小脑袋重重地撞在一个柔软的垫子上,随着耳朵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发现自己的双脚违背了地心引力和自己的意愿离开了地面。他勉强抬起眼睛,一张银盘大脸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马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未知读者读到这段文字时,感觉却莫名地与小马东一道,有一种恐惧从心底沁出,寒出了一阵鸡皮。这张“银盘大脸”在下文得知,是马东的母亲,马山的妻子,亦是马家的女主人。这里运用了马东的角度进行聚焦,正像摄像机的镜头由下而上地拍了一个特写,脸背着光,特大地摆在面前,不自然地感到韩晓云身上冒出的凌人气势。作者可以选择以强弱对比的倒退画面“拍摄”手法外视角去叙述一个“惊心动魄”的场景,亦可以用韩晓云的焦点去凝视这一只“不肖的兔子”,但都难以有以马东作为焦点所特有的震撼力。这是因为马东弱小,反衬出了“河东狮吼”的威力。从视角上,精神上,触觉上,同时三个层次感受到马东的“眼前一黑,头脑一昏,耳朵一疼”的“享受”,这种“三维”立体效果,是其他方法无法比拟的。
  除了纯真而又夸张致极的大量内聚焦外,文本还有另一种内聚焦。
  韩晓云和马山的共同生活经验告诉她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马山。马山在单位里是公认的好脾气,但是他在家中的状态韩晓云总是拿捏不准,感觉他心中总有一头怪物,虽然到现在还是熟睡着,但是一旦惊醒了便可能成为极其可怕的怪兽。韩晓云十分晓得分寸的拿捏,这种情况下,韩晓云是不会去触怒这个男人的。但是否是那个原因呢?韩晓云把埋藏在心底的疑问拿出来审视了一番,她还不能肯定,于是她决定等着看结果。于是她和马东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仰望阁楼,默默地听着一头失去理智的波斯战舰在上面横冲直撞。
  可解读出韩晓云的性格与性别,与马东焦点对比,马东思想幼稚而夸张,韩晓云则成熟有心计。她知道马山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更确切地说应是“刚睡醒的狮子”,没人知道马山在忙什么,因此在搞清楚情况前,她被赋予了一份温柔、沉静还有一份成熟与细腻 ,此时她已知道马山定是失去什么重要的物品。
  读者可以看到许多明显的对比:马山的躁动与韩晓云的冷静;阁楼的动荡不安与饭厅的岿然不动。但是从韩晓云那隐藏在不安中的沉静,分明可以感觉到马山那已经失常的精神状态。动在动中难以明述,而在静与动的对比中,动是那么的激烈与吓人,甚至这份静相对的静,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变为暴风雨袭击的“重点对象”,为下文暴风雨的来临奠定了一定的心理基础。
  此外,作品中的外聚焦,即叙述者>人物。
  云理镇是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的一个古镇,是古西南丝绸之路上的必经之地,曾经是一个贸易重镇,山镇中心还留有一条老石板铺路的旧街,上面凹陷着深深的两条车辙印记……
  对云理镇俯瞰式的描写。文中没有只字片语提到了主人公马山与寻枪,看似舒缓。然而为下文作者不断运用转喻手法,一步步推向本质揭示人性的层面作了一个铺垫。
  作品叙事焦点的切换,符合读者的审美期待心理,使全文具有了电影实体化的效果。尤其小说结尾寻获失枪一段:
  疼吗?不疼!这样的感觉真好,血在流,身体在融化,像水一样化开变成细小的水分子渗入大地中央,被像海绵一样的大地吸收了,被拥抱着,变成大地的一部分,身体陷进去了,身体融化进去了,灵魂飞起来了,我看见了自己,看见了他们围着我,而我飞起来了……
  我看见了韩晓云和马东,他们是我的骄傲。
  我看见了爸爸和妈妈,他们还是那么宽厚和慈祥。
  而我是谁?
  马山以血泊中怀抱着手枪走向远方的时候,他是笑着的,虽然是带着泪水。他心里说,拥抱生命的感觉真好,哪怕只是一瞬间。
  马山满脸是泪,但是嘴却笑得合不上,他一路走,一路笑着,枪像一个婴儿一样捧在他的怀里。
  因为今天,我,马山,一名普通的警察,在把手枪丢了之后,终于又把枪找回来了!
  这段冗长的文字,叙事焦点已经进行了两次转换。先由马山本人到马山灵魂(思想),再到外焦点中的“叙事人即作者”,最后转回马山本人身上去。这些造成了焦点的陌生化,没有从“生人”的身上去找思想,而是找到灵魂—心灵最深处的真实。以这个角度去剖析还未说尽的心理。
  这又与自我抒情体那种狂放式的大胆表露真实情感手法有所不同,与中国古代全知视角的心理分析亦相差异。这段叙事在意的不是心理思想是否完全明白,而是追求了形式主义中的理论实践,把灵魂与自身的参照作了一种升华,从而更突出了人物矛盾复杂难舍难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时那种回顾的留念和宿命的无奈,丢枪-寻枪-得枪,焦灼-压抑-幸福的心理。这是一切其他视角所无法企及的。所以,丢枪-寻枪-得视角的技巧,亦是作者匠心独到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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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叙事时间的倒错制造的心理刺激
  
  《寻枪!》围绕马山发现枪不见继而寻枪到找到枪,整个故事就围绕一个“寻”字,它跟时间发生很大关系。叙述时间是在叙述文本中具体呈现出来的时间状态,是作者经过对故事的加工改造提供给读者的现实的文本秩序,它是作家的一种重要的叙述话语和叙述策略。
  法叙述学家托多罗夫将丰富立体的故事时间与直线形态的话语时间的关系称为叙事时间,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差异造成了小说艺术表达的张力。小说家总是力图打破叙事时间的线性束缚,歪曲故事时间,达到一定的美学目的。
  寻枪这个故事主要采用顺序的叙述方式来叙述,在叙述中穿插了时间倒错、倒叙、预叙、插叙等形式。大大地增强情节的艺术表现力。
  小说中蕴含的许多时间倒错的叙事时序,主要是由“倒叙”和“预叙”引起。倒叙是指对往事的追述,是“对故事发展到现阶段之前的事件的一切事后追述。”③马山去大壮饭店找枪又在水田里摸索弄得浑身泥污后回家这段时间,采用了内倒叙的方式,整个事情的“时间起点是发生在第一叙事时间起点之内,整个时间幅度(从上午离开周长江到下午回到派出所见到韦所长)也包含在第一叙事时间之内,” ④两段故事时间链索出现的空缺,通过内倒叙填补了故事的空白,补充了饭店这个可能丢枪的重要地点,使小说结构更加缜密。
  小说更多地运用了外倒序与补序,对揭示人物心理有很大的作用并渲染了一种迷离梦幻的感受。
  
  一枚炮弹夹着尖利的呼啸声在丛林中爆炸,马山在硝烟弥漫的热带雨林中拼命奔跑……
  曳光弹拖着长长的轨迹在林间穿梭,马山突然身体一震随后朝后直直倒下去,在坡上滚翻了向下,马山径直坠入三四米高的山崖下面……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受伤,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中弹的那个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掌,我不得不朝后面倒下去。我觉得身体里有些不是血的什么东西从胸口的伤口处喷涌而出,我想那是我的元气,我的灵魂……
  一个人猛扑了上来,压在马山的身上,并急叫:“马山!
  
  这一段叙述文字,与前文提到的殉职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从时距上分析,都是属于停顿,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比值无限大,故事时间极力延长,描写时间暂时停顿,有慢镜头或完全大特写效果之妙,把无法说尽而又必须说清的话简单地挤压到了这个停顿的时间段里去,时间流程完全静止。而这里马山没有殉职,甚至没有受伤,只是在文中回忆“老树根”的大哥为掩护他而牺牲的一幕,在全篇中,是作了补叙作用。
  这一段文字属于外倒叙,整个事情的“时间起点是发生在第一叙事时间起点之外,整个时间幅度也包含在第一叙事时间之外”⑤, 给读者理解情节发展和揭示人物心理、性格提供不可缺的信息,还渲染了一种迷离梦幻的氛围。我们从作者的细心经营中知道了马山与何树生的关系,马山对何树生的内疚以及为后文马山迟迟不肯说明失枪而作了心理上的铺垫。
  同时,在这一段如梦呓般的回忆中,我们又看到作者刻意营造的那种压抑焦灼感。与结尾得枪殉职一段,几乎完全一样,暗示了故事结局的必然,似乎暗示了一种须以血还血的冥冥注定。这种内倒叙和外倒叙不仅在现代心理小说中应用得十分普遍,而且在侦探小说等以破解一个迷为核心的小说中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结构技巧。
  作品中还大量地运用预叙。预叙是对未来事件的暗示或预期,即热耐特所说的“事先讲述或提及以后事件的一切叙述活动”⑥。预叙的主要作用是设悬念,马山在寻枪的过程中,不断受到小镇中的人物各式各样的隐瞒、玩弄、帮助、猜忌等等,而且还牵连出更多的相关的或不想关的事情,马山与小萌的初恋、周小刚的假烟厂等都给故事留下大量的悬念和假象,马山周围各个角色周小刚、李小萌、老蒋、镇长等角色的出场都采用预叙,把一种神秘、紧张、焦虑、急迫、扑朔迷离的气氛渲染到极致。特别对卖羊肉粉的刘结巴的预叙,简单的几句话,简单的出场暗示了刘结巴的身份,也给人带来一丝警觉。通过刻意营造人物出场以自然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来达到对人物、情节、线索等的回顾与帮助理解,使读者在不知不觉中对原本一概不知的故事情节、细节有了逐步加深的认识,没有痕迹地自然过渡,但又在昭然若揭的分寸中进行把握,使故事留有余地,让读者痛苦而又欲罢不能。
  作者在文本中所展示出来的才华是显而易见的,娴熟的叙述技巧和对当代人心理节奏的把握,尤其是对“时间”处理的高超技巧,使文本情节的艺术表现力更强,文本的内涵更加深厚。
  纵上所述,《寻枪!》娴熟的叙事技巧:叙事聚焦的转换和叙事时间的倒错都让人深深琢磨其中韵味,给读者制造了心理刺激并带来了审美体验,精湛地展示了当代人的心理节奏。
  作者系广东商学院人文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吕晓东)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
  
  ①陆川:《寻枪!》,现代出版社, 2002,北京。
  ②普林斯:《叙述学辞典》,第33页。
  ③热耐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第17页。
  ④罗钢 :《叙事学导论》,第138页第137页。
  ⑤热耐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第17页。
  ⑥《贾平凹文集——寻根卷》霍达主编,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年版(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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