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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桂芳 文选 ]   

时代缩影与世情画卷

◇ 梁桂芳


  曲江,即曲江池,位于唐都城长安的东南部。本天然池沼,以池水曲折,故名。据清编《全唐诗》统计,唐代专题吟咏或涉及曲江的诗有近三百首之多,而描写曲江一带景色如杏园、慈恩寺、乐游园等的诗篇,更是举不胜举。这些诗相互影响、彼此交叉,结合为一个整体,从多个侧面反映了唐代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生活。对其进行解读,可以触摸到流光溢彩的大唐文明、风云变幻的帝国政治,透视出多姿多彩的士人心态以及形形色色的世态人生。曲江诗,是唐代物质文明和独特人文精神的有形载体。
  
  一种是春长富贵,大都为水也风流
  ——曲江诗里的盛世风流
  
  唐代揭开了中国封建史盛世最为华彩的篇章,而曲江诗奏响了这一盛世的一个华美音符。据《太平广记》卷二五一载,曲江池“唐开元中,疏凿为胜境,南即紫云楼、芙蓉苑,西即杏园、慈恩寺。花卉环周,烟水明媚”,是都中第一盛景。僧卿云有诗:“生作长安草,胜为边地花”(《长安言怀寄沈影侍郎》),而长安最绚烂夺目的地方是曲江。这里景色迷人:“江色沈天万草齐,暖烟晴霭自相迷”(李山甫《曲江二首》之二)、“鸟度时时冲絮起,花繁衮衮压枝低”(王涯《游春词二首》之二);这里繁华热闹:“乐游原上望,望尽帝都春。始觉繁华地,应无不醉人”(刘得仁《乐游原春望》)。宅邸豪华、春花烂漫、蜂蝶纷飞,这优美祥和的景色不正折射出社会的安定与繁荣吗?唐代游赏之风大盛,朝廷甚至鼓励官员游赏。《资治通鉴》卷二一三载:“(朝廷)令百官于春月旬林,选胜行乐,自宰相至员外郎,凡十二筵,各赐钱五千缗。”每年中和(二月初一)、上巳(三月初三)、“重阳”(九月初九)等节日,自帝王将相至商贾庶民,莫不毕集曲江。章碣《曲江》诗写道:
  
  日照香尘逐马蹄,风吹浪溅几回堤。
  无穷罗绮填花径,大半笙歌占麦畦。
  落絮却笼他树白,娇莺更学别禽啼。
  只缘频燕蓬洲客,引得游人去似迷。
  
  轻尘飘荡,群鸟啼鸣,笙歌迷离,游人如织……这是盛世的狂欢曲,是唐人浪漫生活和风俗的形象写照。唐宋笔记对唐代民俗也多有记载,如《开元天宝遗事》卷下《油幕》云:“长安贵家子弟,每至春时,游宴供帐于园圃中,随行载以油幕,或遇阴雨,以幕覆之,尽欢而归。”其实这正是“日光去此远,翠幕张如雾”(刘贺《上巳日》)、“千队国娥轻似雪,一群公子醉如泥”(李山甫《曲江二首》之二)等诗句所写,不过诗歌的刻画远比笔记小说细腻生动。每年春日进士放榜后,御赐新进士宴集同年,亦在曲江(后文另有详述),这也为曲江增添了几分尊贵。“酒后人倒狂,花时天似醉。三春车马客,一代繁华地”(刘禹锡《曲江春望》),曲江池畔痴狂般的生活折射出了唐人的精神。它不是魏晋的超然玄远,也不是两宋的内省深沉,而是“朝气蓬勃、纵情生活”,“是对有血有肉的人间现实的肯定和感受,憧憬和执著。一种丰满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热情” 。这就是盛世的风流。
  曲江还以其华贵典雅衬托出了帝都威仪与盛世气象。长安文化的核心是由宫廷贵族主导的,曲江是皇室贵族游宴的首选。翻开新、旧《唐书》本纪部分,皇帝“赐宴曲江亭”的记载比比皆是。唐德宗李适有诗《重阳日赐曲江亭赋六韵诗用清字》,序云:“朕在位仅将十载,实赖忠贤左右,克致小康。是以择三令节,锡兹宴赏,俾士大夫卿士得同欢洽也。”颇有宴赏曲江昭示太平之意。从张九龄、王维到元稹、白居易等臣子,都有曲江侍宴的奉和诗。王维《三月三日曲江侍宴应制》诗云:
  
  万乘亲斋祭,千官喜豫游。
  奉迎从上苑,祓禊向中流。
  草树连容卫,山河对冕旒。
  画旗摇浦溆,春服满汀洲。
  仙?龙媒下,神皋凤跸留。
  从今亿万岁,天宝纪春秋。
  
  王维此诗,描写了曲江的繁华景象和皇家的雍容气派,风格浑雅、气象高华,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盛世的帝都气象与太平光景。这亦是典型的盛世风流。
  唐代政治环境比较宽松,人们的思想相对自由、开放,对各种思潮都能在自信的基础上兼收并蓄。其中,儒、释、道并崇是其突出特色,曲江诸诗于此有生动表现。如陈翥《曲江亭望慈恩寺杏园花发》诗句“曲江晴望好,近接梵王家”、宋之问《秋晚游普耀寺》诗句“薄暮曲江头,仁祠暂可留”、刘得仁《宿普济寺》诗句“京寺数何穷,清幽此不同。曲江临阁北,御苑自墙东”等,都说明在仕女如云、燕舞莺歌的曲江池畔,清幽的寺院为数不少。而横亘于长安城南、俯瞰曲江的终南山,又是道教楼观派的发祥地。儒、释、道三家思想的交相为用,在曲江诗里有了一个形象的注脚。这展现了唐人开阔的胸怀与恢弘的气度,是盛世的别一种风流。
  热爱生活、享受生命而又开放自信、昂扬进取,这是唐代人文精神的突出特征。诗人不断描摹着曲江摇曳的春色,铺陈着赫然的国容,歌咏着帝王的神功,逐渐赋予了曲江以某种稳定的意义:曲江是长安繁盛的标志,唐帝国兴旺的象征,它从物质到精神全面展示了有唐一代的盛世风流。诸如“万里同风共一时,锦江何谢曲江春”(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之五)、“但作城中想,何异曲江池”(白居易《湓浦早冬》)等诗句,都是把曲江看成了帝国尊贵、华美、繁荣的象征。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曲江诗里的王朝兴衰
  
  曲江的命运与唐王朝的盛衰紧密相联。《春明退朝录》卷中载:“唐曲江,开元天宝中,旁有殿宇。安史之乱后,尽圮废。文宗揽杜甫诗云:‘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因建紫云楼、落霞亭,岁时赐宴,又诏百司于两岸建亭馆。”虽然士大夫仍岁时游赏不废,曲江却毕竟已没有了昔日的恢弘规模。唐末,国都迁至洛阳后,池水逐渐干涸废弃。曲江的兴废和唐王朝相始终,它是国家政治兴衰的晴雨表。杜甫有关曲江的诗对此有深入表现。
  在现存杜甫诗集中,如果把《曲江三章章五句》算作三首诗,把《曲江三首》算作两首诗,那杜甫写曲江和提及曲江的诗共十五首。杜甫的曲江诗反映了唐代统治者穷奢极欲的腐朽生活,揭示了唐王朝衰落的根本原因。其第一次写到曲江的《乐游园歌》诗后半云:“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夹城仗。阊阖晴开佚荡荡,曲江翠幕排银榜。拂水低回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诗歌描写了玄宗游幸时仪仗的声威、帐幕的华丽及其欢歌狂舞的奢华景象。作于天宝十二载的《丽人行》诗写杨国忠兄妹于上巳日游览曲江的豪侈场面,通篇都是讽刺。杜甫此类诗,没有对景色的精心摹写,而是通过曲江表面的繁荣暗示了国家潜藏的危机。杜甫的曲江诗还反映了大唐岌岌可危的国家情势。作于天宝十一载的《曲江三章章五句》是杜甫第一次专题赋咏曲江,但他笔下的曲江景色萧瑟凄凉,与之前和同代人所写截然不同。其第一章为:“曲江萧冬秋气高,菱荷枯折随风涛,游子空嗟垂二毛。白石素沙亦相荡,哀鸿独叫求其曹。”“菱荷枯折”“沙石相荡”等景象正是唐王朝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的象征。时刻关心着国家命运的杜甫敏锐地察觉到了整个社会“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浑《咸阳西城门楼晚眺》)的气息。
  安史之乱中,杜甫身陷长安城。至德二载春,他偷偷游览曲江,写下了《哀江头》一诗。面对“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的荒芜景象,诗人不禁回想起当日玄宗和杨妃快意游幸曲江的情景:“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然而战乱却导致山河破碎、生民涂炭,杨妃也最终命丧黄泉:“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其间的种种因果煞是耐人寻味,而无极的“江水江花”是这番沧桑巨变的见证。这以后杜甫逃出长安,投奔肃宗,被任命为左拾遗,在唐军收复长安后回到了京师。他又故地重游,作有《曲江二首》《曲江对雨》等诗篇,描绘了战后曲江的残破景象。其《曲江二首》(之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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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V卧麒麟。
  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
  
  虽是春天,但春色已残、景象寥落。江上亭台冷落,岸边?V废不修,到处是一片衰残气象。大乱之后,朝廷虽稍稍收拾旧山河,但大势已去,唐王朝仍是步履维艰,前途渺茫,昔日的开元盛世永远不再。对此,诗人颇觉灰心,发出了“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的无奈叹息。流寓夔州后杜甫创作了著名的《秋兴八首》,其六写曲江带有总结意味:
  
  瞿唐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
  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
  朱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樯起白鸥。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无边秋色连接起瞿塘峡口和曲江,正如诗人虽身处偏郡仍系念着国家的安危。当年安史之乱起,玄宗欲迁幸,从大明宫夹城登兴庆宫花萼楼置酒,四顾凄怆。那曾经“朱帘绣柱”“锦缆牙樯”的曲江,曾经繁华满眼、歌舞升平的帝王州,而今却满目苍凉,风光不再了。诗人通过今昔对比,在无限感伤中,以曲江这一王朝兴衰的晴雨表,形象展示了国家盛极而衰的命运。
  安史之乱后,曲江作为王朝兴衰的象征这一意蕴,逐步积淀下来。如果说“游春人静空地在,直至春深不似春”(羊士谔《乱后曲江》)、“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伤春意未多”(李商隐《曲江》)等诗句,还充满了今昔之感、痛惜之意,其中仍隐含着一丝渴盼“中兴”的心态,那么,韩??摹肚??硭肌肥?骸霸莆镆跫爬??衲竞?嗖浴K?漯仞噶ⅲ?淘鲁罨杌啤薄⒀铉愕摹兜谴榷魉滤?肥?骸白显坡ハ虑??剑?辉氩醒袈舐で唷D?洗榷髯罡叽Γ?豢翱从植豢疤?钡龋?蚴峭耆?木??肜淠?耍??嗣娑砸黄?ゲ谐羁嗟那????芬涞挠缕?济挥辛恕G???饪诺酃?髦椋?孀盘仆醭?囊货瓴徽癫唤鲋鸾ナ?チ送?盏墓饣裕?詈笊踔粱?黛捶郏?涝断?旁诶?返某ず又小
  
  此中境既无佳处,他处春应不是春
  ——曲江诗里的士人心态
  
  科举制是唐代选拔人才的主要方式之一。由于“九品中正制”的取消,唐代士族不再能垄断仕途,而不得不参加科举考试与新兴的世俗地主阶层竞争,处于中下层的士子因此也有了扬眉吐气的晋身之阶。《唐摭言》卷九言:“科第之设,草泽望之起家,簪绂望之继世。孤寒失之,其族馁矣;世禄失之,其族绝矣。”足见科举在唐代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诸科中,进士是最引人注目的一门。进士出身者不仅多能显贵,且享有一般士子难得的荣誉。据《唐摭言》卷三载,进士及第后,有游览曲江、举行宴会、题名慈恩寺塔等一系列活动。其时,皇帝亲到紫云楼垂帘观宴,“行市骈阗于江头。其日,公卿家倾城纵观于此,有若中东床之选者十八九,钿车珠鞍,栉比而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曲江,这一标志着士人命运翻天覆地变化的所在,多侧面映射出了士子的心态。
  首先,曲江寄托了士人的希望和梦想,是其获得成功与信心的有形载体。刘沧《及第后宴曲江》诗写道:
  
  及第新春选胜游,杏园初宴曲江头。
  紫毫粉壁题仙籍,柳色箫声拂御楼。
  霁景露光明远岸,晚空山翠坠芳洲。
  归时不省花间醉,绮陌香车似水流。
  
  从这些神采飞扬、辞采华艳、极力铺排的诗句中,不难体会到诗人那难以言表的兴奋、自豪和踌躇满志。多年的苦读、屈辱的干谒、不尽的焦虑,及第之日,在曲江的紫毫题壁、柳色箫声里得到了最彻底的释放,得到了最华美、最实在的报偿。《开元天宝遗事》卷上载,有轻薄进士,“选妖妓三五人,乘小犊车,指名园曲沼,藉草裸形,去其巾帽,叫笑喧呼,自谓之颠饮。”这反映了士子们一旦梦想成真后的狂喜心态。
  有及第的欢欣就有备考的忐忑。唐代进士试基本是每四年一考,考前要进行请托、干谒、行卷等大量准备工作,故多数举子在考前已是背井离乡寓居长安了。此时,自身的无着、生活的艰辛、前途的渺茫等,往往使举子极端焦虑。此际他们不仅无心游赏曲江,曲江的优美繁华反增其苦闷之情。白居易这样描绘他应举时的情况:“忆昔羁贫应举年,脱衣典酒曲江边”(《府酒五绝·自劝》)、“明月春风三五夜,万人行乐一人愁”(《长安正月十五夜》),真是情何以堪!曲江池畔的扰攘能如此触动士子的心,实际折射出其于功名极度渴望的心态。
  而一旦落第,曲江就成为士子失意落拓的又一承载体。羁旅之苦、怀乡之意、思亲之情、患病之身,种种困顿伴随着落第的心灰意冷,堆积在士子心头,发而为诗,其音调格外苦楚:“此中境既无佳处,他处春应不是春”(秦韬玉《曲江》)、“眼前何事不伤神,忍向江头更弄春。桂树既能欺贱子,杏花争肯采闲人”(李山甫《下第卧疾卢员外召游曲江》),面对曲江的花团锦簇,目睹新进士的志得意满,曲江,这个曾寄予了举子无数梦想和企盼的美丽高贵之地,此时反而成了其痛苦伤怀的催化剂。即便如此,举子们从未放弃过。不管命运如何,他们仍不屈地奋斗着:“年年屈复屈,惆怅曲江湄。自古身荣者,多非年少时”。(贯休《送叶蒙赴举》)执著地相信会有成功之日:“明年相贺日,应到曲江滨。”(贯休《送李钅刑 赴举》)这也是士人渴望建功立业,为国效力心态的写照。
  宋代,科举制成为世俗地主崛起,社会阶层发生重大变动的杠杆。唐代曲江诗以进士试为中心,如实描绘了士人得意、失望、渴盼、焦虑、凄楚等种种心态,这实际是对科举制特别是进士试在唐代影响的真实反映,是对士人急切盼望改变自身命运、进入社会上层心态的反映,是社会大变革即将到来的先声。
  
  遇酒逢花还且醉,若论惆怅事何穷
  ——曲江诗里的人生感慨
  
  所谓人生感慨,通常指对人生诸方面如生夭寿死、穷通得失、聚散离合、世态人情等的感受和认识。李商隐《暮秋独游曲江》诗云:“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堪称曲江诗写人生感慨的总序。曲江正是因其丰厚的文化底蕴,蕴涵了难尽言表的情感流程和复杂多端的人生感慨。
  一是离情别绪。江淹《别赋》云:“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可谓以丽景衬哀情,一倍增其哀。曲江正是唐代的“南浦”,其景色令人心驰神往:“长安道上春可怜,摇风荡日曲江边”(崔灏《渭城少年行》),是亲朋饯别的首选地。因此,曲江也常常引发诗人的伤别之情,所谓“正尔可嘉处,胡为无赏心”,因为离别的忧郁正笼罩在心头,“我由不忍别,物亦有缘侵”(张九龄《初发曲江溪中》)、“凭眺兹为美,离居方独愁”(张九龄《登乐游园春望书怀》)。以我心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别离的愁苦给曲江的青山绿水也涂上了悲凉的色彩。
  二是怀乡念友之情。唐代羁旅长安者,都要到曲江一游。而当热闹归于沉寂时,独处异乡的游子不禁触景生情,黯然神伤。“晦日同携手,临流一望春。可怜杨柳陌,愁杀故乡人”(李端《晦日同苗员外游曲江》),曲江已是柳色青青,故乡如何呢?“愁杀”二字,写出了游子的多少辛酸!怀念友人的曲江诗作,当以元稹、白居易为代表。元、白本为同年,且相交甚厚,“十载定交契,七年镇相随。长安最多处,多是曲江池”(元稹《和乐天秋题曲江》),曲江池是他们友情的缔结处。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日》诗云:“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头水馆前。”诗中的曲江意象是温馨友谊的召唤者。馀如张籍《寄苏州白二十二使君》诗:“此处吟诗向山寺,知君忘却曲江春”、白居易《酬歌舒大见赠》诗:“去岁欢游何处去,曲江西岸杏园东。花下忘归因美景,尊前劝酒是春风”等,都把曲江当成了真挚友情的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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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是缅旧怀古之意。曲江虽是于唐开元中被疏凿扩大的,但在汉时已是一处风景地,建有宜春苑,隋时又称芙蓉池。且曲江的命运与唐王朝的兴衰休戚相关。因此,曲江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诗人往往在这一代繁华地嗟叹历史的无情,感慨自身的渺小:
  
  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
  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
  ——杜牧:《登乐游原》
  杏艳桃光夺晚霞,乐游无庙有年华。
  汉朝冠盖皆陵墓,十里宜春汉苑花。
  ——唐彦谦:《曲江春望》
  
  几多繁华、几多风流,在无情的造化手中,不过“万古销沉”而已,而那些无尽的争斗厮杀,所谓的王霸之业、功名利禄,又何足道哉!
  四是感物伤己。触景生情本符合人的思维规律。寒来暑往,节序更换,(下转第103页)
  (上接第96页)时光无情,无数诗人在曲江畔伤春叹秋,写下了一首首生命的挽歌。白居易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写曲江的诗有四十六首,居唐人之冠,其中约有半数是慨叹人生无常、生命短暂之作。如《送春》诗:“送春曲江上,眷眷东西顾。但见扑水花,纷纷不知数。人生似行客,两足无停步。日日进前程,前程几多路。兵刀与水火,尽可违之去。唯有老到来,人间无避处”;《早秋曲江感怀》诗:“池上秋又来,荷花半成子。朱颜易销歇,白日无穷已。人寿不如山,年光忽于水”等,充满了迟暮衰飒的衰伤。此外那些在曲江“少年曾得意”(刘禹锡《曲江春望》)的士子,在历尽人生的坎?后,也会对曲江怀有一种难言的复杂感情。他们有冷眼旁观、看破世事者:“逐队随行二十春,曲江池畔避车尘。如今赢得将衰老,闲看人间得意人”(罗隐《偶兴》);有随遇而安、委顺随运者:“中间十四年,六年居谴黜。穷通与荣悴,委运随外物”(白居易《曲江感秋二首》之一);有历尽磨难而斗志更加高昂者:“二十馀年作逐臣,归来还见曲江春。游人莫笑白头醉,老醉花间有几人”(刘禹锡《杏园花下酬乐天见赠》)等等。芸芸众生、百味人世,在曲江诗里都得到了真实而全面的展现。
  
  曲江是帝都长安一颗光彩夺目的明珠,它是唐王朝兴旺繁荣的象征,孕育了一代盛世风流;它又饱经战火摧残,见证了一代王朝的盛衰兴替。自帝王将相到市井百业,在曲江上演了一幕幕人生的悲喜剧,熔铸出无尽的人生感慨。曲江,已不再是抽象的文字符号,而是和诗人的思想情感与作品的社会背景相结合,鲜活灵动地反映了唐代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那一时代的社会缩影与世情画卷。
  
  
  ①李山甫.曲江二首(之一)[A].
  ②李泽厚.美学三书[M].安徽: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128、129.
  ③杜甫.哀江头[A].
  ④秦韬玉.曲江[A].
  ⑤白居易.曲江有感[A].
  以上①③④⑤见《全唐诗》[C].北京:中华书局,1999,7420、2269、7721、5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