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建设 2015年第11期 ID: 419682

[ 王倩 文选 ]   

《国文百八课》的文学教育思路

◇ 王倩

  虽然我们对20世纪前期夏丏尊、叶圣陶编辑的语文教材《国文百八课》已经做过一些研究,但笔者认为当中仍有未发之覆。例如,因为叶圣陶自己曾说过《国文百八课》是按照文章学体系来建构其“文话”系统的,所以语文教育领域一直认为《国文百八课》是实用主义取向的,它的文学教育也就一直不被关注。然而,夏丏尊、叶圣陶都是文学研究会的重要成员;《国文百八课》不仅编辑了不少文学作品,而且“文话”中有对主要文学体裁的专业化阐释;再加上,编辑《国文百八课》的初衷就是给予国文科以科学性,如叶圣陶所说:“本书在编辑上自信是极认真的,仅仅每课文话话题的写定,就费去了不少的时间。……哪些项目需要,哪些项目可略,颇费推敲。至于前后的排列,也大费过心思。”[1]由此来看,还是有必要专门对《国文百八课》的文学教育思路做一些分析。
  一
  文本的探究可以有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国文百八课》是以形式为主的。在第一课的“文话”《文章面面观》中,作者就明确地说:“中学里国文科的目的,说起来很多,可是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两个,就是阅读的学习和写作的学习。这两种学习,彼此的关系很密切,都非从形式的探究着手不可。”[2]接下来则按形式分析一路走下去——先区别了文言体和语体,再分别讲解记述、叙述、说明、议论等主要的表述方式,以及散文、小说、诗歌等基本的文学体裁。那么,我们首先应该搞清楚的是:确定这样的思路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在编辑《国文百八课》之前,叶圣陶已经编辑了小学的《开明国语课本》,分成初级和高级两个学段。初级小学“取材从儿童周围开始,随着儿童生活的进展,逐渐拓张到广大的社会。与社会、自然、艺术等科企图作充分的联络,但本身仍然是文学的”;高级小学基本类似。教学内容上,初级小学是“尽量容纳儿童文学及日常生活上需要的各种文体;词、句、语调力求与儿童切近,同时又和标准语相吻合,适于儿童诵读或吟咏”;高级小学是“用词力求正确,造句力求精密,务期与标准语相吻合,堪为儿童说话作文的模范”。[3]可见初小和高小之间有明显的阶段差异:初小重在多接触作品,教学以诵读为主;高小转变为借助文学阅读积累语料,规范读写实践,以锻炼言语能力。
  由此再来对照作为中学教材的《国文百八课》,讲解记述、叙述、描写和说明的立足点,是让学生能够比较透彻地了解日常所需的基本表达方式,以此为基础,再讲散文、小说、诗歌、戏剧的基本特征,从而体现出知识的梯度。
  《国文百八课》主要是面向初中,到了高中,按照叶圣陶的想法“:文学名著与其他艺术品一样,没有素养就辨不出他的真味,必需讲求欣赏的方法,才能够领会。讲求方法到了相当程度,就是有了‘读解’与‘欣赏’的能力,也就是达到了标准。”[4]这里的“标准”指的就是《高中国文课程标准》。而在名为《中文系》的短信中,叶圣陶进一步谈了大学文学专业学习的设想:一方面,要真以中国文学为研习对象,而不要像过去那样实际是把经学当主体;另一方面,建议“新文学”、外国文学也应该在研习之列,因为我们是以现代人的身份研习文学,而不是以往的人研习以往的文学。[5]
  另外,着眼于形式还有其现实的针对性。五四新文化运动将国语运动和文学革命推向新的高潮,在全国文教界的呼吁下,北洋政府教育部1920年发布政令,规定国民学校(即初等小学)的一、二年级一律将国文课改为国语课;并规定截止到1922年,文言教科书一律废止,改用语体文;中学教科书也要逐渐改用语体文。这就为推行国语,将五四前后出现的白话文学作品引进语文教材开拓了道路。此后,白话文学作品渐渐在语文教材和语文课堂中出现,于是语体文怎么教的问题提上了日程:文言文因为需要字字翻译句句解释,这也便成了教学的主要内容,但语体文教学没有这个必要了,那么教什么呢?不少学校对此展开了积极的探索,像浙江一师试验的问题教学法,就是教师提出一个要研究的问题,指定相关的阅读材料;学生在读懂材料的基础上,以做大纲的方式表述对问题的认识或解决问题的方法。然而,当时师生们关注的往往是民主、自由、思想解放、道德更新等社会问题,所以越来越将语文教学的重心放到文本的思想内容上,像阮真描述的:“好些教师来宣传各种主义,讨论各种问题,教国文只是离开文章来讲演主义讨论问题了。辞句的解释,视为无用;文法章法,也不值得注意;因为这都要被学生讨厌而引起反对的。”[6]以至于语文课上成了社会课、伦理课、政治课等的大杂烩。随着对语文教育教学研究的不断深入,语文教育家们开始矫正这一偏颇的走向:“国文科的训练,本注重思想的形式上,至于思想的内容,是要和各科联络,而受各科供给的。现在专重社会问题的讨论,是否不致反忽了形式上的训练,喧宾夺主,而失却国文科主要目的,很是一个问题。”[7]叶圣陶对此也做了深刻的反思:“‘五四’以来的国文科的教学,特别在中学里,专重精神或思想一面,忽略了技术的训练,使一般学生了解文字和运用文字的能力没有得到适量的发展,未免失掉了平衡。而一般社会对青年学生要求的却正是这两种能力,他们要求学生第一要写得通,其次要读得懂。”[8]
  由上述可知,《国文百八课》是以文学素养培养的全过程为坐标来定位这部教材的文学教育,从而认定,应该是在小学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读写经验,并了解文学体裁的基本知识。
  二
  那么,这能不能算是文学教育呢?之所以要做这样的考察,是因为我们往往认定文学教育就是训练学生用固化的体裁模式肢解具体作品,并接受道德教化,而诗歌、小说、戏剧和艺术散文等作品样式则被认定是构成文学教育的必要条件。如果按照这样的标准,那么《国文百八课》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文学教育。
  这样看来,编者对新文学的看法就值得注意了。按照叶圣陶的观点,人人要有文学创造的能力是不现实的,中学文学教育应该致力于提高对文学性的认识,加强文学修养,例如,自五四以来流行的“新文学”概念,在中学教育中就可以当作语体文来理解,因为“语体文不只是把平常说话写到纸面上去,还得先教说话带着点文学的意味。说须能‘创造国语新文学’,就等于说须能写带着点文学意味的语体文”[9]。换言之,不是把文学作品当作普通记叙文教,而是相反,普通文章也要有文学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两位编者对《国文百八课》的选文“颇费了不少的苦心”,比如编选现成作品的做法,在编者自己来说并不是最理想的“:最理想的方法是依照青年的需要,从青年生活上取题材,分门别类地写出许多文章来,代替选文。”[10]但是结合具体条件反复斟酌,还是从现成的文字中选了。在144篇选文中,语体文占86篇,文言文为58篇。按吕叔湘的解读:“现在看起来,这好像是理所当然,但在当时这是很突出的。当时流行的几种初中国文课本都是文言文比语体文多,销行最广的正中书局出版的初中国文课本几乎全是文言,只有很少几篇语体文点缀一下。”[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