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是文天祥的一部诗集,集中记载了文天祥从出使元营被扣押到逃脱敌手后,在江北一路东行,然后渡海南归的全过程。《指南录后序》是该集的一篇序文,全文概括了文天祥返回南方的艰辛历程,情感丰沛真挚,抒发了他九死一生、誓死报国的真挚情感,是一篇经典散文。在《指南录后序》的结尾部分,文天祥历经艰难,渡海回到南方后感叹道:“诚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见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复何憾哉!复何憾哉!”教材将其中的“日月”注释为“指皇帝、皇后”。我们通过多方面的考察分析,认为文中的“日月”不应指皇帝、皇后,而是代指“自由光明的世界”。
首先,通过考察文天祥与宋恭帝当时的行程,我们发现文天祥出使元营之后二人没有再次见面的可能。《指南录》详细记载了文天祥当时的行程。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夜,文天祥乘着月晦夜黑,乘船逃出镇江,摆脱元军的扣押,《脱京口》诗序记载:“二月二十九日夜,予自京口城中间道出江浒。”[1]三月十一,文天祥在扬州东面的泰州,《发海陵》诗序记载:“自二月十一日海陵登舟”[2],海陵即今泰州,“二月”是“三月”之误。杨德恩先生《文天祥年谱》已指出此处记时不准确,在引用《发海陵》诗序时曾注明“应作三月”[3]。文天祥在江北时,常需躲避元兵、汉奸、盗贼,到闰三月十七才乘船离开通州,《发通州》诗序记载:“闰月十七日,发城下,十八日宿石港。”[4]文天祥在台州离船登岸,《绿漪堂》诗序记载:“予自海舟登台岸。”[5]四月初八到达温州,《文天祥年谱》记载:“《纪年录》注:‘四月八日,至温州。’”[6]
文天祥从江北向东然后渡海南归的同时,宋恭帝正从临安北上,未走海路,二人无相遇可能。南宋主力被击溃,元军大举进攻后,南宋朝廷内的主降派一直在筹谋投降事宜,根据《宋史》卷四十七宋恭帝本纪的记载,文天祥出使前的正月甲申日(十八日),南宋朝廷已经上表乞降。正式投降后,原来宋朝的皇室、中枢便不得不北上朝觐。《宋史》卷四十七记载:“三月丁丑,入朝。五月丙申,朝于上都。降封开府仪同三司、瀛国公。”[7]宋恭帝一行在三月丁丑(十二日)离开临安,五月份至元大都,朝见元世祖忽必烈。闰三月,元军押着宋恭帝一行经过瓜洲时,被长期围困的扬州孤军曾发兵夜袭瓜洲,苦战多时,试图夺回皇室。《宋史纪事本末》卷一〇七记载:“闰月,帝及太后随元兵北行,至瓜洲,李庭芝姜才涕泣誓将士,出兵夺两宫,将士皆感泣,乃尽散金帛犒兵。以四万人夜捣瓜洲,战三时,元兵拥帝避去,才追战至浦子市,夜犹不退。”[8]发生在扬州的这次战事表明,宋恭帝一行没有走海路,应是循着大运河北上。总之,文天祥回到南方后,宋恭帝早已离开临安北上,前往元大都朝觐元世祖忽必烈。文天祥的南归路线是在江北向东,然后渡海南下,他行程中以下时间节点是明确的,二月二十九逃出镇江,三月十一在泰州,闰三月十七离开通州,四月初八到达温州。宋恭帝北上元大都,走的应该是大运河,三月十二离开临安,闰三月到达扬州附近的瓜洲。可以看出二者的行程没有交汇点,文天祥回到南方后,宋恭帝早已身在北方,文天祥在出使之后是不可能再次见到宋恭帝的。
其次,宋恭帝尚无皇后,他在当时还是个幼童,如果将“日月”理解为皇帝与皇后,那么皇后无从落实。皇帝立后是国家的大事,正史中不可能不记载,我们在《宋史》卷四十七宋恭帝本纪中没有发现关于立后的任何记载。宋度宗去世后,贾似道为方便弄权,力主拥立年纪较小的宋恭帝。《宋史》卷四十七宋恭帝本纪记载:“咸淳七年九月己丑,生于临安府之大内。”[9]宋恭帝生于1271年农历9月,到他投降的1276年初,尚不满五周岁。
最后,文天祥《真州杂赋》诗序中的类似行文表明“日月”不应理解为皇帝皇后。该段文字与“重见日月”段表述类似、语义相近,可以作为参考。在《真州杂赋》诗序中文天祥说:“自正月二十羁縻北营,至二月二十九一夜京口得脱,首尾恰四十日,一入真州,忽见中国衣冠,如流浪人乍归故乡,不意重睹天日至此。”[10]不难看出,这段文字中的“中国衣冠”“重睹天日”与《指南录后序》中的“返吾衣冠,重见日月”高度类似。文天祥历经艰辛,从镇江逃出,骤然踏上自由的土地,一时心情放松,感觉世界豁然开朗,这与他后来经历重重险厄回到浙东后的感受是类同的。一个人会自觉不自觉地使用相近的语言表述类似的情境,如文天祥在《指南录后序》中用“以小舟涉鲸波”表述自己乘小船渡过怒海回到南方,而《指南录自序》之末他就用“跋涉鲸波”来描述这段经历。《指南录后序》中的“日月”语义应类似《真州杂赋》诗序中的“天日”,“重见日月”就是重见天日、重回光明世界。
“日月”有“犹天地”的用法,笔者认为这一义项符合《指南录后序》中的用法。这种用法是从本义引申而来,日月所照临的,便是人所处的天地。这种用法在唐宋文献中比较多见。唐郑畋《马嵬坡》诗:“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宋孙光宪《渔歌子》词之二:“经霅水,过松江,尽属侬家日月。”这两处的“日月”指的都是人生活的外部环境。结合《指南录后序》中的上下文,我们认为这里的“日月”带有强烈的庆幸感,它的语境义应理解为:代指“自由光明的世界”。
参考文献
[1][2][4][5][10](宋)文天祥.指南录[M]//《四部丛刊》第1343册《文山先生全集》第13卷[C].上海:上海书店,1989:21,49,52,57,27.
[3][6]杨德恩.文天祥年谱[M].上海:商务印书馆,1947:226,234.
[7][9](元)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938,921.
[8](明)陈邦瞻撰.宋史纪事本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