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3年第4期 ID: 354576

[ 郑利玲 文选 ]   

母亲掠影

◇ 郑利玲

  母亲出生在武汉郊区的一个村子里,那时日本人已侵入中原,武汉已经沦陷。母亲一岁多一点,外公便被日本人杀害。后来,外婆被迫改嫁,少不更事的母亲只好一同前往。当时战火连连,母亲为了躲避日本人来村庄扫荡,经常跟随大人一同藏身于森林中几天几夜,待日本人走后再返回洗劫一空的村中。即使回到村中,人们白天也是不敢生火做饭的,因为袅袅的炊烟会招来凶恶的日本人。大家都是在晚上才敢生火做饭,母亲就是在这种情形中度过的童年。
  战乱结束,母亲到了读书年龄。当时,距离母亲家里最近的小学也有十几里路程,但外婆还是毅然送母亲进了学堂。每天天不亮,母亲就独自步行去学校读书,摸黑才能回家,冬天天气恶劣就住在学校。就是这样,成绩不错的母亲也没能读完整个小学。据说外婆当时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卧床不起。外婆体弱多病,加上还有几个幼小的弟妹,母亲便无法再安心读书。当无奈的外婆含着眼泪把母亲拉在床头,劝母亲辍学回家时,面对这个苦难的家,母亲别无选择,只好离开才读了两年多的初小。为了根治外婆的胃病,外公把外婆和母亲一并送到了一位老中医的家里,住在老中医家里进行长期治疗。母亲天天在床前照料外婆并帮老中医家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老中医的精心调养下,外婆的胃病终于还是好了起来,但母亲却永远失去了读书的机会。那年,母亲已有了四个弟妹,照顾弟妹成了母亲的头等大事。村里水多,小孩都喜欢玩水,特别是小男孩,所以每年都有小孩淹死在水塘里。据说二舅小时最不听话,母亲一不留神就见不着二舅了,着急万分的母亲到处寻找和呼喊,而二舅总是自玩自地不答应母亲,害得母亲总是提心吊胆。
  六十年代初,很多地方闹饥荒。当时母亲已满二十岁,已是硬劳力,就被派到武汉和广水建铁路。在去武汉的路上,从来没有坐过车的母亲晕得一塌糊涂,呕吐了一天一夜不消停,以至后来坐火车都晕。建铁路是个体力活,不过工地上还有馒头吃。所以母亲每每回忆那一段时,就说自己没有吃到那种特别挨饿的苦。当时全国都缺吃的,很多人都得了浮肿病,能吃的树皮也都被剥光了,冬天里光着脚在荒草湖里挖野藕更是常事。母亲在铁路工地上省吃俭用,一心想省点粮票寄回家。有次回来探家,母亲特地让伙房多做了几个馒头,买了带回家,让一家人都喜出望外。
  因为只读了两年多的初小,所以母亲识字不多。但母亲却凭着勤奋与执着,当上了生产队的记分员。按理说,记分员至少要能写会算,当时村里是工分制,生产队的记分员就是记下每个人的每天的工分,月末统计工分,东家多少西家多少,然后据此分口粮,马虎不得,稍有差错即遭人口伐。在当记分员的那段时间里,遇上不会写的字,母亲在收工后会去问知道的人,遇上不会读的字,同样是去询问。就这样,文化不高、识字不多的母亲硬是把记分员工作做得一五一十,丝毫不差,让人信服。后来,母亲经常教导我们不要怕丑,不要怕没面子,不懂就要问,要不耻下问。她说,不懂和装懂才是最丑的。
  在生我的时候,母亲已是高龄产妇。当时农村还是集体种田,没得什么吃的,加之劳累过度,营养跟不上,母亲大病了一场。农村条件有限,在屋里拖了几天,母亲才被抬至镇上医院进行救治,到医院时已是很严重。记得母亲讲过,医生都责问父亲,怎么不死了再送来?可见母亲病得不轻。好在母亲命大,经过一段时间住院医治,母亲慢慢地好起来了。我也活了下来。
  我们有姐弟四人,属于多子女家庭。随着我们越来越大,家里原有的两间瓦房已不够一大家子人住了,所以母亲和父亲没日没夜地劳作,一心想造一栋大房子。为了攒钱造房,母亲特别辛苦,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到屋还要管我们吃、管我们洗、管我们睡。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每天最多只能睡上五个多小时。通过几年艰苦的劳动,1983年的冬天,母亲和父亲积累了一些钱,又找人借了一点,终于如愿以偿地建起了一栋近二百平米的新房子。
  母亲是严厉而善良的。大姐大我九岁,早早地离家上学和工作,在生活中我是和两个弟弟一起长大的。三人中又是我大,所以母亲对我格外严厉。在我四五岁时,母亲就让我开始田间劳作、做家务、照看弟弟。每天天不亮,母亲就把我喊起来,吩咐一天的事情。待吩咐完后,她和父亲便去外面劳作,留我在家煮早饭和扫地。有次母亲吩咐完出去后,我迷糊中又睡着了,害得父母亲早上劳作回来没有饭吃。但母亲没有责骂我,只是以后每次把我叫起来后,一定要我跟着她一起洗口洗脸,直到我再无睡意了才出门。母亲对我们几个子女很少打骂,更多的是给我们讲道理,以理服人,以情动人。在我上中学住校后,因为学校条件有限,我患上了严重的冻疮,双手十指全都冻穿了。母亲看到后,难过得直落泪,她一面给我买保暖手套和热水袋,一面又打听和购买偏方良药,让我心中充满了温暖。
  母亲是勤俭和操劳的。在建好房子后,加上年长的大姐,共有四个人要吃饭,要上学。既要让我们吃饱穿暖,又要供我们几个读书,这在当时的农村可见负担有多重!种田,养猪,养鱼,承包荒山……父亲甚至与人一起远赴江西贩卖棺木。正是这样想尽一切方法的勤俭劳作,母亲把我们四子女养育长大。母亲和父亲的衣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们则是老大穿小了,留给老二穿,老三穿小了,留给老四穿。母亲如此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总算让大姐念完了初中,而后又托人将她推荐进了人民医院工作。我半途辍学后,母亲又是托人把我送进了一家国营企业上班。母亲就这样想方设法让我和大姐光荣地做了城里人,说是让我们跳农门,不再受农村的苦。大弟中学毕业不愿读书后,母亲又送他学开车,掌握一门谋生的技术,并卖掉山里长了八年的一千多棵杉树,帮他买了一辆二手车。小弟一直被母亲供到大学毕业。
  母亲是一个平凡朴实的农村妇女,她常教导我们,要吃得亏,要保持好的心态,看待事情要从正反好坏两面看,所有坏事不见得都是坏事,有的坏事就是好事。就拿我们家来说吧,在我家里男丁一直是单传,到我父亲已是五代单传。在爷爷那一代,祖上是大地主,留给爷爷大块大块的田地和房屋,也就是现在的富二代。但爷爷吃喝赌博,无所不作,短短时间就败光了家产,从大地主变成了穷光蛋。爷爷这个败家子败光了家底,让父亲没有享到一天的福,按理说是个很坏的一个事。但新中国成立后,惩治地主恶霸一浪高过一浪,天天批斗地主,很多地主受不了批斗而自杀,地主的后代也抬不起头来。但是,因爷爷早早地败光家产,父亲从地主后代变成了贫下中农,没有受到一点折磨,反还受到照顾,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母亲坚信平安就是福,她这种平淡朴实的想法也影响了我的一生,让我深深地知道人生虽然千姿百态,繁华似锦,但最重要的要有一颗平常的心,‘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这样在人生的长途中才能保持淡定和清醒。
  母亲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与艰辛。但上天对母亲也是公平的,虽然已是七十四岁高龄,但眼不花耳不聋,身体很是健朗,没有给我们晚辈增添一点负担。现在,她还在发挥余热帮忙带孙子,每天与小孙子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其乐融融。
  郑利玲,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社版式编辑。责任编校:晓 苏

母亲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