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风筝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不只青少年时期,可以说一生中同风筝结了许多有欢快也有凄苦的缘。其中有几次是一生铭记难忘的。
从幼小时我就喜欢放风筝,我家的住处也很便于放风筝,因为是住在县城最西边,走出家门向北拐,没有五十米的路就是郊外了。出了围子门,有一条小河,上了坡就是大田了。我家中也藏有各种风筝,例如鹰、蝴蝶、仙鹤童子、蜈蚣……一般都到了麦苗半市尺高,天也转暖了,麦地也不让跑着放了,我才终止。我印象最深的是幼年时和表哥几个人放风筝的情形。表哥是大舅的长子,在保定军官学校上学,听说是有肺病,休学住在我家养病,在前院,还有一个陪他的人。
养病多的是空闲,他喜欢到野外去散步,夏天就找一个河边或是树下坐着休息或是和朋友聊天,春秋佳日,他活动的范围自然就更广些了。散步,我没有什么兴趣,清明前后的放风筝,倒有很高的兴致。今天想来,那时他那么喜欢放风筝,大概也是为了他的病。我们几乎天天去放,有时三四个人,带的风筝也有几个,我最喜欢的是那长蜈蚣,是由几节组成的。自然,少几节或多几节都可以。放飞时,整个蜈蚣有几丈长,收起来叠在一起就没有那么长了,所以便于收藏。更有趣的是拿下一节也可以单独地放,而且方便得很。我还喜欢的一个,是那灰色的鹰。鹰是软翅,扎制得很精细,虽然没有灿烂的色彩,画得可很好看,很像活鹰的颜色。更精彩的只用一根脚线。风筝一般是两根脚线,也有用三根的。
风筝倘畸重畸轻,轻则偏沉,不能最佳地放飞;重则旋转,不能起飞。我年轻时,全城扎制风筝的很多,但是著名的是唐家的风筝。优点就是扎得精致,画得漂亮,最重要的是放飞得高,起得高,在空中稳。那家代代相传,至今还在扎制,不久前我还看到潍坊的报纸上刊了他的消息。过去,他们只是在家庭里扎制,一般不到市上去卖,要买的都到家里,风筝可说全是精品,价格自然比市场的要高些。
家庭扎制风筝的自然不只唐家一家,唐家是出名的一家,又是拿着当生意做的,全是家里人下手,从来不向外面雇工。
风筝有的带飘带,飘带极大的作用是纠正畸重畸轻。动物许多是有尾巴的,尾巴在它的生活中是有作用的。在制作风筝时,主要是考虑起飞,其次是力求美观。尾巴,例如蝴蝶、鸟类等都有,扎制风筝时一般都是稍为夸大一些,作为装饰、纠偏使用。例如蝴蝶,软翅的多是稍为大些,以保持合理的形象;硬翅的,由于需要较重飘带以纠正畸重畸轻,许久以来都改为两条红色的宽约一市寸的布质飘带了,习以为常,也觉着理所当然的了。大人放风筝是从来不用飘带的,但小孩子放不起,只好加条尾巴,是习见的事,自然谁也不以为怪了。宫灯一般没有用飘带的,由于是两个圆筒,易于受风,是容易起飞的。软翅知了,不用飘带,可起得很好,但非软翅平面型的,则一定得用细绳作尾巴,虽然知了本来没有长尾巴。
《红楼梦》描写大观园黛玉姐妹们放风筝,最后都用剪刀剪断风筝线,让风筝飞走,就是将病魔带走了。我们故乡没有剪风筝的风俗,但风筝也会有自己断线而飘落到别处的。风筝放飞高了,断线后是会飘得很远的。追着寻找风筝是件急人、焦人、累人的苦差事。习俗上除了凤凰以外,又认为落在谁家里谁家倒霉,在这么样的情况下,当然落在谁家谁都不高兴,因之到那家去找风筝是件很没趣的事情。幸而我们虽然放了好多次的风筝,可一次也没遇上那样的事,我们得到的都是放飞的欢乐。特别是放蜈蚣时,是大家都欢乐的事,那必须是风比较大些,我们得带去坐拐的线,坐拐是一个可以坐人的拐车,人可以坐在上面,当然一般都是小孩子先将线缠在腰间,顺便就坐在拐子上。只有我是年幼的,当然每次都是我坐在上面。放蜈蚣,放和收都得几个人,弄不好,它一打旋,就乱了,得费很大的工夫才能整理好。
那年玩得很快乐,但第二年春天就没有那么快乐了,据说表哥的病没有养好,而是结核病将他的年轻的生命带走了,只剩下了年轻的妻子和幼小的三个女儿。上天好像专会制造这么一些人间的悲剧。
这以后我好像没有再那样快乐地放过风筝。小学毕业后进了一个教会中学,距家较远,要从城的最西边,通过城里,出了东围子门,还有几里地才是学校。住在学校里,校规是比较严格的。也想不到放风筝之类的事。寒假、暑假是回家的,不是太冷就是太热,都不是放风筝的季节,而且据说,除清明前后,风筝是不起的。清明过后见过天空的风筝么?
虽然我喜欢放风筝,但人中学以后就很少放风筝了。中学毕业后就更少有放风筝的机会了。所以常常会想起那一段放风筝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