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一
词是用来吟的,尤其是早期的晚唐五代,也因此具有了更多抒情特色。人内心的起伏不平,多感多伤,也大多依托了此种歌吟的形式,得到了最接近心灵的表达。离开了情感和抒情状态,是无法写出好的词的,也无法真正地读懂它。
词天然地与感情尤其是爱情有亲缘关系,这使得它总是被蒙上了一层美丽的轻纱,如梦的衣裳,又如出水芙蓉,其间的曼妙婀娜楚楚哀怨,足以沁人心骨,达到别的文学体裁无法比拟的效果。从这一点上说,词本身是更近音乐的,在表达情感的哀婉细腻方面,它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正是这一点,决定了词往往是从细小处入手,从个人的感情入手,从私情入手。即使是表达私情之外的身世之悲、家国之感、故国之痛、怀古之愁,也几乎无法摆脱其私人性与情感性的前提氛围。在诗与词的过渡中,《忆秦娥》即是这样一篇作品。关于它的作者及创作年代,历来聚讼纷纭,此不赘述。它的表达方式却体现了由诗而词的诸多特点。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柔情与苍凉相融而生的多重含义所具有的魅力。这令词具有难以言说之美。
词牌是带有一定叙事性的,尤其在词产生的早期,词牌可能就是词题,所谓“临江仙则言仙事,女冠子则述道情,河渎神则咏祠庙”(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词牌与所咏的内容之间差别不大。《忆秦娥》的词牌即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即此词是描述女子哀怨的忆恋的。因此,读者在最初接触这首词时,会产生许多的疑问:秦娥是谁?谁在忆秦娥?还是秦娥在忆谁?谁的箫声?谁的低诉?秦娥为谁梦断?梦断的又是什么?词牌本身的暗示性激起了我们的好奇,也使“秦娥”的意象本身更为神秘,许多剪不断理不清的东西,犹如秦楼明月、空中箫声,可感可听又难以捕捉,但我们的心底已荡起了无法平复的涟漪。
秦娥何许人也?我们搜寻记忆,知道古时有一秦姓女子,就是那个“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的女子。我们还忆起秦穆公有个女儿唤作弄玉,曾随一个叫萧史的年轻人学吹箫,后来双双乘凤而升天。此秦女显然非彼秦女,但必是与她们所散发的美丽浪漫有些许干系。秦娥在我们心中,就是那个美丽脱俗、曾有过非凡爱情如今却犯相思的女子。因了她的神秘、迷茫,因了她的萧散而无处不在的叹息声,引领着我们,在如此美的画面中踟蹰。
词人似乎深谙心理造势,与我们捉迷藏,就此宕开去,不写秦娥而写秦娥居处的楼,她凝望着的月,给人平添“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的哀怅。此情此景的秦楼、秦月,是经历了世代悲欢离合的;而秦娥的伤心往事,只是发生在灞桥边无数爱情故事中的一个而已。由秦娥之相思而勾引出无数人的相思,无数曾在此患过相思的人,尚活着的,已去世的,现在的,历史的……前尘往事在此情感触媒上,被勾挂了出来,无可藏匿,无法逃避。而秦娥,那个美丽女子,她只是其中的一个具象,在难以计数的曾经存在的背景下被凸显了出来。相比而言,秦娥一人的哽咽,一人的梦断,又算什么?灞桥承载了过多的伤感故事,桥边的柳枝被无数爱人的手折断,送给她所爱的人,柳枝在爱人们的手中被揉搦传递,又曾牵过多少爱人的手?灞陵沧桑,灞桥沧桑,柳枝更是有着年轻面孔的沧桑老人。碧苔斑驳的古老灞桥,似乎再无力承受似秦娥般的肝肠寸断。但无论是见证历史的灞桥,还是桥边年年抽芽的柳枝,都难以掩饰、弥补秦娥心中永远如初的伤痛。柳枝绿了又枯,枯了又绿,相爱的人在桥上分了又聚,聚了又分,但是,都无法混淆独属于秦娥的那一份记忆、牵挂。词人使情感在此一再造势,一再加浓,由一人之伤感而连锁为无数人之伤感,由灞桥之沉重与秦娥之轻盈、灞桥与柳树之沧桑古老与秦娥之永远年轻的伤痛,形成大反差。情如满月,力如弓。
也许词人是害怕被即将引爆的情感灼痛,遂将注意力移至乐游原上。这是长安人的休闲去处,常常是香车宝马,人迹熙攘,笑声如遗落在路上的花瓣,无人拣拾。但此时的乐游原清冷孤寂,不见繁华喧闹,亦成了伤心的渊薮。作者再将目光移至咸阳古道,一样的音绝尘消,清冷无限。世界仿佛于此刻停滞,惟有西风一如从前刮过,残阳更像忠实的臣子,奄奄地守护着帝王的栖息地。只是,凋残的存在再也无法重现昔日的辉煌。岂止秦娥与灞桥的行人,连浩浩陵阙,也无法逃脱荒寂、败落,无法阻挡凄凉。可谓伤感到家。
人生有时不是悲欢交错,也不是否极泰来,可能是喜上加喜,可能是悲上添悲。本词即在悲极处,又添了一抹“西风残照”的苍凉,使悲与伤被晕染、发散,在咸阳古道和乐游原上。帝王都市的上空,笼罩着伤别伤感的愁云恨雾,莽郁苍茫。
而那忆中相思的泪眼,透过秦娥的哽咽,清寒的箫声,楼上的明月,掠过灞桥的柳蕊,停落在乐游原,栖息在咸阳道,定格在夕阳下西风中的汉家陵阙上。
二
以上的解读,是乍读此词时,从情感的层面体味相思女子的思念之苦。这也是《忆秦娥》最初给人的美感。美的作品往往是言有尽而意无穷,常常伴有“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余韵。惆怅之余,不禁要想,难道秦楼和秦月,难道哽咽的箫声秦娥的禺页望,都只是作者随意捏来的意象,而没有更深的含义?此刻,地域标志性十分强的意象便异常醒目地跳入眼帘。传统意蕴的积淀,在以它独特的方式提醒着我们它的存在。
能够启人想像的诗词,在用语上大致有两类,一是时空的不确定性。如《春江花月夜》,它的地域性非常模糊,时间性也不强。从诗中所描绘的景物中,我们无法判断其属于哪一个具体地方的春、江、花、月、夜,也无法确定是哪一个具体时段的春、江、花、月、夜。正如“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所表述的,人存在于斯的特定的地域与历史时段被淘洗殆尽,而在更大的时空轴线上,在苍茫的天宇下,浩瀚的长河中,历史与地域是一种高度的凝练与概括,极具世界与人生体验的普遍性。另一种则是以具体的时空地域特征作为暗示。就在意象与意象的空白处,历史与想像在那里充斥、运动,更多的体验与意蕴也因之而产生。这些时空地域特征必须是为大家所熟悉认可的典型的时地景物。本词即属于后者。楼非楚楼越楼而为秦楼,人非越女赵女中山女而为秦女,月是秦楼之月,陵是灞陵,原是乐游原,道是咸阳古道,陵阙是汉家陵阙。这种强调的装饰性限定,已非仅仅是修辞需要,而是流露出浓重的倾向性。这里就涉及意象的传统积淀问题。艺术创造与欣赏都离不开审美主体相应的审美心理时空,它在审美心理活动中具有主动整合对象的感性材料与主体的心理内容的作用。词由诗化来,真正弄清《忆秦娥》中一些典故意象在唐诗中的潜语言氛围,才会对整首词的含义有更为立体的感受和更为准确深入的理解,从而对掌握宋词这一体裁具有一定的价值。
在《忆秦娥》中,典型的意象有两类:一类是秦娥与秦楼,一类是乐游原与汉家陵阙。这两类意象,也代表了情感与历史两种不同的倾向。据笔者粗略统计,唐人诗歌中涉及秦娥与秦楼的诗不下六十首之多,它们共同的故事来源是刘向《列仙传》“萧史”条:“萧史者,秦穆公时人也。善吹箫,能致孔雀、白鹤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凤鸣。居数年,凤凰来止其屋。公为作凤台,夫妇止其上,不下数年。一旦,皆随凤凰飞去。故秦人为作凤女祠于雍宫中,时有箫声焉。”在古代,凤凰与龙、麒麟是作为政治清明的符瑞出现的。穆公为女儿筑凤凰台,既是私人行为,也可看做是一种政治手段。弄玉的居处被神圣化与神仙化了,这就使得秦娥、秦女与秦楼等意象在唐人那里都笼罩了美丽缥缈之色彩。而这个简单的成仙故事中所蕴蓄的诸多因子亦成为后人有关秦女、秦楼与箫声、凤凰的具有原型意义的记忆。如:“素女悲清瑟,秦娥弄玉箫。”(李商隐《送从翁从东川弘农尚书幕》)“秦娥一别凤凰台,东入青冥更不回。空有玉箫千载后,遗声时到世间来。”(胡曾《凤凰台》)“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黄滔《催妆》)“缠绕春情卒未休,秦娥萧史两相求。玉勾阑内朱帘卷,瑟瑟丝笼十二楼。”(翁承赞《柳》)“鳌山海上秦娥去,鲈?江边齐掾还。”(徐夤《东》)吹箫与凤的背后,是弄玉与萧史升仙故事的潜语言在起作用。诗人们的此类歌咏充满对双双成仙的向往,也有对昔人离去的叹惋。物是人非的历史感漫溢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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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秦娥意象的敷衍本事,秦楼意象的象征色彩要强一些。如:“不似秦楼上,吹箫空学仙。”(李世民《三层阁上置音声》)“清籁远??郑?芈ヒ顾忌睢1炭杖艘讶ィ?缀7锬蜒啊!保ㄕ澎铩扼铩罚?叭粼谇芈ヅ希?拔??衩健!保ǘ拍痢睹贰罚?拔?莆紫克渖衽??绶锴芈ナ勤叵伞!保ê?选洞有仪卮ü?孜老资?罚?扒芈ゼ敢广?钠冢?涣舷衫捎斜鹄搿K?跄?栽迫ゴΓ?械埔会\野蛾飞。”(鱼玄机《送别》)鱼玄机自喻为弄玉,将情人喻为萧史,使本来平常的男女私情脱去了人间烟火色,而注入了一丝仙气,也颇为符合她女道士的身份。唐人诗中有关这一故事的歌咏,也与他们求仙学道的思想有密切的关系。如李商隐《无题》二首之二:“闻到阊门萼绿华,昔年相望抵天涯。岂知一夜秦楼客,偷看吴王苑内花。”李氏曾学道,诗中不止一次出现仙女萼绿华。但后两句以秦楼客自比,以吴王喻泾原节度使王茂元,以苑内花喻妻子王氏,表达了对她的倾慕之情,其用意是借弄玉典故抬高自己和王茂元的身份。
虽然在唐人的观念中,神仙一词与歌妓舞女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成仙之后的秦女弄玉却被奉为对上流社会女子甚至帝王之家公主的尊称,这是由她与秦穆公之间的关系与身份生发出来的。这层含义在唐诗中虽非明言,却是大家都心领神会、约定俗成的。如:“畴昔承余论,文章幸滥推。夜陪银汉赏,朝奉桂山词。梁邸调歌日,秦楼按舞时。”(徐晶《赠温驸马汝阳王》)“秦楼宴喜月裴回,妓筵银烛满庭开。坐中香气排花出,扇后歌声逐酒来。”(薛稷《夜宴安乐公主新宅》)“无复秦楼上,吹箫下凤凰。”(吴兢《永泰公主挽歌》二首之二)“紫汉秦楼敞,黄山鲁馆开。簪裾分上席,歌舞列平台。”(武平一《侍宴安乐公主新宅应制》)“下嫁戎庭远,和亲汉礼优。笳声出虏塞,箫曲背秦楼。贵主悲黄鹤,征人怨紫骝。皇情眷亿兆,割念俯怀柔。”(郑?帧端徒鸪枪?魇饰鬓?χ啤罚?盎?瘸銮芈ィ??以?泻睢!保?洪B《崔驸马宅咏画山水扇》)“主家阴洞细烟雾,留客夏簟清琅?。春酒杯浓琥珀薄,冰浆?当搪觇Ш?N笠擅┨霉??矗?讶敕珥泠苍贫恕W允乔芈パ怪9龋?蔽旁优迳?荷骸!保ǘ鸥Α吨f饴碚?缍粗小罚?扒芈ソ窦拍??娼缇购稳纭2挥肱铄?欤?鎏鲈队癯?!保ㄎ湓?狻短夤什坦??骶呕?凵铣卦骸罚?扒芈ハ?虏校?辈玖胁墓佟!保ㄈǖ掠摺对?汗?苣鹿?魍旄璐省范?字??┤绻?⒁獾秸庑┦?奶饽浚?椭?浪?欠鞘歉栌焦?鳎?词俏?饴淼恼?谟χ疲?椭?馈扒芈ァ笔凳峭裼鞴?饔腈饴硭?又?λ??芍ふ庖灰庀笏??庖宓钠毡樾浴O瘛短夤什坦??骶呕?凵铣卦骸吩蛞挥锼?兀?愠霾坦??髂较芍?椋?岛狭颂拼??髅墙衔?毡榈氖群们笙裳У赖那樾巍
以上所说的秦娥与秦楼意象的含义,是《列仙传》典故里原有的,也是其原型性的意义。在唐诗中,秦楼开始与边塞之思联系起来,这可以说是溢于《列仙传》之外新产生的意义。如:长孙佐辅《关山月》云:“凄凄还切切,戍客多离别。何处最伤心,关山见秋月。关月竟如何,由来远近过。始经玄兔塞,终绕白狼河。忽忆秦楼妇,流光应共有。已得并蛾眉,还知揽纤手。去岁照同行,比翼复连形。今宵照独立,顾影自茕茕。余晖渐西落,夜夜看如昨。借问映旌旗,何如鉴帷幕。拂晓朔风悲,蓬惊雁不飞。几时征戍罢,还向月中归。”陈陶《水调词》十首之七:“长夜孤眠倦锦衾,秦楼霜月苦边心。征衣一倍装绵厚,犹虑交河雪冻深。”陶翰《出萧关怀古》:“驱马击长剑,行役至萧关。悠悠五原上,永眺关河前。北虏三十万,此中常控弦。秦城亘宇宙,汉帝理旌旃。刁斗鸣不息,羽书日夜传。五军计莫就,三策议空全。大漠横万里,萧条绝人烟。孤城当瀚海,落日照祁连。怆矣苦寒奏,怀哉式微篇。更悲秦楼月,夜夜出胡天。”长孙佐辅的《关山月》是以边地戍客的角度来写他们的相思,其中,秦楼是戍客的相思与牵挂之地。陈陶的诗则是以一孤栖之思妇,牵挂边关之人的冬衣,而将秦楼与边塞交河联系在了一起。陶翰的诗以秦楼与边塞同望一月抒发思念家乡之苦,而秦楼正是家乡妻子所居处。三首诗的共同之处,就是将秦楼作为与边地对应的词出现,秦楼代表了思妇,边地代表了征夫。从这层意思,我们不难感受到《忆秦娥》中秦娥梦断的含义要更加丰富复杂一些,边地之思以秦楼意象特有的内涵体现了出来。
尽管秦娥、秦楼在唐诗中还有其他含义,但只是零星出现,并不像上述三层意义普遍而明显。而且,这些意象之间本身也有着丝丝缕缕的瓜葛。如郑?值摹绑丈?雎踩??锴?城芈ァ保ā端徒鸪枪?魇饰鬓?χ啤罚??褪墙?芈ビ塍锴?Ⅲ丈?缺叩鼐拔锾厣??翟诹艘黄穑?餐?嫱谐隽艘恢只牧沟钠?眨?参?兑淝囟稹芬淮实囊饩车於?宋难?诓康拇?常?兑淝囟稹范哉庑┦?兴??靡参纯芍?
同样,本词中的乐游原也具有一定的暗示作用。乐游原在长安城南,地势很高,四望宽敞,汉宣帝时曾在此建立乐游苑,在唐代是游览休闲胜地。乐游原在唐代诗人心中的位置不一般,许多诗人留下了与乐游原有关的作品。李商隐在乐游原上迷茫地发出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慨叹与失落;而杜牧则有“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登乐游原》)、“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的思古叹今之句;豆卢回有“雄图奄已谢,余址空复存。昔为乐游苑,今为狐兔园”(《登乐游原怀古》);耿??有“园庙何年废,登临有故丘。孤村连日静,多雨及霖休。常与秦山对,曾经汉主游。岂知千载后,万事水东流”(《登乐游原》);李频的《登乐游原春望》曰:“五陵佳气晚氛氲,霸业雄图势自分。秦地山河连楚塞,汉家宫殿入青云。未央树色春中见,长乐钟声月下闻。无那杨华其愁思,满天飘落雪纷纷。”上面提到的五陵即指汉高帝武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和昭帝平陵。乐游原在长安城南,地势虽高,但不见得都望得见五陵,而唐人的诸多吟咏中,几乎都是将登原与望五陵或昭陵联系在一起,表达一种浓重的怀古之思。那么,本词提及乐游原,也是受这一既定的意象传统的影响,与“乐游原”在唐人心目中的感受有关。
通过对秦娥与秦楼、乐游原与汉家陵阙这两类典型意象的解读,我们知道,《忆秦娥》在更深层次上,还寄托了边地之思与怀古之愁,而这些,都是以更为隐蔽的方式表达的,是凭藉一些典型意象透露出来的,也依赖了当日人们的语言习惯与文学积淀。
三
通过前两部分的解读,我们可以看到,《忆秦娥》是包含了两层基本意思的:表面的相思,深层的边地之思和怀古之愁。后一种比较宏大的思绪不是直接如在诗中一样,被表现出来,而是藉缠绵的相思迷茫的柔情被慢慢晕染,显影,渗透,从而扩散于读者的心胸,弥蒙于天地之间。苍凉与柔情,永远生生不息的情与已衰败不堪的历史存在,形成鲜明对比,造就了人的情绪的繁复,感受的多样。这也是词这种体裁独特的魅力。《忆秦娥》我们无法准确判断其产生的时间,但是,它却蕴涵了词这种体裁最典型的叙述表达方式:情感与人事的交融,苍凉与柔美的结合,缠绵的儿女私情与英雄失路羁旅悲秋怀古叹今的错综交织。从这一点来说,它蕴蓄了词的最基本的表达方式,可以看做是由唐入宋的过渡之作。这或许是“诗庄词媚”最本质的表现,也是李清照“词别是一家”的最好诠释。
纵观宋代词坛,这种表现方式被词家普遍运用。如苏轼表达怀古之情、抒发人生感慨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在讴歌“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的同时,在回顾三国争雄的赤壁之战时,还不忘了捎上“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这样的闲笔,使纯粹的英雄逐鹿的政治军事事件,涂抹上了一层粉红的色彩。英雄之气因了儿女之情的衬托而更显英姿勃发。南渡词人辛弃疾在表达故国之思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把江南山水比作了一个个忧愁的女子,所谓“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而在抒发英雄情怀的失落时,也不忘了写上几句“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h英雄泪”,使本来是爱国的咏叹增添了儿女的柔情,这丰富的含义如五十弦的竖琴,弹出的曲调自然要比五弦琴更繁复些,也包含了更多触动人心的因子。
由此看来,苍凉的人事感慨须柔美的情感来衬托,才不至于沦为简单粗粝之声。而这样的柔美之情,看似闲笔,实则起到了极强的晕染作用,词的唯美也藉此体现,而人们对词最初的喜爱,就是因了这份淡淡的情绪而被拉了进去。因此,苍凉与柔美的结合,可视为宋词一种典型的叙述表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