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十月十三日,瑞典皇家文学院宣布,英国剧作家哈罗德·品特(生于一九三零年十月十日)荣获二零零五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奖理由是“他的戏剧发现了在日常谈话掩盖下面的惊心动魄之处,并强行打开了压抑者关闭的房间”。
哈罗德·品特被公认为是继萧伯纳(一八五六至一九五零,荣获一九二五年度诺贝尔文学奖)之后英国最重要的戏剧家,影响了许多剧作家,甚至形成了品特风格。他生于伦敦东部哈克尼的一个犹太人家庭,父亲是裁缝。少年时代在二战期间和战后岁月度过。一九四八年,他在英国皇家戏剧艺术学院学习一年,没有接受过正规高等教育。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五七年他在剧团演出并开始写作,一九五七年写出第一个剧本《一间屋》,成为职业剧作家。到目前为止,他一共写作二十九个剧本,除了《一间屋》之外,主要还有《升降机》(1957)、《生日晚会》(1958)、《看管人》(1960)、《茶会》(1965)、《归家》(1965)、《虚无乡》等;他完成了二十一个电影脚本,包括改编法国名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福尔斯的《法国中尉女人》;他导演过二十七出戏剧。他一直不断有诗作问世,近年来写诗抨击美英发动的伊拉克战争。他的创作活动一直延续至今。
由于作品风格独特,影响力大,他获得英国和外国多项文学大奖:莎士比亚奖(德国汉堡)、欧洲文学奖(奥地利维也纳)、皮兰德娄奖(意大利巴勒莫)、大卫·科恩英国文学奖、劳伦斯·奥利佛奖、莫里哀终身成就荣耀奖、二零零一年金笔奖等。
品特被认为是荒诞派戏剧家之一。荒诞派戏剧的思想基础是存在主义、尼采哲学和柏格森的直觉主义。二十世纪前半期的两次大战的灾难给两三代人留下了巨大精神创伤,造成了幻灭感,信仰瓦解,理想破灭,令他们觉得现实动荡、冷酷、恐怖。作家们从存在主义观点出发,在作品中表现世界的存在和人的一切行为都没有意义,而且荒诞、无用,这一切又反映在人与人、与物、与自我等的关系之中。荒诞派戏剧作品的特点是一般不十分注重情节,人物形象不十分鲜明,经常出现梦幻、梦魇的神秘性场景,语言道白显得似乎枯燥乏味、唠叨、重复、混乱、答非所问,好像对话人物都有些聋哑痴呆。
然而,从文学上看,这种道白、对话的特点,正是品特戏剧艺术的重要特色之一。
品特对于英语口语的节奏具有诗人气质的听觉,他是运用这些停顿、双关语、沉静的大师,这些表达方式传达出言语的一种次要层次的语义,与第一语义常常对立。他说:“我们所听到的言语,是我们没有听到的内容的一种显示。这是一种必要的躲避,是一种强烈的、狡黠的、充满焦虑的或者嘲弄式的烟幕,把对方保存在其恰当的地方。真正的寂静到来之时,我们得到的回声,则更近于赤裸。有一种看待言语的方式认为,言语是为掩蔽赤裸而经常使用的策略。”在谈到文学语言的交际功能的时候,品特又说:“我们多次听到‘交流失败’这个令人厌倦、灰尘满面的词语,而且这个词语还被纠缠不休地粘贴在我的作品上。我的看法正好与此相反。我认为,在我们的沉默中,在没有说出的话语里,我们表达得很好;实际的情况是,为了把我们自己守卫严实而做出连续不断的逃避,极度努力后卫。表达太令人胆战心惊。深入某一个人的生活太令人惊恐。向他人揭示我们内心的空虚是一种太过令人不寒而栗的尝试。”戏剧的确是对话语言的艺术。
批评家洛易斯·戈顿说:“看待品特戏剧的一种方式是说,这些剧作是掩遮赤裸的戏剧策略。”
品特戏剧作品的人物多为小人物、无业游民、职业暗杀手、寄生虫,没有明确性,往往模糊不清;他的戏剧作品的“剧情”、环境、背景、情节、细节也常常是隐约惚恍的。穷人陋室或者低级客房常为背景,品特说:“两个人憋在一间屋子里——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对付一个房间里的两个人。幕布升起,这意味着提出一个包含各种答案的问题。这两个人在这间屋子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显然,他们害怕屋子以外的东西。屋子外面是一个向他们倾压过来的、可怕的世界。对你和对我也都是同样可怕的。”这常常象征着人们生活经验的相当大的一个方面。
《升降机》是品特的一出独幕剧,写于一九五七年,一九六零年上演,后来英国广播公司排成电视剧推出。“升降机”是指饭店上下层送饭菜和收送餐具、菜单等用竖井般小通道中上下运动的小平台或者箱子,有点像电梯,用人工或者电力操作。在英语中这个词是dumb waiter,字面意义是“哑巴服务员”,很生动,在这里作为标题有双关语和象征意味,因为哑巴沉默,而沉默常常包含有很多意思,又有神秘感。
《升降机》的故事是:两名杀手,本和嘎斯,在一家旅馆地下室里等吩咐,本稍年长,正在看报,还朗读他觉得有意思、其实有伏笔意向的消息。嘎斯在屋里不安地走动,不断地抱怨,似乎又良心发现,表明上次的牺牲品,一个女孩,依然萦绕脑际。他像是后悔干了这一行。
屋子后墙里是一个升降机。随着订菜单的来临,气氛逐渐紧张。嘎斯不断地向本提出问题。他们以为这里原来是咖啡馆,又是厨房,订菜单中甚至还要中国菜竹笋和叉烧肉。他们竭力服务,以为有一个神秘人物正在试探他们。嘎斯依然问题没完,本总是爱答不理,又有几分在窥探他。他们互相警惕。
嘎斯出去打水喝,升降机的对讲机下降。本注意听,从他的话里可以得知那牺牲品已经到来。嘎斯回来时已被扒去外衣,解除武装。原来他正是本受雇谋杀的对象。
这个故事是对于老俗套杀手匪徒故事体裁的一种讽刺模仿,但是显示出了上文概述的品特的戏剧特征,尤其是语言与环境的特征,细读之下,颇有韵味。
二零零五年十月三十一日
附:
升 降 机
(独幕剧)
[英国] 哈罗德·品特/杨德友 译
人物:本,嘎斯
场景:地下室一间。两张床,紧靠后墙。两张床之间有一送物小门,关闭。左方的门通向厨房和卫生间。右方的门通向过道。
本躺在左面的床上,正读一张报纸。嘎斯坐在右边床上,系鞋带,很费劲。两人都穿衬衫和有背带长裤。
静。
嘎斯系鞋带,站起,打哈欠,开始慢慢走向左门。他停步,看地面,蹬蹬脚。
本下挪报纸,观察他。嘎斯弯下腰解开鞋带,慢慢脱下一只鞋。他看鞋的内部,拿出一个压扁的火柴盒。他摇动并查看火柴盒。二人目光接触。本翻动报纸,阅读。嘎斯把火柴盒放入衣兜,弯腰穿鞋。他系鞋带,显得笨拙。本下挪报纸,观察他。嘎斯走到左门前,停步,蹬蹬另外一只脚。他弯腰,解开鞋带,慢慢脱掉鞋。他察看鞋的内部,取出一个压扁的香烟盒。他抖动并细看烟盒。二人目光接触。本翻动报纸,阅读。嘎斯把香烟盒放进衣袋,弯腰,穿鞋,系鞋带。
他向左迈步。
本把报纸扔在床上,凝望他后背。本拿起报纸,仰卧,阅读。
静。
左方抽水马桶链拉动两次,但是冲洗不灵。
静。
嘎斯从左门上,在门口停步,挠后脑勺。
本扔下报纸。
本 喂!
(拿起报纸。)
这是怎么回事?你听着!
(指着报纸)
一个八十七岁老头想要穿过一条路。可是路上车多,听明白了吗?老头不知道该怎么穿插着钻过去。所以他在一辆卡车下面爬。
嘎斯 他怎么着?
本 在一辆卡车下面爬。一辆停着不动的卡车。
嘎斯 那哪儿行呀?
本 卡车发动了,从他身上开了过去。
嘎斯 这叫什么事呀?
本 报上这么说的嘛。
嘎斯 去你的吧。
本 让你听了恶心,是不是?
嘎斯 是谁给他出的这馊主意?
本 八十七岁老头子在卡车下面爬!
嘎斯 没有人相信。
本 这报上说的,白纸黑字。
[##]
嘎斯 谁也不相信。
(静。
(嘎斯摇摇头,下。本仰卧,读报。
(抽水马桶链拉动,冲洗不灵。
(本对着报上又一条消息吹口哨。
(嘎斯上。)
我有事要问问你。
本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嘎斯 我,我正要……
本 泡茶了没有啊?
嘎斯 我正要泡呐。
本 好,快点,泡吧。
嘎斯 是啊,快泡。(坐在一把椅子上。思索着)这一次,他拿出了很好的瓷器来用,真可以这么说。是有条纹的。有一种白条纹。
(本读报)
很精致的。可以这么说。
(本翻报页)
你知道,在茶杯上。杯的边缘上。其余部分是黑颜色的,明白了吧。还有托盘,是黑的,除了正中间,放茶杯的地方,是白色的。
(本读报)
还有盘子也一样,明白吧。只不过有黑条纹——说的是盘子——穿过中间。是啊,我想着这瓷器呐。
本 (仍然看报)要盘子干什么?你又不吃东西。
嘎斯 我买了点饼干。
本 直接拿了吃就行了。
嘎斯 我一般都要点饼干。或者一个蛋糕。你知道,我喝茶非吃点东西不可。
本 那就快泡茶吧。别耗时间。
(嘎斯掏出压扁的香烟盒,细看)
嘎斯 你还有烟没有?我看我是抽完了。
(上抛烟盒,又倾身向前把它接住)
希望活儿不太费时间,这次的活儿。
(瞄准,把烟盒扔在床下)
对啦,我原来想问你一件事。
本 (甩下报纸)嘿呀!
嘎斯 怎么啦?
本 一个八岁的小孩儿宰了一只猫!
嘎斯 去你的吧。
本 是真事儿。这有什么,嗯?八岁的孩子宰一只猫。
嘎斯 这小小子怎么干的?
本 是一个小丫头子。
嘎斯 她怎么做的?
本 她——
(拿起报纸,细看)
报上没说。
嘎斯 怎么没说呢?
本 等一下。报上说了:小丫头子的哥哥,十一岁,从工具房里目睹了这件事。
嘎斯 胡说嘛!
本 太有意思啦。
(停)
嘎斯 我说是那小子干的。
本 谁?
嘎斯 她哥哥。
本 我觉得你说得对。
(停)
(扔下报纸)怎么会是这样,啊?十一岁的小小子杀了一只猫,把罪责推到八岁妹妹身上!真是太——
(话说半截打住,厌恶,拿起报纸。嘎斯站起来)
嘎斯 他什么时候来接触?
(本看报)
他什么时候来接触?
本 跟你有什么关系?什么时候都有可能。
嘎斯 (挪身到本的床脚处)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本 什么事?
嘎斯 水箱灌满水得多长时间,你注意到了吗?
本 什么水箱?
嘎斯 卫生间的。
本 没有注意。费时间吗?
嘎斯 可怕。
本 怎么回事?
嘎斯 你觉得毛病在哪儿?
本 不知道。
嘎斯 想不出来吗?
本 浮球活栓有毛病,肯定是。
嘎斯 什么有毛病?
本 浮球活栓。
嘎斯 不会吧?真的呀?
本 反正我看是。
嘎斯 瞎说!我怎么就没想到。
(嘎斯走到自己床边,按按床垫子)
昨天晚上我睡得不怎么好,你呢?这个床不怎么样。换一张床单也许好点。(看见墙上一张照片)喂,这是什么?(盯着看)“十一冠”。板球队员。你看见了,本?
本 (读报)什么?
嘎斯 十一冠。
本 什么?
嘎斯 这张第一批十一个人的照片。
本 什么十一个?
嘎斯 (细看照片)这儿没说。
本 茶准备好了吗?
嘎斯 我觉得他们都有点太老。
(嘎斯向前台迈步,向前观望,又环视整个房间)
我不想住在这个黑窝里。有个窗户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可以看看外边。
本 要窗户,你想干什么?
嘎斯 想看看外面景色嘛。时间消磨得快点。
(在整个房间漫步)
我的意思是说,你走进一个黑糊糊的地方,走进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房间,你整天睡觉,干你的活儿,然后又在夜深人静时候离开。
(停)
我想看上一眼景色。可是干这行的活儿没有这样的机会。
本 你有假期呀,不记得了?
嘎斯 才半个月。
本 (向下挪动报纸)你这话烦死我了。别人都以为你是天天干活儿的。咱们多少日子干一个活儿?一个星期吗?你到底抱怨什么呀?
嘎斯 是啊,我们得做到有备无患吧?现在,有紧急情况出不了这间屋子嘛。
本 你知道你的问题吗?
嘎斯 什么?
本 你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嘎斯 有兴趣。
本 什么?说说,有什么兴趣。
(停)
嘎斯 我有兴趣。
本 瞧着我。我有什么?
嘎斯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
本 我喜欢木雕。我有舰船模型。你见过我什么时候没事可做吗?我永远不会闲着。我知道该怎么利用时间,而且用得最好。有情况出现,我是时刻有准备的。
嘎斯 你不觉得有点厌腻吗?
本 厌腻?对什么厌腻?
(静。
(本看报。嘎斯用手摸挂在床上的外衣的衣袋)
嘎斯 你有香烟吗?我的我抽完了。
(左方厕所冲洗声音)
能冲洗了。
(嘎斯坐在自己床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那瓷器好。是好。挺精致的。这个地方,就这么一点东西好。不如上一次的地方。记得上一次咱们住的地方吗?上次是在哪儿来的?至少还有个无线电呢。实话。不影响咱们舒适。
本 你这套废话有完没完?
嘎斯 这样的地方,呆久了要生关节炎的。
本 呆不长。泡茶吧,泡还是不泡?一会儿就得干活了。
(嘎斯从自己床边上拿起一个小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包茶叶。他看看茶,又望上方)
嘎斯 嗨,我是有事还要问你的。
本 又有什么事?
嘎斯 今天早晨你半路停车,是为什么?
本 (放低报纸)我以为你睡着了。
嘎斯 是睡着了,可是车一停我就醒了。是你停的车,对不对?
(停)
在半路上。天还挺黑呢,你不记得了?我看了看外面。雾蒙蒙的。我以为你想要打个盹儿,可是你坐着,挺直了身子,好像你正在等着什么事似的。
本 我什么也没等。
嘎斯 我一定是又睡着了。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停车?
本 (拿起报纸)出发太早了。
嘎斯 太早?(站起)你什么意思?咱们得到指示,说咱们得立刻出发。出发了。准时动身。怎么会是太早?
本 (平静地)是谁接受的指示,是我,还是你?
嘎斯 你。
本 咱们太早了。
嘎斯 办什么事嫌太早?
(停)
你意思是咱们进来以前有人离开了?
(察看床单)
我觉得床单不怎么干净。好像有点气味。今早晨进来的时候我太累了,没注意。有点太随便了,对吧?我不愿意用别人用过的床单。我告诉过你,情况越来越糟。我意思是,到现在为止,咱们一直用着干净床单。我注意到了。
本 你怎么知道这些床单不干净?
嘎斯 你这话什么意思?
本 你怎么知道不干净?你不是用了一整天了吗?
嘎斯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身上有味儿?(他闻床单)是有味儿。(坐在床上)也许是我的味儿吧。说不清楚。我真的不知道我有一股什么味儿。这是个麻烦事。
本 (指着报纸)咳!
嘎斯 哎,本。
本 咳!
嘎斯 听着呢。
本 什么?
嘎斯 这是哪个城市?我忘了。
本 我告诉你了。伯明翰。
嘎斯 对啦!
(细心观看房间)
这是在英格兰中部地区。英国第二大城市。
真是没想到。
(捻手指发声)
嗯,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星期六。
本 又怎么了?
嘎斯 (兴奋)可以去看维拉队比赛。
本 他们一踢就输。
嘎斯 没的事,怎么会呢?唉哟,太可惜了。
本 反正,也没有时间。去了马上又得回来。
嘎斯 哎,过去不是看过比赛吗?住一夜,看一场球赛,去过呀。得轻松一下子嘛。
[##]
本 情况紧起来了,老弟。紧啦。
(嘎斯暗自笑了笑)
嘎斯 我见过维拉队在优胜杯决赛中有一次被打败。对手是谁?白衫队。前半场是一平。我忘不了。对手赢了,是靠罚球。罚得有争议。有争议。反正是二比一输了,因为罚球。当时你也在场的。
本 不是我。
嘎斯 是你,你去了。你不记得罚球有争议吗?
本 不记得。
嘎斯 他走到场子里头。接着他们说他作假。我觉得另外那个家伙没有碰他。可是裁判立刻把球压住了。
本 没碰他?!你胡扯什么呀?都把他撞倒了!
嘎斯 不是维拉队。维拉队不耍这种花招儿。
本 别说了。
(停)
嘎斯 对啊,肯定是在这儿,在伯明翰。
本 什么在这儿?
嘎斯 维拉队。肯定到这儿来过。
本 他们一直输球。
嘎斯 你知道另外一个队是谁?是马刺队。托顿汉姆的马刺队。
本 那又怎么样?
嘎斯 咱们没在托顿汉姆干过活。是伦敦北区。
本 你怎么知道的?
嘎斯 我记得这个托顿汉姆。
(本转身对着嘎斯看着他)
本 别逗我笑,听见啦?
(本转回身,接着读报。嘎斯打哈欠,打着哈欠说话)
嘎斯 他什么时候给信儿呀,啊?
(停)
就是啊,我真想再看一场足球赛。我一向是狂热足球迷。喂,明天去看马刺队吧?
本 (声调呆板)他们一定输。
嘎斯 谁呀?
本 马刺队。
嘎斯 那么,他们就可能到这儿来比赛。
本 想得倒好。
嘎斯 要是一定输,就不如到这儿来。和维拉队踢。
本 (声调呆板)可是维拉队要输的。
(停。一个信封从右门下缝中滑进来。嘎斯看见。站起,看着它)
嘎斯 本。
本 输。他们都会输的。
嘎斯 本,你看。
本 看什么?
嘎斯 看看。
(本扭头,看见信封。站起)
本 是什么?
嘎斯 不知道。
本 从哪儿来的?
嘎斯 门下面缝里。
本 能是什么呢?
嘎斯 不知道。
(二人凝望信封)
本 把它拾起来。
嘎斯 你说什么?
本 拾起来!
(嘎斯慢慢走去,弯身,拾起)
是什么?
嘎斯 一个信封。
本 上面有字吗?
嘎斯 没有。
本 封着吗?
嘎斯 封着的。
本 打开。
嘎斯 你说什么?
本 把它打开!
(嘎斯打开信封,看里面)
里面有什么?
(嘎斯倒出十二根火柴,拿在手里)
嘎斯 火柴。
本 火柴?
嘎斯 是啊。
本 给我看看。
(嘎斯递给他火柴。本审视)
上面什么也没有。没一个字。
嘎斯 奇怪不奇怪,啊?
本 门缝底下塞进来的吗?
嘎斯 肯定是的。
本 好,继续。
嘎斯 继续干什么?
本 开门,看能不能抓住门外的什么人。
嘎斯 由谁抓,我吗?
本 快干!
(嘎斯凝望着本,把火柴放进衣袋,走到自己那张床边,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把手枪。走到门前,开门,向外张望,关门)
嘎斯 没人。
(把手枪放回原处)
本 看见什么东西没有?
嘎斯 没有。
本 他们的行动一定很快。
(嘎斯从衣袋中掏出火柴,观看)
嘎斯 嗨,正好有用。
本 正好。
嘎斯 不是正好吗?
本 正好用得上;你不是总是不够用吗?
嘎斯 总是。
本 多好啊,来得正是时候。
嘎斯 倒也是。
本 正是时候,对不对?
嘎斯 对啊,正好用得上。用得上。
本 你用得上,好啊。
嘎斯 好。
本 有什么好?
嘎斯 本来没有了呀。
本 现在不是有几根了吗?
嘎斯 现在我可以给水壶点火了。
本 就是,你总是缺火柴。现在有多少根?
嘎斯 大概有一打吧。
本 好,注意别丢了。连火柴盒也用不着。
(嘎斯用一根火柴掏耳朵)
(本拉开他这只手)别浪费火柴。去,快去点火吧。
嘎斯 什么?
本 去,去点火。
嘎斯 点什么火?
本 水壶。
嘎斯 你的意思是点煤气炉。
本 谁的意思?
嘎斯 你呀。
本 (眯缝着眼睛)你说我的意思是煤气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嘎斯 怎么,那你是什么意思,煤气吗?
本 (强调)我说去给水壶点火,就是给水壶点火。
嘎斯 给水壶怎么点火?
本 这是一个比喻!给水壶点火。一个比喻!
嘎斯 我从来没听说过。
本 给水壶点火!这是习惯用法!
嘎斯 我认为你说错了。
本 (威胁)你是什么意思?
嘎斯 一般都说:把壶坐上。
本 (追问)谁说的?
(二人对视,呼吸气粗)
(故意)我这大半辈子也没听说过什么把壶坐上。
嘎斯 我妈就常常这么说。
本 你妈?你最近见你妈是在什么时候?
嘎斯 不记得了,大概有——
本 喂,你为什么要说起你妈来呀?
(二人对视)
嘎斯 我不是要跟你过不去。我是要让你明白一个理儿。
嘎斯 是的,不过——
本 在这儿,谁是老大,是我呀,还是你?
嘎斯 是你。
本 我仅仅是为你的利益着想,嘎斯。你得学着懂点道理,老弟。
嘎斯 是的,不过我从来没听说过——
本 (强硬)没有人说点煤气!煤气亮光有什么用?
嘎斯 煤气亮光——?
本 (双臂伸直,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是点水壶,你这个笨蛋!
(嘎斯把本的双手拉开)
嘎斯 好吧,好吧。
(停)
本 喂,你还等什么呀?
嘎斯 要看看能不能点着。
本 什么?
嘎斯 火柴呀。
(掏出压扁火柴盒,擦火柴)
不着。
(把火柴盒扔在床下)
(本盯着看他)
(嘎斯抬起一只脚)
可以在这儿试试吗?
(本盯着看。嘎斯在鞋上擦火柴。擦着了)
嘿,成了。
本 (疲倦)把那该死的水壶坐上吧,看在基督的份儿上。
(本走到自己床边,忽然想到刚才说的话而停步,半转身。二人互相观望。嘎斯从左门慢慢退场。本把报纸扔在床上,坐下。双手托住头)
嘎斯 (上)着了。
本 什么?
嘎斯 煤气炉点着了。
(嘎斯走到自己床前,坐下)
不知道今天晚上是谁。
(静)
喂,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呢。
本 (把双腿放在床上)噢,看在基督的份上吧。
嘎斯 用不着。我就是有事要问问你。
(他起身,坐在本的床上)
本 你怎么坐在我的床上了?
(嘎斯坐下)
你是怎么回事?你的问题老是没完。你是怎么回事呀?
嘎斯 没事。
本 以前你没问过我这么多该死的问题的。你有毛病啦?
嘎斯 没有。我就是想知道。
本 用不着知道。你有活儿干。干活就行了,为什么还不闭嘴?
嘎斯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
本 什么?
嘎斯 这个活儿。
本 什么活儿?
嘎斯 (试探)我想你也许知道情况。
(本瞧着他)
我想你也许——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今天晚上的是谁。
本 什么晚上是谁?
(二人对视)
嘎斯 (开口)今天晚上的人是谁。
(静)
本 现在你感觉好吗?
嘎斯 当然。
本 快去泡茶。
嘎斯 是的,当然。
(嘎斯从左方下,本看着他背影。本从枕头下取出手枪察看弹药。嘎斯上)
煤气用完了。
本 怎么回事?
嘎斯 有煤气使用表。
本 我没有钱往那孔里塞。
嘎斯 我也没有。
本 你得等着。
嘎斯 等什么?
本 等威尔森。
嘎斯 他也许不来。也许只送个信来。他并不是常常来的。
本 他不来,你不是也得干吗。
嘎斯 天啊。
[##]
本 然后你可以喝杯茶。这不是挺好吗?
嘎斯 我想先喝。
(本举起枪对着光,擦拭)
本 你最好做好准备。
嘎斯 好不好不知道,你明白,挣钱不多,活儿可不轻。
(从床上拿起一包袋茶,扔进袋子里)
如果他来,我希望他身上有几毛钱。他应该有。说到底,这是他的地方;他本来就应该看看煤气表,留出烧一杯茶水的煤气。
本 他的地方?你什么意思?
嘎斯 怎么,这不是他的地方?
本 他大概是租了这个地方。不一定非是他的地方不可。
嘎斯 我知道这是他的地方。我敢说整个一座房子都是。现在连煤气也没有接通呢。
(嘎斯坐在自己床上)
是他的地方,没问题。看看其他所有的地方吧。你去一个地方,那儿有钥匙,有茶壶,周围连个人影也没有——(暂停)咳,连个声音都听不到,你想到过这个情况没有?咱们从来没有什么不舒服,比如噪音太多啦什么的,不是吗?连个人也看不见,不是吗?——除了要来的这个家伙。你注意到了这情况没有呀?真不知道这墙壁隔音不隔。(触摸床侧上方的墙壁)摸不出来。能做的,就是静等,是吧?有一半时候,他连面也懒得露一下,威尔森。
本 为什么非要露面?他是个大忙人。
嘎斯 (思索)我觉得跟他说话挺难。你不觉得吗?
本 你又唠叨他了,是吧?
(停)
嘎斯 有好几件事,我要问问他。可是见到他的时候,老是没有机会问。
(停)
我一直想着上次的那个。
本 上次的什么?
嘎斯 那个姑娘。
(本拿起报纸)
(站起,低头望着本)那张报纸你看过多少遍了?
(本扔下报纸,站起)
本 (恼怒)你这话什么意思?
嘎斯 不过是问问你看了几遍——
本 这是什么话,你批评我吗?
嘎斯 没有,不过是——
本 你再不小心点,就得挨大耳光子了。
嘎斯 你看看这儿,本。
本 我哪儿也不看(对着这间房子)有多少次了,我都遇上这种不懂礼貌的东西!
嘎斯 我不是那个意思。
本 你就爱管闲事,老弟。爱管闲事,没别的。
(本回到床边)
嘎斯 我不过是正好想到了那个姑娘。
(嘎斯坐在自己床上)
她不怎么值得多看,我知道。乱成一团,不是吗?乱七八糟。说实话,不记得还有像那么乱糟糟的。他们不像一般男女老少那样凑在一块儿。松松散散。她不理睬别人,对吧?一点也不理。哼!所以我一直想问问你。
(本坐下,闭紧眼睛)
咱们走了以后,由谁来清理?我想知道。由谁来打扫?也许他们是不清理的。也许就放下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咱们干了多少次活儿了?哼!我都数不过来了。咱们走了以后,他们如果一点也不清理,怎么能行呢。
本 (怜恤地)你这个蠢货。你以为咱们是这个组织的独一无二的分支吗?长点见识吧。他们的部门齐全着呐。
嘎斯 收拾残局的是什么人呢?
本 你这个笨蛋。
嘎斯 是这个姑娘让我想到——
(两张床之间墙壁突出部分中间发出碰撞和抖动的很大响声。有什么东西在下降。他们各自抓住手枪,跳了起来,面对墙壁。响声停止。静。他们互相观望。本快速用手指着墙。嘎斯慢慢向墙壁靠近。他用手枪拍打墙面。里面是空的。本走向他那张床床头,手扣着手枪扳机。嘎斯把枪放在床上,用手从中间嵌板部分底部向上拍打。找到嵌板一个边缘。他掀起嵌板。展现出来一个服务开口,一架“食品升降机”。有滑车牵引一个大木箱。嘎斯观看箱子内部。拿出一张纸)
本 是什么?
嘎斯 得看看。
本 念念吧。
嘎斯 (读)两份炖牛排加土豆片。两份西米布丁。两份茶,不放糖。
本 给我看看。(接过清单)
嘎斯 (自言自语)两份茶,不放糖。
本 嗯。
嘎斯 你有什么看法?
本 这意思——
(箱子上升,本用手枪瞄准)
嘎斯 是给咱们一个机会吧?他们匆忙,对吧?
(本又读一遍便条。嘎斯从他肩后观望)有点——这不是有点奇怪吗?
本 (迅速地)不,不奇怪。这儿原来可能是一个咖啡馆。楼上。这种地方常常易手。
嘎斯 一个咖啡馆?
本 是的。
嘎斯 怎么,你的意思是这儿原来是厨房,这下面?
本 是呀,一夜之间,业主就换,这种地方。因为破产了。开店的人,你知道,看着买卖不行了,就易手。
嘎斯 你的意思是在这个地方做生意的人看着生意不会顺利,就出让了?
本 对啦。
嘎斯 那么,现在谁是老板?
(静)
本 你是什么意思,谁是老板?
嘎斯 是谁把它买了下来?他们出让,是谁买了下来?
本 这就要看——
(箱子下降,发出碰撞声响。本用手枪瞄准。嘎斯走向箱子,拿出一张纸)
嘎斯 (读)本日特供汤。牛肝洋葱。果酱饼。
(停。嘎斯望着本。本拿起清单,读。他慢步走向升降机。嘎斯跟随。本审视升降机。嘎斯把一只手放在本肩膀上。本把它推开。嘎斯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他靠近升降机,迅速向上方张望。本把他推开,惊恐。本审视清单。他把手枪扔在床上,果断地说)
本 咱们最好给上面送去点东西。
嘎斯 啊?
本 给上面送去点东西。
嘎斯 噢,对,对。你也许是对的。
(因为这一决定,二人感到有事可做了)
本 (明确地)快,快!你那袋子里还有什么?
嘎斯 东西不多了。
(嘎斯走向升降机,对上面呼喊)
请稍候!
本 用不着回话。
(嘎斯检查袋子里面的东西,一一掏出)
嘎斯 饼干。一块巧克力。一小瓶牛奶。
本 就这些?
嘎斯 一包茶叶。
本 好。
嘎斯 茶叶不能送上去。就剩下这么多了。
本 可是也没有煤气。茶叶有什么用,嗯?
嘎斯 也许他们会给咱们往下递个硬币点煤气?
本 里面还有什么?
嘎斯 (掏口袋)一包埃克勒斯小奶糕。
本 一块小奶糕?
嘎斯 是的。
本 你没告诉过我你有埃克勒斯小奶糕。
嘎斯 怎么没有呢?
本 怎么只有一块?没有给我准备一块吗?
嘎斯 不知道你爱吃。
本 反正你不能给上边只送去一块。
嘎斯 为什么不能?
本 从那些盘子里拿一个来。
嘎斯 好吧。
(嘎斯走向左门,停步)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留着这块奶糕?
本 留着?
嘎斯 是啊,他们又不知道咱们有奶糕。
本 这没什么要紧。
嘎斯 我不能留着它?
本 不能。拿盘子来。
(嘎斯从左方下。本往口袋里面看。拿出一包土豆片。嘎斯拿着一个盘子上)
(本举着土豆片,质问)这是哪儿来的?
嘎斯 什么呀?
本 这土豆片从哪儿来的?
嘎斯 你在哪儿找到的呀?
本 (拍他肩膀一下)你还耍滑头呢,小子!
嘎斯 我喝啤酒时候才吃的。
本 那你都到哪儿去弄啤酒啊?
嘎斯 留着有啤酒的时候吃。
本 这话我记住了。把东西都放在盘子里。
(他们把所有食品都放在盘子里。箱子上升,没带走盘子)
等一下!
(他们站住了)
嘎斯 它上去了。
本 都是你愚蠢的错误,误了时间!
嘎斯 现在怎么办?
本 只好等它再下来。
(本把盘子放在床上,戴上挎肩手枪皮套,开始扎领带)
快准备好。
(嘎斯走向自己床前,扎上领带,挎上手枪皮套)
嘎斯 喂,本。
本 什么事?
嘎斯 这儿有什么事?
(静)
本 你是什么意思?
嘎斯 这地方怎么会是咖啡馆呢?
本 原来是。
嘎斯 你看见煤气炉了吗?
本 怎么啦?
嘎斯 它只有三个火口。
本 那又怎么样?
[##]
嘎斯 用三个火口做不出多少菜来,所以不是给店铺用的。
本 (愠怒)所以服务才这么慢!
(本穿上上衣)
嘎斯 是的,可是我们不在这儿的时候,情况是怎么样的?他们做什么?菜单都下去了,没有东西上来。像这个样子,大概已经多年了。
(本用刷子刷外衣)
没有多少买卖。
(箱子下降。他们转身。嘎斯走向升降机,拿出一个单子)
嘎斯 (读)玛卡罗尼·帕斯蒂齐奥,奥尔米塔·玛卡楼纳塔。
本 什么意思?
嘎斯 意思是:玛卡罗尼·帕斯蒂齐奥,奥尔米塔·玛卡楼纳塔。
本 希腊菜名。
嘎斯 不是。
本 不是就不是吧。
嘎斯 是相当高级的名菜。
本 快点,它要上去了。
(嘎斯把盘子放在箱子里)
嘎斯 (对着升降机往上喊)三份麦克维提和普顿斯!一份里昂红牌子!一份史密斯马铃薯薄片!一份小奶糕!一份水果和核桃!
本 凯特贝里巧克力。
嘎斯 (对着升降机向上喊)凯特贝里巧克力!
本 (递给他牛奶)一瓶牛奶。
嘎斯 (对着升降机向上)一瓶牛奶!小瓶装!(看商标)快递乳品公司!(把瓶子放进箱子)
(箱子上升)
正好放了上去。
本 你用不着那么大喊大叫的。
嘎斯 为什么用不着?
本 还没完事呢。
(本回到自己床边)
不过,还算可以吧,先告一段落。
嘎斯 你觉得是这样,啊?
本 穿好衣服,快。随时准备好。
(嘎斯穿上外衣。本躺下,仰望天花板)
嘎斯 真是个好地方。又没有茶,又没有饼干。
本 人是越吃越懒,老弟。你就越来越懒了,你还不觉得呀?干活可不能不起劲。
嘎斯 谁呀,我吗?
本 说的就是你,老弟。
嘎斯 说我吗,不起劲?
本 你检查你的枪了吗?没检查。看着不顺眼啦。为什么连擦也不擦一下呢?
(嘎斯在床单上蹭了蹭手枪。本掏出一个小镜子,拉了拉领带)
嘎斯 不知道厨子在哪儿呢。他们一定有好几个,才能对付过去。也许他们还有几个煤气炉。哎是啊!这楼道里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厨房呢。
本 当然有!做一份奥尔米塔·玛卡楼纳塔都需要什么,你知道吗?
嘎斯 不知道,需要什么?
本 一份奥尔米塔——!动脑筋想想!
嘎斯 得用几个厨子吗,啊?
(嘎斯把手枪放进枪套)
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穿上外衣)
怎么他还不送信来?我觉得在这儿度日如年。(掏出枪来,检查弹药)咱们从来没有让他失手,对不?没让他失过手。那天我还在想呢,本。咱们是靠得住的,不是吗?
(把枪放回枪套)
不过,过了这一夜就好了。
(刷刷外衣)
希望这家伙今天晚上不要兴奋什么的。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头痛得厉害。
(静)
(箱子下降。本跳起来)
(嘎斯收清单)
(读)一份竹笋,荸荠,三黄鸡。一份叉烧肉,豆芽。
本 豆芽?
嘎斯 对。
本 怪。
嘎斯 不知道该怎么动手。
(他回头看那箱子。那包茶叶在里面。他把茶叶取出)
他们把茶叶送回来了。
本 (关注)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的?
嘎斯 也许现在不是喝茶的时间。
(箱子上升。静。)
本 (把茶叶扔在床上,紧急地说)你瞧。咱们还是告诉他们才好。
嘎斯 告诉他们什么?
本 告诉他们咱们办不到,没有那些东西。
嘎斯 好吧。
本 拿你的铅笔来。写个条子。
(嘎斯翻找铅笔,突然发现话筒就挂在对着他那张床的升降机左壁上)
嘎斯 这是什么?
本 什么?
嘎斯 这个。
本 (审视)这个?是个话筒。
嘎斯 它在这儿多长时间了?
本 干活用的。咱们本来应该用它,用不着冲上面叫喊。
嘎斯 奇怪我怎么没看见它。
本 没什么。
嘎斯 怎么办?
本 看见啦?这是一个哨儿。
嘎斯 什么,这个吗?
本 是呀,把它拿出来。拉出来。
(嘎斯拉它)
对了。
嘎斯 怎么办?
本 对准它,吹。
嘎斯 吹?
本 一吹哨儿就响。他们就知道你要说话。吹吧。
(嘎斯吹。静)
嘎斯 (嘴对着话筒)听不见。
本 你说话呀!对着它说!
(嘎斯看看本,然后对话筒说)
嘎斯 储藏室空了!
本 把它给我!
(接过话筒,放在嘴前面)
(毕恭毕敬地)晚上好。打搅诸位,十分抱歉,但是我们还是想我们最好恭请诸位周知,我们已经一无所有。这里已经没有食品。
(把话筒慢慢对准耳朵)
什么?
(对着嘴)
什么?
(对着耳朵。倾听。对着嘴)
没有,都已经送上去了。
(对着耳朵。倾听。对着嘴)
噢,十分抱歉。
(对着耳朵。倾听。对嘎斯)
小奶糕发霉了。
(倾听。对嘎斯)
巧克力软得溶化了。
(倾听。对嘎斯)
牛奶酸了。
嘎斯 土豆片呢?
本 (倾听)饼干长黑毛了。
(盯着嘎斯。嘴对着话筒)
对不起,抱歉。
(话筒对着耳朵)
什么?
(对着嘴)
什么?
(对着耳朵)
是的,是的。
(对着嘴)
是的,当然。马上就来。
(对着耳朵。声音停止。挂上话筒)
(兴奋地)你听见了吗?
嘎斯 什么呀?
本 你知道他说什么?把水壶点上。不是坐上壶!不是点煤气!是点上水壶。
嘎斯 水壶怎么点?
本 你是什么意思?
嘎斯 没有煤气。
本 (用一只手拍头部)哎,这可怎么办呀?
嘎斯 他让咱们点水壶是为什么?
本 泡茶。他要一杯茶。
嘎斯 他要一杯茶!我呢?一整夜我都一直想要一杯茶!
本 (绝望地)现在该怎么办呢?
嘎斯 咱们该喝什么呀?
(本坐在床上,凝望前方)
咱们呢?
(本坐着)
我也渴了。饿了。他要一杯茶。还理直气壮,有理似的。
(本低垂下头)
我有一点吃的东西就行。你呢?看你的样子,你也是有点东西就行。
(嘎斯坐在自己床上)
咱们把全部东西都送上去了,可他还是不满意。说实话,东西多得是能够让他大喜过望的,你为什么把全部食料都送上去了?(思考着)我为什么要送上去?
(停)
谁知道他在楼上还有什么?也许有一个色拉大盆子。肯定有不少东西。不会从下面要很多东西。你注意到了没有,他们不是没有要色拉吗?他们上面大概是有一大盆色拉了。冷肉,胡萝卜,黄瓜,水芹菜,腌青鱼片串。
(停)
煮鸡蛋,煮得挺老。
(停)
一大桌子东西。大概还有一大箱啤酒。喝啤酒,吃着我那些土豆片。关于那些土豆片,他说什么了没有?他们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不用认为他们会坐在那儿等着东西从下面上去,用不着。再没有东西了。
(停)
他们一切都好。
(停)
他还要一杯茶。
(停)
这不是开玩笑,我认为。
(观看本,起身,向他走去)
你怎么了?看着精神不太好。我想要一瓶冒泡起沫子的矿泉水。
(本坐起来)
本 (低声)时间快到了。
嘎斯 我知道。我不愿意空着肚子干活儿。
本 (疲倦)先安静一分钟。我来教你注意事项。
嘎斯 那为什么呀?不一向都是同样的办法吗?
本 我来教你注意事项。
(嘎斯叹一口气,坐在本身旁,在本的床上。注意事项宣布后被逐字逐句重复)
他人来的时候,你走过去,站在门后面。
嘎斯 站在门后面。
本 如果有人敲门,不要理它。
嘎斯 如果有人敲门,不要理它。
本 但是不会有人敲门的。
嘎斯 我就不用理它。
[##]
本 那家伙一进来——
嘎斯 那家伙一进来——
本 就关上他身后的门。
嘎斯 就关上他身后的门。
本 你不要显形。
嘎斯 我不要显形。
本 他看见我,向我走来。
嘎斯 他看见你,向你走去。
本 他不能看见你。
嘎斯 (没听清)啊?
本 他不能看见你。
嘎斯 他不能看见我。
本 但是他会看见我。
嘎斯 他会看见你。
本 不能让他知道你在那里。
嘎斯 不能让他知道你在那里。
本 不能让他知道你在那里。
嘎斯 不能让他知道我在那里。
本 我掏出我的枪。
嘎斯 你掏出你的枪。
本 他会停步。
嘎斯 他会停步。
本 如果他回头——
嘎斯 如果他回头——
本 你就在那儿。
嘎斯 我就在那儿。
(本皱眉头,按前额)
你忘了什么事。
本 我知道。是什么?
嘎斯 按你的意思,我没有掏出枪来。
本 你掏出枪——
嘎斯 是在我关上门以后。
本 是在你关上门以后。
嘎斯 这一点,你从来没有忽略过,你知道。
本 他看见你在他身后的时候——
嘎斯 我在他身后——
本 我在他前面——
嘎斯 你在他前面——
本 他感到奇怪——
嘎斯 不安。
本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嘎斯 那么他会做什么?
本 他会看看我,又看看你。
嘎斯 咱们一言不发。
本 咱们也看着他。
嘎斯 他一言不发。
本 他看着咱们。
嘎斯 咱们也看着他。
本 就是这样。
(停)
嘎斯 如果是个姑娘,咱们怎么办?
本 一样地干。
嘎斯 完全一样?
本 一样。
(停)
嘎斯 没有一点区别吗?
本 咱们完全一样地干。
嘎斯 噢。
(嘎斯起身,发抖)
请原谅我。
(他从左门下。本依然静坐床上)
(抽水马桶链拉动,但是冲洗不灵)
(静)
(嘎斯上,在门内侧止步,沉思。他望了望本,然后走向自己床边。不安。站着,沉思。转身,看着本。向着本挪动几步)
(以低而惊恐声音慢慢地说)如果他知道没有煤气,为什么还给咱们送火柴来?
(静)
(本凝望前方。嘎斯走向本的左侧,他的床脚下,对准他另外一只耳朵)
本 如果他知道没有煤气,为什么还给咱们送火柴来?
(本抬头)
他为什么这样做?
本 谁呀?
嘎斯 谁给咱们送来了这些火柴?
本 你在说什么呀?
(嘎斯俯视他)
嘎斯 (语音不清晰)谁在楼上?
本 (神经质地)这件事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嘎斯 到底是谁呢?
本 这件事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本翻弄床上的报纸)
嘎斯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本 够了!
嘎斯 (越来越激动)我以前问过你。谁搬进来了?我问过你了。你说原来的房主搬走了。那么,好,是谁搬进来了?
本 (弯下身)住嘴。
嘎斯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本 (站起)住嘴!
嘎斯 (激动)我告诉过你谁是这个地方原来的主人。我告诉你了。
(本气恼地拍他的肩膀)
我告诉过你谁经营了这个地方,对不对?
(本气恼地拍他的肩膀)
(强烈地)好,他耍这些花招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就想知道这个。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本 什么花招?
嘎斯 (激烈地,向前移步)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咱们不是通过考验了吗?通过了考验,几年以前,不是吗?咱们一起通过的,你不记得了吗?咱们已经通过了考验,没有吗?咱们一向按要求完成任务。他还这么做,是为什么?是什么意图?他耍这些花招是为了什么?
(升降道中的箱子下降,在他们背后。这一次,噪音伴有一阵刺耳的哨声。嘎斯奔向升降机,抓出纸条)
(读)挪威大虾!
(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拿起话筒,摘下哨子,吹哨,说话)
我们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明白了吗?
(本夺过话筒,把嘎斯推开。追着嘎斯,反手猛烈击打他胸部)
本 住口!你疯了!
嘎斯 可是你听见了!
本 (粗野)够了!我警告你!
(静)
(本挂上话筒。走到床边,躺下。拿起报纸,阅读)
(静)
(箱子上升)
(他们迅速转身。二人目光接触。本又看报纸)
(嘎斯走回床边,坐下)
(静)
(升降机下降到原处)
(他们迅速转身,二人目光接触。本又看报纸)
(静)
(本扔下报纸)
本 咳哟!
(拿起报纸,看着它)
听听这一段!
(停)
这是怎么回事,啊?
(停)
哎嗨!
(停)
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
嘎斯 (发呆)说呀!
本 是真的!
嘎斯 管它呢。
本 就在这儿,白纸黑字吗。
嘎斯 (声音很低)是事实吗?
本 你可以想象呀。
嘎斯 没办法相信。
本 足以让你感觉恶心,对吗?
嘎斯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可信。
(本摇头。放下报纸,站起来。把手枪放进枪套)
(嘎斯站起。向左边的门走去)
本 你到哪儿去?
嘎斯 去接一杯水。
(嘎斯下。本刷衣服和鞋上的尘土。话筒里的哨响起来。他走过去,取出哨,把听筒放在耳边。倾听。又把话筒放在嘴前)
本 是的。
(对着耳朵。听。对着嘴)
马上。立即。
(对着耳朵。听,对着嘴)
没问题,准备好了。
(对着耳朵。听。对着嘴)
明白。重复。他已经走了,马上就要进来。用普通的办法。明白。
(对着耳朵。听。对着嘴)
确实准备好了。
(对着耳朵。听。对着嘴)
对的。
(挂上话筒)
嘎斯!
(他取出一个梳子梳头发,整理外衣,减小手枪形成的突起。卫生间冲水完毕,本快步走向左边的门)
嘎斯!
(右门急速打开。本转身,拿手枪瞄准门)
(嘎斯摇摇晃晃上)
(他的外衣、背心、领带、枪套、手枪已经全被没收)
(他止步,身躯前倾,双手垂放身侧)
(他抬头,看着本)
(寂静)
(他们互相凝望)
幕 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