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社会新词层出不穷,热词各领风骚,用“你方唱罢我登场”来形容这种语言狂欢现象一点也不过分。你瞧,“女汉子”们迈着轻盈的步伐开始朝我们走来,在各类报刊频频亮相,吸引着每个人的眼球:
1.她笑言,自己是“土专家”,是在泥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她还说,自己是女汉子,农田里男人干的事,她也能干。(《人民日报》2013年11月2日)
2.19日晚,山东电视影视频道将开播年代爱情传奇《边关烽火情》。该剧由实力小生于震和台湾美女安以轩领衔主演,讲述了上世纪30年代一个女汉子的情感纠葛与人生成长历程。(《齐鲁晚报》2013年12月19日)
结合上下文考察,原来“女汉子”是指那些带有男性性格特征的一类女性,其共性是行为举止不拘小节,性格开朗直爽,心态乐观,果断冷静,集温柔和泼辣于一身,拥有女人的外表和男性的内质。
从句法关系上看,“女汉子”属于偏正结构。因此要了解“女汉子”为何异军突起,先让我们来考察一下该结构的中心语“汉子”。
“汉子”一词最早指男性,并且带有一定的贬义色彩。语料检索发现,较早的用例出现在《北齐书》中。
3.(魏恺)迁青州长史,固辞不就。杨愔以闻,显祖大怒,谓愔云:“何物汉子,我与官不肯就!明日将过,我自共语。”(《北齐书·魏兰根传》)
据《北齐书》记载,北齐文宣帝时期,魏恺被任命为出使陈国使的副官,后迁青州长史,可他固辞不就。宰相杨愔告诉文宣帝,文宣帝高洋大怒,对杨愔说:“何物汉子,我与官,不肯就!明日将过,我自共语。”很明显,文宣帝认为魏恺不知好歹,所以口中的“汉子”意为“不识抬举的家伙”,因而具有一定的贬义和蔑视色彩。宋代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考证道:“今人谓贱丈夫曰‘汉子’,盖始于五胡乱华时。北齐魏恺自散骑常侍迁青州长史,固辞之。宣帝大怒,曰:‘何物汉子,与官不受!’此其证也。”唐代诗僧寒山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两句:“碌碌群汉子,万事由天公。”这里的“汉子”同样是对男人的贬称。
到了宋代,“汉子”语义进一步泛化,贬义色彩消失,开始演变为男子的俗称。如:
4.正行间,只见一个汉子,头上戴着竹丝笠儿,穿着一领白缎子两上领布衫,青白行缠扎着裤子口,着一双多耳麻鞋,挑着一个高肩担儿,正面来,把崔宁看了一看。(南宋《碾玉观音》)
“汉子”的另外一个意义则是指市井之间女性对自己“丈夫”的称呼,这一义项在明清世俗社会发展起来并沿用至今。如:
5.一顿饭时,就来了有五六船。那些女人后面,都跟着自己的汉子,掮着一把伞,手里拿着一个衣包。(清吴敬梓《儒林外史》)
6.正月初二一早,小村里四处响起“嗵嗵嗵”的马达声,那些急于回娘家的媳妇,大声地催促着自己的汉子发动汽车。(《山东农民走亲戚代步“私家车”》,新华网2004年1月24日)
不管是男子的俗称还是指自己的丈夫,由于“汉子”专门用于男性,因而该词也就带有传统文化中有关男性的一系列附加意义,如“性格粗犷、意志坚强、刚硬独立、铁石心肠、血气方刚”等。
我们认为,“女汉子”的走红也绝非偶然,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社会快速发展带来语言表达需要。当今社会进程不断加快,为了更好地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女性需要让自己变得独立、自主、强大,以应对所面临的各种挑战。从上述所分析的词义来看,“汉子”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里对男性的一种心理和文化上的认同标准。当具备了男性某些性格特征的女性群体涌现出来后,原来专门用于男性的“汉子”一词就显得捉襟见肘,产生了对于这类有别于传统女性的社会群体语义表达上的空缺,而“女汉子”无疑可以来填补这一空缺。因此,“女汉子”实际上就是给具备纯爷们特征的女性群体而贴的一个标签,是当代不同的社会群体彰显自我和张扬个性的一种表达方式,反映出现代人的主体自觉和群体意识的归宿感。
第二,语用表达上求新求异的内在心理诉求也是“女汉子”大行其道的一个重要因素。不同的时代往往会造就不同的表达。从词汇学理论看,除基本词汇之外,其他一般词汇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有时候是在其概念义不变的前提下而产生的。如“美女”古代被叫作“粉黛”“美人”,后来则摇身一变,称之为“红粉佳人”,今天有人则称之为“美眉”。这些所指相同的词语之所以在不同时期以不同的面目出现,其内在的驱动力正是语言使用者为消除长期使用某一种表达而产生的审美疲劳,也是满足语用上求新求异的心理诉求的结果。就“女汉子”而言,其意义和“巾帼不让须眉”基本吻合。然而,和以往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等词语相比,“女汉子”则更具有平民化色彩,而且还多了某种语用意义,因为无论用于自称还是他称,无疑让人感觉到这一表达中隐含着对于颠覆传统女性形象的戏谑调侃甚至无奈。
第三,标记理论为“女汉子”提供了组合方式上的解释力和词义理解上的可行性。标记理论认为,一对语言特征通常包括两个对立体:有标记的和无标记的。无标记成分指那些常见的、表达一般意义的语言成分;而有标记成分则指那些不常见的、意义特殊的语言成分。举例来说,通常担任保姆工作的绝大多数为女性,因此“保姆”一词用于女性是无标记的;当需要特别指出保姆的性别是男性时,我们就会用“男”这一标记置于“保姆”之前,构成“男保姆”这种有标记形式,以区别于通常意义上的女性保姆。同样道理,“汉子”用于男性是无标记的,只要提到“汉子”,就很容易激活该词所携带的社会成员预设的一系列附加意义和联想,如坚强有力、有主见、有魄力等等。从逻辑学角度看,这属于一种基于默认的前提和常识为基础的缺省推理。当我们需要表达和男性“汉子”一样有个性、有主见、敢作敢为的女性时,就会在前面加上一个标记从而构成“女汉子”这样的有标记形式。实际上,语言中类似有标记的表达很多,特别是前加性别指示词“男”“女”的表达更是比比皆是,如“男保育员”“女强人”“女工程师”等。这些表达折射出新时期男性和女性在社会生活中所扮演角色出现的新变化,是运用标记手段而衍生出的一些有标记形式。性别指示词“男”“女”在词性上都属于区别词,区别词最主要的语法功能就是用在名词前起到区别事物类别和范畴的作用。“女汉子”正是把“女”作为一个形式标记来区别于“汉子”内涵意义默认为男性的一种手段,也正是社会的发展变化引起语言做出调节的结果。当然,至于“女汉子”在汉语中究竟能走多远,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我们将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