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语文课堂阅读教学中,我常想着能独立阅读课文,教出从文本挖掘出的、适合学生发展需要的内容,并把这理解及发现的过程一并与学生分享和交流,以提升彼此的阅读能力和知识水平。然而面对具体文本时,我常常手足无措,不知所向。俗话说,读书可以使人增长智慧。于是我向名家著作学习智慧,研读了钱理群、孙绍振、蔡义江、童庆炳四大家所著的《名家六十讲:语文课上的文学》(本文引文未注明出处的皆出自该书),读后获益匪浅,现将阅读感受呈与广大同人批评指正。
童庆炳在《谈谈文学性》中写道: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是作家以自己的情感去评价生活,作品里面所描写的生活都经过了作家的情感过滤、渗透和评价……能让读者觉得那生活不是冷冰冰的,是带有诗人、作家的情感体温的”。也就是说,每一部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用语言构建的有情感的生命体。语言形式不仅体现着作家的个人风格,而且也承载着他们浓浓的情感以及对世界的认知与评价。因此,我们分析鉴赏作品,必须要通过分析文学作品的语言形式来触摸作家的心灵,感受他们的“情感体温”。
那么,如何走进文学作品的世界,感受其生命脉搏呢?孙绍振在《〈背影〉的美学问题》中说道:“阅读的过程并不是静态的,而是心灵与文本,学养、专业积累与文本历史之间的搏斗,……是读者主体与文本主体的深度同化和调节。深度调节的主要途径就是钻研审美理论、历史方法和积累学术资源,……除此以外,似乎别无选择。”但这只是前提条件,还需要悟性和不断更新知识结构,让许多文献资料和口传资料在读者的眼里闪耀起来,活跃起来,向特定的意义线索汇集,并有所感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悟”的具体方法,就如孙绍振在《文本分析的七个层次》中所说的——艺术感觉的“还原”、多种形式的比较、情感逻辑的“还原”、价值的“还原”、历史的“还原”和比较、流派的“还原”和比较、风格的“还原”和比较。这七个层次都是通过比较发现“文本的矛盾”(语言形式与所表现对象之间的矛盾),并在解决矛盾的过程中探求作家真实的知、情、意,也就是在探求作者为什么这样写而不是那样写的过程中,理解和把握作者写了什么和要表达什么。孙绍振在解读《荷塘月色》时,引入郁达夫《故都的秋》进行比较分析。他指出:“不但善于从看来相同的地方看出相异的地方,而且要善于从看来相异的作品中,看出相同的地方。这是科学抽象的基本功,是需要长期自我培养的。”相对于当下教学中比较普遍的同中求同和异中求异,孙先生提出的同中求异和异中求同的方法更有利于学生在联想、比较、贯通中激活已学习和掌握的材料的生命,让学生“学习从习以为常的事实和过程中发现问题,培养探究意识和发现问题的敏感性”,提高他们“思考问题的深度和广度”,“增强学生探究意识和兴趣”(《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实验)》)。
走进文学作品的世界,感受其生命脉搏,还可以通过历史的眼光和立体的思维来分析作品。孙先生以历史的眼光把曹操的《短歌行》与《诗经》、《古诗十九首》、《前赤壁赋》放在一起比较,并以理性的思维从“意脉”和“节点”两个方面来分析情感的衍生变化:“首章的悲怆慷慨,末章的浪漫张扬,构成了一个二元对立的转化。主题在多个节点(‘苦’—‘慷’—‘解’—‘沉吟’—‘不可断绝’—‘鼓瑟吹笙’—‘契阔谈宴,心念旧恩’—‘何枝可依’—‘天下归心’)的呈示、展开中升华……意脉从激情开始,经过多重起伏,到最后,又回归到首章的激情。”孙先生严密的逻辑分析,带着我们一步步走进了诗人的胸怀,触摸到了诗人的心灵。
钱理群先生则从五层“看”与“被看”的关系来解读《我的叔叔于勒》:“我”的父母这样的成年人怎样看于勒叔叔、“我”怎样看父母这样“看”于勒叔叔、“我”怎样看于勒叔叔、莫泊桑怎样看小说人物的种种“看”。钱先生如剥笋一般层层深入,直至追问今天的我们怎么去看那种种“看”,让人不得不反躬自省。钱先生冷峻的追问中包含着人道主义的关爱、可敬、可佩。
两位先生的解读给我们如下启示:首先,文本中都含有一定的思维逻辑,阅读教学要注重对学生进行思维训练,且这种思维训练应在分析文本语言形式中自然而然展现出来,不可人为强加,这正是当下语文教学普遍欠缺的。其次,文本是一个生命体,是一个不断成长发展着的生命体,阅读教学要在过程中体验生命的律动,体验生命的温度,而不能只抓一点,而不顾及整体。所谓从什么读出(感悟到)了什么云云,让许多师生对断章取义驾轻就熟,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实在应该废止。
情感是文学作品的核心,文学作品解读和鉴赏就是理解感受文学作品中寓含着怎样的情感,情感是如何被表达的,表达得怎么样。从写法切入,理解感受文学作品的情感,则是一个非常好的路径。这是本书给我们的另一启示。
蔡义江先生在《〈香菱学诗〉教学设计之我见》一文中的意见很值得我们借鉴:“我们今天读《红楼梦》的重要意义之一,就是科学地总结和借鉴其成功的艺术经验,我以为也就是作者如何用合情合理、不穿凿的创作原则,来描绘这一历史场景,塑造人物和刻画人物性格。”他强调,读是为写服务的,要读出作品怎样写场景、怎样写人物而且写得如此真实和成功。这里,蔡先生强调的是如何来塑造、如何来刻画,不同于我们平时所说的分析人物形象、人物性格。虽然蔡先生的话未涉及文学作品的核心情感,但在分析怎样写的时候,情感不可能被摒弃,情感是寓于如何塑造、如何刻画之中的。
蔡先生的这种观点与钱理群、孙绍振二位先生的观点基本一致,都强调从写法切入的解读。钱理群先生在《怎样写母爱,母爱是什么?——读里柯克〈我们是怎样过母亲节的〉》一文中说道:“一般来说,写作时,是先有‘写什么’的想法和冲动,再考虑‘怎样写’的。而阅读,却是一个反向的过程,即先注意‘怎样写’和‘如何表达’,再由此而达到对‘写什么’‘要表达什么’的理解和把握。”钱先生的这段话道出了阅读教学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应该是“写法”(虽然先生未明示,但客观效果是学习了写法),是指向读者内部的。读和写统一在同一过程中,而读是为“写”服务的。而且,在对“怎样写(表达)”的分析中,隐含着这样的思维过程,即“怎样写(表达)”是什么,它与其他类似的写(表达)区别是什么,表现在文中哪些地方,为什么这样写(表达)。这隐含着对学生观察、感受、分析、判断能力的训练和培养,久之,必会大有裨益。反观我们常规的阅读教学(包括我们的备课阅读),大多教师的做法是从写了什么开始,少数涉及写得怎么样,很少有人触及为什么这样写的层面。阅读教学指向的都是作者,而不是读者自己。因而,这样的阅读教学价值也就大打折扣。
(《名家六十讲:语文课上的文学》,钱理群、孙绍振、蔡义江、童庆炳著,语文出版社2013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