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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 艳 文选 ]   

窗前梧桐知多少

◇ 王 艳

  丰子恺不仅是漫画家,更是散文家,他创作的散文独具魅力。他的散文和他的画一样,虽然写的是耳闻目见的琐事或个人感想,但往往“小中能见大,弦外有余音”,读后令人回味颇深。他的散文《梧桐树》就借梧桐树的四季变化表现了他对自然、对人生的看法。
  作者首先就开门见山的给人一个惊喜,让楼的窗前那好几株梧桐树在我们眼前亮相,并引用唐诗“山远始为容”指出这虽是邻居家的梧桐树,但因为“距离产生美”,好像是专门种给我看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接着,作者就描述梧桐一年四季的变化,以窗口为观察点,梧桐的“浓妆淡抹”尽收眼底。
  春尽夏初,新桐初乳,那些嫩黄的小叶子一簇簇地顶在秃枝头上,好像一堂树灯,又好像小学生的剪贴图案,这两个比喻带给人的除了欢欣更是新鲜,试想:当一盏盏“灯”在“秃”的枝头绽放时,带给人的是怎样的一种惊奇!在与其他树的对比中作者竟用了“拙劣”一词来形容梧桐树的生叶技巧,似贬实褒,对梧桐的喜爱尽在“拙劣”一词的评判中。夏天,梧桐绿叶成阴的壮观更让人惊叹!在这里,作者又极尽形容,比喻句更是一个接一个:密密层层的团扇大的叶片,重重叠叠的猪耳朵一般的东西,望去好像一个大绿幛,又好像图案画中的一座青山!这样浓的绿意,让作者在不知不觉间又要给古人改诗了,说“芭蕉分绿上窗纱”眼光未免太低,应见“梧桐分绿上窗纱”了。这里带给人的除了欣喜更多的是赞赏了。
  如果说梧桐初绽和绿树成阴带给作者的是万分惊喜,那叶落的光景却有些“凄惨”。先不说颜色由绿到墨绿再到焦黄的变化,而北风起时“闹”起来的黄叶由一两张到成群的“飞”去后的情景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当枝头渐渐虚空终于只剩下几根枝头时无异就像是曾经娶妻生子而家破人亡的光棍,这个比喻带给人的不仅仅是悲哀,更多的是辛酸。于是。作者不再把感情寄予在景物的描绘中,而直接来表达自己的慨叹了:象征悲哀的莫如落叶,尤其是梧桐的落叶:“无常”的象征,莫大于此了!
  文章通过梧桐落叶与落花的对比,写出了梧桐落叶尤其令人悲哀。是啊,人生如树叶,片片凋秋风,此情此景,我似乎也读懂了梧桐的寂寞,不是慨叹韶华流逝的漠然,不是哀怨人潮人海中的孤寂,而是具有一种禅意,一种宁静和虚空的玄奥。服从自然又抗衡自然,洞悉自然又糊涂自然,一任风雕雨蚀,四季轮回,日月如晦,花开花落。好一种从容淡泊的大度!总之,从新桐初乳到绿叶成阴,直到黄叶辞枝,在作者平实、质朴、精细的描摹中,一枝一叶中处处含情,抒发了作者淡淡的赞赏、欣喜和感叹之情。
  关于树题材的文章很多很多,寓意却大不相同。丰子恺的这篇散文更多的是落在了哲理上:可知自然是不能被占有的,可知艺术也是不能被占有的。因为邻居家虽然种植了梧桐树,占有了它们,但是,他们没能看见它们的容貌,没能体验梧桐的种种变化,没有感受到梧桐生长的象征意义,因而没法“占有”它们。因此,拥有的东西未必能理解和欣赏,自然和艺术都是这样。这就告诉我们,对事物要有充分的理解和欣赏,才能为自己所拥有。生活还需要我们认真地去感受和体验,并用心去发现,这样,你才可以说是拥有生活。另外,我们还得看到这一点:形式上为你占有,而内容上未必为你所占有,这样的情况在世上为数不少。
  笔者曾经在丰子恺友人的一篇文章中看到,他在同朋友聚会与交谈时,经常静静地坐在一边,默默无语。其实,这正是一种境界,丰子恺散文呈现出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境界,又具有淡如菊的特点:朴实平淡、自然无饰的语言以及清澄深远的艺术意境,就如同他的漫画《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画面上。帘拢半,新月高悬,静静地照着席终人散后的几只茶杯,一切尽在无言中。
  附原文:
  梧桐树
  丰子恺
  寓楼的窗前有好几株梧桐树。这些都是邻家院子里的东西,但在形式上是我所有的。因为它们和我隔着适当的距离,好像是专门种给我看的。它们的主人。对于它们的局部状态也许比我看得清楚:但是对于它们的全体容貌呢。因为这必须隔着相当的距离方才看见。唐人诗云“山远始为容”。我以为树亦如此。自初夏至今,这几株梧桐在我面前浓妆淡抹,显出了种种的容貌。
  当春尽夏初,我眼看见新桐初乳的光景。那些嫩黄的小叶子一簇簇地顶在秃枝头上,好像一堂树灯,又好像小学生的剪贴图案,布置均匀而带幼稚气。植物的生叶,也有种种技巧。有的新陈代谢,瞒过了人的眼睛而在暗中偷换青黄。有的微乎其微。渐乎其渐,使人不觉察其由秃枝变成绿叶。只有梧桐树的生叶,技巧最为拙劣,但态度最为坦白。它们的枝头疏而粗,它们的叶子平而大。叶子一生,全树显然变容。
  在夏天,我又眼看见绿叶成阴的光景。那些团扇大的叶片。长得密密层层。望去不留一线空隙,好像一个大绿幛,又好像图案画中的一座青山,在我所常见的庭院植物中,叶子之大,除了芭蕉以外,恐怕无过于梧桐了。芭蕉叶形状虽大。数目不多,那丁香结要过好几天才展开一张叶子来,全树的叶子寥寥可数。梧桐叶虽不及它大,可是数目每多。那猪耳朵一般的东西,重重叠叠地挂着,一直从低枝上挂到树顶。窗前摆了几枝梧桐,我觉得绿意实在太多了。古人说“芭蕉分绿上窗纱”,眼光未免太低,只是阶前窗下的所见而已。若登楼眺望,芭蕉便落在眼底,应见“梧桐分绿上窗纱”了。
  一个月以来,我又眼看见梧桐叶落的光景。样子真凄惨呢!最初绿色黑暗起来。变成墨绿;后来又由墨绿转成焦黄;北风一起,它们大惊小怪地闹将起来,大大的黄叶子便开始辞枝——起初突然地落脱一两张来,后来成群地飞下一大批来,好像谁从高楼上丢下来的东西,枝头渐渐地虚空了,露出树后面的房屋来,终于只剩下几根枝头,回复了春初的面目。这几天它们空手站在我的窗前,好像曾经娶妻生子而家破人亡的光棍,样子怪可怜的!我想起了古人的诗:“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芽”现在倘要搜集它们的一切落叶来,使它们一齐变绿,重还故枝,回复夏日的光景,即使仗了世间一切支配者的势力,尽了世间一切机械的效能,也是不可能的事了?选回黄转绿世间多,但象征悲哀的莫如落叶,尤其是梧桐的落叶。落花也曾令人悲哀。但花的寿命短促,犹如婴儿初生即死,我们虽也怜惜他,但因对他关系未久,回忆不多,因之悲哀也不深。叶的寿命比花长得多,尤其是梧桐叶,自初生至落尽,占有大半年之久,况且这般繁茂,这般盛大!眼前高厚浓重的几堆大绿,一朝化为乌有!“无常”的象征。莫大于此了!
  但它们的主人,恐怕没有感到这种悲哀。因为他们虽然种植了它们,所有了它们,但都没收有看见上述的种种光景。他们只是坐在窗下瞧瞧它们的根干,站在阶前仰望它们的枝叶。为它们扫扫落叶而己,何从看它们的容貌呢?芽何从感到它们的象征呢?芽可知自然是不能被占有的。可知艺术也是不能被占有的。
  选自《诗意的月夜》新蕾出版社

窗前梧桐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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