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站:安庆】
图景·图画
安庆,位于长江下游北岸,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南宋置安庆府,清及民国为安徽省治所。东周时期安庆是古皖国所在地,安徽省简称“皖”即由此而来。东晋诗人郭璞曾称“此地宜城”,故安庆又别名“宜城”。安庆是桐城派文学和黄梅戏的发祥地。徽班领袖程长庚融昆曲、汉调等剧种之长,创造了国粹艺术——京剧,被誉为“京剧鼻祖”。安庆籍的现代文化名人还有:爱国宗教领袖赵朴初、“两弹元勋”邓稼先、美学家朱光潜、小说家张恨水等。
解说·解读
记忆里的安庆
◇ 颜回
我的老家在安庆一带长江边上的圩区,这里原本一片汪洋,后来修了江堤,将水挡在外面,低洼的地方就变成了肥沃的农田。13岁那年,我考取一所师范学校,9月中旬的一个清晨,从家乡小河的柳阴下坐上机动船,后改乘小轮船经皖口来到安庆。那是我第一次进城。
大观亭与振风塔
那一年秋天似乎来得很早,秋雨连绵,江天一色,昏黄黯淡。我走上船舷,静静看那奔流的江水,不到一小时,就看见了影影绰绰的振风塔。我随着人流走向码头,上岸,又转往车站改乘汽车,赶往另一座城市的学校所在地。
那时只觉得人多和可怕的陌生,还有远离故乡的不安和焦虑,根本来不及欣赏这座古老的城市。从那以后,安庆便是我外出中转必经的城市。之后,在等车等船的空闲时间,我便根据纸上的记载,学着去寻幽探胜。
我在《浮生六记》里曾读过沈复写安庆大观亭的一段文字:
是年九月,余……赴四川重庆府之任,溯长江而上,舟抵皖城。皖山之麓,有元季忠臣余公之墓,墓侧有堂三楹,名曰“大观亭”,面临南湖,背倚潜山。亭在山脊,眺远颇畅。旁有深廊,北窗洞开,时值霜时初红,烂如桃李。
《浮生六记》是沈复的传世名篇,主要写这位才子的爱情故事以及由爱情带来的坎坷经历,文笔极为优美。大观亭虽只是他“浪游记快”的一鳞半爪,却给了后世读书人发思古幽情的机会。
100多年后,郁达夫来安徽法政专门学校(现安庆师范学院址)任教,在此期间,他以安庆老城为背景,写了三篇小说。其中最出名的《迷羊》,故事就是从大观亭开始的:
原来这大观亭,也是A城的一处名所,底下有明朝一位忠臣的坟墓,上面有几处高敞的亭台。朝南看去,越过飞逸的长江,便可看见江南的烟树。北面窗外,就是那个三角形的长湖,湖的四岸,都是杂树低冈。那一天天色很清,湖水也映得格外的沉静,格外的蓝碧。
男女主人公的初次相见是这样的:
中间那个穿蓝素缎的,偶然间把头回望了一望,我看出了一个小小椭圆形的嫩脸,和她的和同伴说笑后尚未收敛起的笑容。她很不经意地把头朝回去了,但我却在脑门上受了一次大大的棒击。这清冷的A城内,拢总不过千数家人家,从未见过有这样豁达的女子,这样可爱的少女,毫无拘束地,三五成群,当这个晴和的午后,来这个不大流行的名所,赏玩风光的。我一时风魔了理性,不知不觉,竟在她们的背后,正厅的中间,呆立了几分钟。
郁达夫,我少年时就觉得他十分亲近,所以读了他以我身边小城为背景的小说,就更想到大观亭看看,凭吊作家那份没有善终的情感。不过,故事的结局不是少年人所关注的,传奇才是我的向往,因此私心里也希望游览大观亭时有类似的奇遇。可惜,大观亭已不复存在,承载这份热情的少年梦也就无从实现了。
幸好,还有振风塔。
人们往往是先从口耳相传或者从纸上认识这个世界的。我很小就听说安庆有座“宝塔”,路过安庆第一眼看到的标志建筑也是它,因为它在江边码头附近,“塔影横江”原是这座城市的主要景点之一。不过登塔之先,我对它的感性认识还是来自郁达夫的小说《迷羊》。刚刚走入这个世界的年轻人,面对青春、爱情和渺不可知的未来,谁不是迷途的羔羊呢?
塔在迎江寺里,寺庙是方外世界,但登塔者早就是红男绿女了。
我是和几个闹嚷嚷的男生一起登塔的。情感上没有细腻的体会,又加上恐高,就没有走到塔门口去看长江。但是,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时空深处打量着我。迈入青年门槛的人,大都会这样自作多情吧。未经爱情洗礼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没有恋人眷顾的生命是苍白无力的。虽然那时我并没有现实的恋人,但是在心灵的远景里,我知道一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透过茫茫江面,清澈地与我对视。
皖口与长风沙
皖口,是皖河入长江之口,在安庆城西。今天的皖口只是一个渔村小镇,但历史上曾是军事重地,公元 228 年,孙权、陆逊歼魏将曹休万余兵马就在此地(事见《三国志·吴书》)。距岸十多米的河床上有古城墙遗址,枯水期可见古城墙基脚,当地百姓早年挖起的古城墙砖上还刻有“太湖县”“望江县”“潜山县”等字样,有的城墙砖上甚至刻着人名。这一点很像南京明城墙和明孝陵上的方砖。
对皖口本身,我没有太多印象,只觉得是城郊的一个相对荒凉的地方。后来,读到李涉的《井栏砂宿寓夜客》,不免多了一份注意。
李涉是中唐太学博士。长庆二年(公元822年)春天,他经皖口到九江看望他在那里当江州刺史的弟弟李渤时,途遇盗贼,写下这首诗。事见辛文房《唐才子传》:
(李涉)尝过九江皖口,遇夜客,问何人,曰:“李山人。”豪首曰:“若是,勿用剽夺。久闻诗名,愿题一篇足矣。”涉欣然书曰:“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大喜,因以牛酒厚遗,再拜送之。
诗人半路遇到劫匪,本来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谁知盗贼听到诗人的名字后立马放弃抢劫的念头,转而索要诗句,得到题诗后,如获至宝,还用牛肉美酒款待,深情款款作别。那时的盗贼有这么高的文化修养,而诗人的声名远播若此,真是让人感叹。这不是刀光剑影的江湖,简直是谈诗论道的雅聚。这一切,如今哪里能寻得到?
不单是爱情能激发人类对美好事物的追求,那种不论出身的知己相赏之情,也是人生最为难得的快意。从振风塔到皖口,一切留在纸上的记录,都在向我们暗示着什么。
最后说一下长风沙。
有4年的时间,我从西边的小镇坐船到安庆,再从安庆顺江而东去上学。安庆东边的江上便是长风沙。我每次来去都经过长风沙。有一次,雪后初霁,我坐着一艘只能搭乘二三十人的小船。经过的江岸,几十里连绵盛开着雪白的芦花。雪堆积在芦苇根部。我坐在船头,手里拿着川端康成的《雪国》,任寒风扑面,我一面看着书上沁凉的文字,一面接受雪后江风的吹拂。那时,我终于知道了川端康成笔下“大脑像水洗一样”那句话的意思。
这个地名因为李白的《长干行》而为人熟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长大后男子要外出谋生,从故乡南京来到巴蜀之地,给家中女子留下了太多的悬想。相思成灾,女子发下了傻傻的心愿:心上人啊,你若从巴山蜀水往回赶,我一定要去迎接你,我要从南京的长干里赶往安庆的长风沙。——每次读这首诗,我总担心这个痴情女儿一路该多么艰难。这中间可是700多里水路,你一个人怎么走啊!
如果说郁达夫在大观亭内的多情瞻望,引发了我知慕少艾的心理;他笔下的主人公在振风塔上开始的初恋,让我面对茫茫江水,产生了个体生命存在于宇宙间的深刻寂寞感;那么,皖口的传说,让我多了一些理性的思考,惺惺相惜的故事尚且能慰藉陌路英雄,绿林豪杰的相赏相惜更让寂寞人生倍感温暖;而长风沙的渺渺痴情又让人艳羡不已。
20多年过去了,我从长风沙继续往东漂泊,如今十分巧合地卜居长干里附近。苍黄的江水连接了长风沙与长干里,也将一个人的青春记忆从岁月深处打捞上来。只是,无论是在长风沙,还是长风沙上游的故乡,都没有一个真实的生命让我热切地呼唤: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名迹·名篇
大观亭 联句
[清]李振钧
秋色满东南,自赤壁以来,与客泛舟无此乐;
大江流日夜,问青莲而后,举杯邀月更何人。
(“秋色满东南”取自米黻《垂虹亭》诗句“垂虹秋色满东南”,“与客泛舟”出自苏轼《前赤壁赋》“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大江流日夜”辑自宋郑梦协《八声甘州》词句“大江流日夜,客心愁、不禁晚来风”,“举杯邀月”化自李白《月下独酌》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长干行(节选)
[唐]李白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高中生课外阅读古诗文)
过皖口
[宋]王安石
皖城西去百重山,
陈迹今埋杳霭间。
白发行藏空自感,
春风江水照衰颜。
(高中生课外阅读古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