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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家龙 文选 ]   

江流碎影

◇ 毕家龙

  名家·名作
  
  江流碎影
  ◇ 毕家龙
  
  长江,在这里拐了个弯。
  安庆,就在这弯弯上。
  20世纪50年代,我家住在高井头,往南,是小南门;往北,下坡是三步两桥;往西,是大二郎巷。长江恍若在我窗前流过,我枕着涛声入梦,多少童年的梦,溶在大江的波涛里。
  多年未亲近长江了,闲春某天,晚饭后,我独自兀坐在江边寻梦,任夕晖慢慢幻化为黄昏,任黄昏悄悄抹去朦胧,任夜色轻轻舔去我记忆的浮尘……
  儿时,妈妈为我们下江洗衣,总是一臂挎着个大篮子,一臂挎着个小木桶,手上还拿着个小篮子。从江边洗完回来,常常天还没亮。如今,妈妈长眠去了,母爱还沁润在心,我深情凝视喋喋水岸,不知哪块石头曾是妈妈洗衣的铺子?
  儿时,家里还没有自来水,我在江边挑水。一个大水桶,汲满约有小百斤,浑浑的江水,要在缸里打矾,使之清澈后才能饮用。后来,有了公用自来水,水龙头就在光荣旅社边,有专人卖水,一分钱一担。下晚挑水,水桶排队一只接一只,卖水的人在水龙头接出约一米的竹管,搭在桶沿,放满一桶,“嗒”,把竹管移到下一桶。有时排队的水桶有几十只,咚咚哐哐,蔚然一景。再后来,自来水装到了一家一户,就不用挑水了。
  儿时,夏天在江里洗冷水澡(那时没人说游泳)是最快意的事。从大南门下水,并不要费力划,只是用两脚随意踩水,不一会儿,就在水师营上岸。几乎每年都会淹死几个小孩,但每年江边嬉水者依然人山人海。家长没法子,只好在孩子的脚底写字,一下水,字没了,回家挨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孩子在脚底贴橡皮膏,洗完冷水澡撕下来,字迹完好无损,可以蒙混过关。
  儿时,小城人出行,首选长江大轮。以儿时浅陋的见识,觉得大轮在江里行走,很是壮观,尤其是夜间,远看轮船一片灯火,闪闪烁烁,像是一座移动的水晶宫。
  常听大人们说下水、上水,不懂。后来慢慢知道上水是逆流,下水是顺流;再后来慢慢知道下水连着上海,上水连着武汉。儿时,遐想着下水的上海,上水的武汉,都是很遥远神秘的远方。
  那年头,还不兴旅游,人们很少出远门。出远门还要开介绍信,在单位由单位出,没单位由所在街道居委会出,否则,在外就住不上旅馆。另外还要很麻烦地换粮票,粮站根据你的行程,批了再批,才能换上全国粮票,否则,在外面就买不到吃的。那年月,全国唯一吃饭不收粮票的地方就是大轮上的餐厅,可见乘大轮的待遇之高。于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就有吃不饱的人在大轮上磨蹭,武汉——上海,上海——武汉,往往返返,赖着不下来,图个吃饭不收粮票。
  大轮有着很好听的名字:江新、江申、江汉……
  后来,改为东方红一号、东方红二号、东方红三号……也很好听。
  出行的旅人熙熙攘攘地在码头等大轮,有眼尖的突然一声喊:“来了!”下水大轮在拐弯远处的“杨家套”刚刚露头,像一只蠕动的小甲虫。旅人们随即一阵骚动,纷纷把行李该背的背好,该提的提好,孩子该牵的牵好,该抱的抱好。下水船很快,约半小时,汽笛长啸一声:“呜——呜,呜!”接着在江心转180度的弯,划一个漂亮的弧,缓缓地逆水靠趸船了。而上水大轮则贴着宝塔的边,慢慢爬上来,船上岸上身穿救生衣的船员一阵忙碌,抛缆绳拴缆绳绞缆绳,几声清脆的口哨:“嘟嘟,嘀……”大轮缓缓泊岸。
  长江枯水期,江水退到老底下,水色较清。长江汛期,水流湍急,如万马奔涌,水色浑浊,江水一直要疯涨到防洪墙。如今,防洪墙美化了,塔影横江处,更是新添大桥襟江。
  春水拍岸,夜露湿衣,我悄然离开江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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