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似对读是指在文学作品的学习和研究中,本着同中求异的思维方式,将两种或多种整体或主体部分存在相似点的作品进行细细的对照阅读,以获得对作品的深入理解和领悟。就我们赏析的主要对象和与它对照作品的关系而言,主要可分为脱化式对读、求异式对读、联想式对读,也就是说,欣赏的主要对象与对照作品分别是源流关系、平行关系与联想关系。我们在这里试选取较典型的诗词曲个案加以分析。
一、脱化式对读
所谓脱化式指的就是脱胎演化的对读法,也就是说在题材、意境等相类似的诗词曲作品中,由于时代先后存在着某种因袭关系,但是各自又都取得了较高的艺术成就,两者的对读即着眼于两作品的脱胎演化关系,以此深化对两部作品的理解。
李清照有一首《点绛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是李清照的早期代表作之一,其中所塑造的娇美可爱的少女形象令人印象深刻。但是这首词的意境并非李清照独创,清代贺裳就指出:“‘见客入来,袜?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直用‘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二语演之耳。”(《皱水轩词筌》)而“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乃是唐人韩??呔?杜技?分械木渥樱?淙???扒锴Т蚶Ы饴奕梗?傅沲??饕蛔稹<?腿肜春托ψ撸?执昝纷佑持忻拧!绷较喽哉眨?钋逭沾蚀哟耸?型鸦??龅暮奂M鹑弧J率瞪希?钋逭斩院???奈?舶???诙嗍状手腥∑涫?枰庀蠡蚧?闷湟饩常?纭度缑瘟睢罚骸白蛞褂晔璺缰瑁?ㄋ?幌?芯啤J晕示砹比耍?吹篮L囊谰伞V?瘢恐?瘢坑κ锹谭屎焓荨!本褪腔?昧撕??寰?独疗稹分小白蛞谷??辏?倜饕徽蠛?:L幕ㄔ诜瘢坎辔跃砹笨础钡囊饩场
我们在这里不妨对韩??杜技?酚肜钋逭铡兜沌?健纷饕欢远粒?纯蠢畲适侨绾味院???屑坛泻统?降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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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借用了前者的大致情节和意境,不过更加细腻婉转,情趣盎然。韩??囊痪洹扒锴Т蚶Ы饴奕埂保?诶钋逭沾手醒菀镂?磅戆涨锴В?鹄淬颊?讼耸帧B杜ɑㄊ荩?『骨嵋峦浮薄C杌娴某【笆牵阂桓龃喝盏那宄浚?锴Ъ苌仙?骰乖谟迫换味??倥?崭盏赐昵锴В?挚赡苡行┞槟荆?谑抢晾恋匾“谧潘?帧>缌以硕?螅?逛瓜愫股?缸排?⑸砩媳”〉穆抟隆T谒?砼裕?вǖ穆吨槌某龌ㄖΦ那迨荩?ㄓ肴送??倥?踩缤?岸罐⒅ν范?鲁酢钡妮砝僖话恪H缓蠛???械哪歉觥翱汀币泊辰?钋逭盏拿爬矗??币泊辰?松倥?男撵椤I倥?Р患胺溃?谑抢床患按┬??庾磐嘧樱??咦?肀阕撸??痤我不?湎吕础K?瓷倥?晕⒕?诺纳袂椋?鹑蝗缁?O啾戎?拢???械摹凹?腿肜春托ψ摺保?飨匀鄙僬庵衷衔叮??枰?赋龅氖牵???恰昂托ψ摺保??畲适恰昂托咦摺保?蛔种?穑?馓?煌??娑院鋈欢?恋目腿耍?昂托ψ摺辈幻馓仆簧踔燎岣。??昂托咦摺比凑?巧倥?旧?P瓷倥?娑郧嗄昴凶拥慕啃咧?矗??子小对脚?省吩唬骸耙??闪????丸?杌亍Pθ牒苫ㄈィ?樾卟怀隼础!被矢λ伞恫闪?印罚骸按???怃黉偾铮?翱瓷倌耆未?鳌N薅烁羲?琢?樱?1蝗酥?肴招摺!倍寄苋萌烁惺艿缴倥?啃叩谋旧?榛场R残碚馕焕纯褪翟谝潜聿环玻?残砩倥?运?⒎峭耆?吧??兜沌?健防锏纳倥?叩矫趴冢?从滞W×耍?谷换仨?ネ店锬俏豢腿说娜菝病N?搜谑巫约旱氖????咝崆嗝繁呖矗???壳印T谡饫铮?牒??钟邢肝⒌牟畋穑???惺恰笆执昝纷佑持忻拧保?」茏龀鍪执昝坊ǖ淖颂??⒂谥忻旁蚬?谛涯浚?允е?谡叛铮??畲实摹昂托咦撸?忻呕厥祝?窗亚嗝沸帷蓖怀鏊埔?葡值那榫啊H?蚀ΥΠ酌枞缁??绕涫亲詈笠痪洌?宕?罴滩?拼恕翱嵝ば《??樘?保ā蹲筲执驶啊罚?C魅饲?手卧蛉衔?庋?谋史ㄊ恰扒?∏橹铡?《续选草堂诗余》卷上)。
总的来看,尽管韩???弑噶怂未实囊饩澈颓榈鳎??潜暇故苤朴谑?奶迨揭约笆?说牟帕Γ?蚨?茨芙?庖患?咔槲兜哪谌菹改迩?鄣乇硐殖隼矗??钋逭沾嗜唇?庖惶獠牡纳竺滥诤?隽松钊氲耐诰颍?ü??泻?玻?仓杏卸?木?该杌妫??斐鐾昝赖囊帐跚榫常?瓿闪硕郧叭耸?鞯耐黄坪统?健
另外,我们还可以举出另一对脱胎演化的例子来进行赏析,那就是汉乐府《上邪》和唐五代敦煌曲子词《菩萨蛮》。
汉乐府《上邪》:“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敦煌曲子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这两首词都以丰富而大胆的想象,运用委曲婉转的表现手法,吐露爱情的誓言,在誓言中并不直接抒写对爱情的专一,而是以精练的语言,几经转折地描写了自然界不可能出现的多种现象,前一首举出高山夷平、长江枯竭、冬日惊雷、夏季飘雪、天地合一共五种现象,而后一首除了山陵夷平、黄河枯竭相似的想象外,还举出水浮秤锤、白日现星、北斗回南、三更见日的情形,同样委婉地抒发爱情永恒不变的心愿。尽管前后有着承继的关系,却是前有开创之力,后有翻新之功,同样含蓄、新奇而真切,因而春花秋月,各擅其场。
二、求异式对读
求异式对读指的是同中求异的对读法。在古代文学史上,一些作家和诗人由于情境相类,灵感触发,有时会不约而同地创作出相同题材、相同体式,甚至用语相近的作品,从而形成无独有偶、互为映照的文学范本。元代散曲家白朴的《天净沙·秋》与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即是典型一例②。这两首小令一首是白朴的?眼越调?演《天净沙·秋》:“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一首是马致远的?眼越调?演《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白朴、马致远与关汉卿、郑光祖并称“元曲四大家”,皆以杂剧散曲闻名于时。本文讨论的两支小令都是作者在散曲方面的代表作。细观二曲,令人称奇的是两人均选择了“天净沙”的曲牌,且不约而同地都以“斜阳暮鸦”的视角切入,抒发秋日黄昏的感怀。当然,由于作者的生活遭遇各异,也就决定了创作心态的不同,因而随着笔触延伸,产生了立意上的分化,最终曲子表现出迥然有别的美学风格。这两首“似为同调,实则异趣”的小令因而成为元曲史上交相辉映的典范文本。试将两曲加以分解剖析。
先看首句。白朴的是“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而马致远的则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两者何其神肖乃尔!不仅所押韵脚一致,且所描绘的意象群也颇为相似。联系后文可知,白曲中亦有“绿水”,而马曲亦有“夕阳”,那么,两曲描绘的秋日晚景中共有的意象就有“孤村”“流水”“落日”“老树”“昏鸦”等五种之多,我们看到,斜阳播撒,西天流霞,远处流水孤村,炊烟缭绕,渐与天接,近处村霭迷蒙,栖鸦聒噪。这种景象的不谋而合,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两曲吸收了以往的文学传统,相似的意象组合在前代的诗文里可以找到。如隋代杨广《野望》诗云:“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销魂。”宋代秦观的《满庭芳》词则改造为:“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白、马两曲首句脱化于此。首句的意义显然不仅仅是触景生情,点化旧句。作者对相似意象的不同排列,其实体现了作者不同的情感取向,预伏了在立意上的差异,也即是两首句的同中之异,所异处乃在“叙述视角”和“色彩基调”。白朴的描述视角是从远处的“孤村落日”到近处的“老树寒鸦”,这显现出作者较为开阔的视野,也暗示了作者的襟怀。而马曲恰恰相反,是从眼前的“枯藤老树”写到远处的“流水人家”,这是一种以诗人主体为中心的孤独压抑的叙述视角。至于色彩,白曲的开篇是充满辉光的“落日残霞”,这种较亮的背景底色,使其后的“老树寒鸦”更似实景绘写,诗人的情感有所节制。而马曲以“枯藤老树”起笔,一开始便注入了沉抑不可解的灰色情结,然后一路铺写,直至愁绪的峰巅。所以说,首句的“貌合神离”已经注定两支曲子必将呈现不同的美学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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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句则明确促成了两曲在立意上的分化。白曲是“一点飞鸿影下”,此句在静景中写动,这一“动”并非如元好问的“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颍亭留别》)中的悠然而动,而是与刘禹锡“晴空一鹤排云上”(《秋词》)句相类的迅雷之动,语极明快,使画面充溢动感,截然表现出作者与传统悲秋主题背道而驰的立场。与此相对,马致远却继续营造他的灰暗境界,“古道西风瘦马”。咸阳古道音尘绝,西风正紧,一匹瘦马踽踽前行,这一集束意象的推出既是首句语意的延宕,又是悲苦情绪的深层演绎,作者将几个意象的并列,已经酿造起一种苍凉无边的悲剧氛围,身处其间,可谓是:“无我之镜,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王国维《人间词话》)
再看末句,白朴是气不暇接,立刻吟出“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五种炫目之色扑眼而来,色彩斑斓,将秋日胜景写至佳处,也使全曲意境为之一新。而马致远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收结,忽将视野扩张,以空旷寰宇为背景,则行旅者渺小如沧海一粟,已是日落西山,暮色苍茫,而人在旅途,不知朝向何方?从而把倦游者的心绪推到了孤独悲苦的极致,作者羁旅行役,坎坷失意的万千恨意也都浓缩在夕阳下这个永恒的剪影里,令后人无数次地重温、感慨。
读罢两支曲子,有人会问,同对秋日黄昏景致,为何会有如此不同的艺术处理?这显然与两位作者的生活经历和创作心态有关,正如丹纳的《艺术哲学》里所讨论的,“时代”和“环境”会对艺术家的创作产生深刻影响。白朴生逢乱世,蒙古兵攻陷金都城汴京时,白朴方七岁,仓皇失母,后随著名诗人元好问北渡避难。幼经丧乱的遭遇,使白朴成年后,淡泊功名,绝意仕途。元统一后,即徙家金陵,寄情山水,以诗酒自娱,如其《中吕·阳春曲》所道:“不因酒困因诗困,常被吟魂恼醉魂。四时风月一闲身。无用人,诗酒乐天真。”本文讨论的《天净沙》中的一首,对秋不悲,却道“白草红叶黄花”之美,正是“诗酒乐天真”的本性。而马致远则是另一番经历,另一种人生态度,他在宦海浮沉了许多年。由于元代统治阶级推行民族歧视和排斥知识分子的政策,他只任过江浙行省务提举一职,而此前后他共经历了“鞍马区区山路遥”的“二十年漂泊生涯”。他在散曲里曾反复倾诉行旅的悲苦,“戴月行,披星走,孤馆寒食故乡秋。妻儿胖了咱消瘦,枕上忧,马上愁,死后休”(《南吕·四块玉·叹世》);“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孤舟五更家万里,是离人几行情泪”(《双调·寿阳曲·潇湘夜雨》)。当愁苦郁结于心,日积月累,无以复加之时,便一朝迸发,遂为绝唱,于是便有人以为“纯是天籁”(王国维语),有人以为“秋思之祖”(周德清语)。《天净沙·秋思》之传诵千古正是在于其音律和谐,意蕴深沉,尤其是意蕴方面,确是表现力相仿的白朴的《天净沙·秋》所不及的。
在这种平行关系的同类对读中,另一对较为典型的例子则是唐人的两首赠别诗:一是李益的《喜见外弟又言别》:“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另一首是司空曙的《云阳馆与韩绅宿别》:“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这两诗描绘的都是客中送客的悲凉景象,题材内容有着惊人的相似点,都是久别——倏逢——聚谈——分离,每一联诗都能够做到对应,例如猜想明朝的告别,一个是“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一个是“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中间渗透了乍聚又别的悲哀,情致凄婉。尽管两者相类,但细细比较,所达到的艺术高度还是有差别的,李益诗作取材显得更为典型,说的是十年离乱的亲人,竟然对面不相识,这不能不让读者内心产生巨大波澜,而司空曙写的则是普通友人。另一大区别在于结句,司空曙写明朝的离恨以饯别来表达,而李益诗却更想到了前途不可预期的坎坷和艰辛,把这种凄楚的告别情绪延伸得更为邈远和悠长。
三、联想式对读
联想式对读其实是一种同类归并的对读法。比如在古典诗词中,往往会通过写景来抒发某种特殊的情绪,尤其是描写各种愁绪,我们试以李煜《虞美人》为例,来讨论相关古典诗词中的愁绪描绘,从而展开联想式对读。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在这首著名的词中,写愁是全篇的中心,此词中各种景物的描绘几乎都是为此作铺垫的,最后一句的设问将全词的情绪推演上了审美的极致,并使之成为表达这一情绪的不朽名句,与此可参看的是秦观《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半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两者比较,一者李煜词创意在前,二者秦词意稍露,所以后者不免有些失色。
范成大说:“模泪易,写愁难”(《鹧鸪天》),他说的意思就是“愁”作为一种抽象的情感表现,具有不可捉摸性。那么古人是怎样表现“愁”的呢?我们完全可以对此展开更多的联想。
一种是写愁而不出现“愁”字的,如徐?《室思》:“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再如李清照《一剪梅》:“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醉花阴》:“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最有妙趣的乃是唐人严维的《丹阳送韦参军》:“丹阳郭里送行舟,一别心知两地秋。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下面试对此诗加以分析。
如果说许多唐人送别诗关注的是送别时情景,而严维刻意写的是送罢友人后的情思。毫无疑问,第二句“一别心知两地秋”,由心上之秋合而为“愁”,是本诗的点睛之笔,不知当初仓颉造字是否考虑了形与意之结合,而后人悟字却可以见出诗人的神思。在这里“愁”字被拆分为“心”与“秋”,既表形,又表意,乃是两者的妙合。后来宋代的吴文英《唐多令》词即取法此句,化而为“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此一句具有令人想象不尽的概括力,可谓“同而为异,异中取同”:首先是“一”与“两”的对举,一别之后,两地悬念,强化了分离的感受,由一分而为二,这是“同而为异”;其次,别后虽有阻隔,而两地相思,共感秋景萧瑟,秋意悲凉,这是“异中取同”。因而令人觉得精妙不可言。
此句之所以被认定为本诗的关键,还因为它完全笼括了后两句的含义。“日晚江南望江北”,直至日色昏黄,依然临江怅望,显然是愁的姿态,“江南”“江北”是为“两地”,两地的阔远也即是愁的深远,同时,心上的秋意与实景中的秋色已融合一体,想象江北的秋意较之江南也许更深。“寒鸦飞尽水悠悠”,目睹寒鸦过眼,渐渐散尽,正照应了前句的“日晚”,在本句中与寒鸦相伴的是流水,将水作为离别主题赖以生发的意象,在唐人句中较为常见,如李白、许浑等之送别诗。但本诗中的流水已无“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的明快豁达,乃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缱绻悱恻,面对逝川,万千恨意,尽在其中,这里突出的就是愁的悠长。从愁的姿态到愁的深远,再到愁的悠长,所以说,全诗中不著一个“愁”字,而愁绪弥漫,触处皆愁。
另一种则是将似乎无知无觉之愁绪化为可知可感之物。《虞美人》中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描写的就是愁的长度,愁如流水一般无穷无尽,滔滔汩汩。李煜在另一首词《乌夜啼》中也写道:“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同样以水长喻愁绪之长。另一种写愁之长的典型句子则是李白的《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那也是一种惊人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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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愁是有长度的,那么愁有没有广度,有没有密度,有没有深度,有没有高度,有没有硬度,有没有韧度,此外,还有没有频率和重量呢?
如果细细揣摩,应该都是有的。比如愁的广度。愁如淮水,淮上女《减字木兰花》:“淮山隐隐,千里云峰千里恨。淮水悠悠,万顷烟波万顷愁。山长水远,遮断行人东望眼。恨旧愁新,有泪无言对晚春。”秦观的《千秋岁》则说:“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将愁比作海,已是广袤无边了,还有将愁比作天的,辛弃疾《鹧鸪天》:“闲愁做弄天来大。”另外,李煜《清平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则把愁比作有脚的阳春,愈行愈远,无处不到。
愁的密度。秦观《浣溪沙》:“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晏殊的《玉楼春》:“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冯延巳《鹊踏枝》:“撩乱春愁如柳絮。”《青玉案》写愁则总其成,将以上数种汇集起来,将愁的细密写至极处了,“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后来罗大经在《鹤林玉露》里评论说:“贺方回有‘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盖以三者比愁之多也,尤为新奇,兼兴中有比,意味更长。”
愁的深度。写愁之深,如李白《远离别》:“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愁古。”
愁的高度。白居易的《夜入瞿塘峡》:“欲识愁多少,高于滟??选!变??咽浅そ?奶料靠诘木奘???怂?灾?钜殉?剿?耍??懈呷缟降模?派倭暝疲骸坝嵌似胫漳希?苟床豢啥蕖保ā蹲跃└胺钕认赜交澄灏僮帧罚??浅畹乃夹魅缤?漳仙揭话悖?叽蠹崾担?豢纱莼佟
愁的硬度。愁如城,苏庠《临江仙》:“猎猎风蒲初暑过,萧然庭户秋清。野航渡口带烟横。晚山千万叠,别鹤两三声。秋水芙蓉聊荡桨,一樽同破愁城。蓼花滩上白鸥明。暮云连极浦,急雨暗长汀。” 野渡、晚山、别鹤的意象构架了坚硬如同城池的愁绪,一杯淡酒,又岂能轻易破得?
愁的韧度。李煜《乌夜啼》:“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有什么竟会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那就是坚韧的愁绪。又如李白《宣州谢?楼饯别校书叔云》所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愁的不可断绝和无法缓解,由此可见。
愁的频率。李清照《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其中的意境乃是从温庭筠的“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里脱化而出,却更见情深愁重。以有节奏敲打的雨滴喻愁,后来成为易安词写愁的一个特色,再如《添字采桑子》:“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这里的雨滴如同古时的计时器,愁绪绵延的过程就是一个被雨滴切割的悠悠长夜。
最后我们来看愁的重量。李清照《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小船都无法承载的愁绪,那是何等的沉重!这一新巧的比喻影响极为久远,后来的张炎有《绮罗香》:“甚荒沟、一片凄凉,载情不去载愁去”;董解元《西厢记》说:“休问离愁轻重,向个马儿上驮也驮不动”;王实甫《西厢记》里载愁的交通工具换成车了,“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就这样,沉重的愁绪积压着舟、车、马,在文学史坎坷的路面上颠簸前进。
由此可见,一旦展开联想,则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将有关词句尽力搜寻,那么,对研究对象的相关艺术表现就有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把握,充分体现出对读的意义。
对于广大的诗词曲爱好者来说,中国作为诗的国度,诗词曲的数量浩如烟海,相同题材、意境的作品也极为丰富,这类的精神资源可谓用之不竭,这是我们倡导近似对读的前提和条件。当然,需要指出的是,我们这里讨论的近似对读法,突出了对典型事例的举证和分析,其实作为一种阅读法,它更具有方法论的意义。它可以帮助学习者自主学习,拓宽知识空间,强化思维训练,培养分析能力,从而提升审美悟性,提高鉴赏水平,这些都需要我们在实践中去把握和印证。从诗词教学的角度来说,作为一种研究式的阅读法,近似对读法要求学习者必须注重日常的点滴积累,有意识地收集诗词方面的资料,不断拓展阅读面,只有如此,才有可能找到可以相互比照的作品,在阅读分析中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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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关于白朴的《天净沙·秋》与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比较的文字曾以《斜阳暮鸦两处秋》为题,独立发表于《文史知识》2002年第8期,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