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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建常 文选 ]   

灵性的自

◇ 赵建常


   关键词:阿斯塔菲耶夫 《俄罗斯菜园颂》 和谐 沉思
  摘要:《俄罗斯菜园颂》是俄罗斯当代作家阿斯塔菲耶夫的一篇优美的散文。在作家笔下,这个普普通通的乡村菜园是个富有动感、自由自在的地方,园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充满灵气;它是母性的象征,是俄罗斯人的生命之源,它既为人类提供了休养生息所必需的一切,也为人类提供了巨大的精神屏障,成为人类的精神家园。
  
  维克多·彼得罗维奇·阿斯塔菲耶夫(Виктор Петрович Астафьев)(1924-2001年)是俄罗斯当代著名作家。他出生在西伯利亚一个农民家庭,七岁丧母后,先随祖母生活,后进孤儿院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卫国战争爆发,他应征入伍;战后回到西伯利亚,当过钳工、铸工、勤杂工、搬运工以及报社记者。丰富的生活阅历给了阿斯塔菲耶夫创作的灵感。一九五一年起他开始发表作品, 一九五九年进入高尔基文学院高级文学进修班学习,于一九六一年毕业②。阿斯塔菲耶夫创作题材广泛,写农村、写战争、写道德,均获得成功,成为所涉及的题材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其中代表作品有中篇小说《牧童与牧女》《俄罗斯菜园颂》《真想活着啊》和《快乐的士兵》,系列小说《鱼王》,长篇小说《悲伤的侦探》和《被诅咒的与被杀害的》等。他创作个性鲜明,无论哪种题材的作品,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始终是他关注的主题。在他的作品中,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皆有灵气,或抒情或议论,都充满哲理,让我们可以感受到他那颗跳动的俄罗斯心灵,聆听到那颗俄罗斯心灵深处对和谐世界与美好人性的呼唤。
  
  一
  
  《俄罗斯菜园颂》与其说是一部小说,倒不如把它当作一篇优美的散文诗。因为作品本身就是以“颂歌”命名。众所周知,颂歌产生于古希腊、罗马时期,是一种融抒情诗和音乐于一体的体裁。它是庄严热情的颂扬性作品,多用来讴歌崇高和英雄,表达高尚的感情和思想③。但是在《俄罗斯菜园颂》里,阿斯塔菲耶夫却打破原则,用这一崇高的体裁以平中见奇的手法热情地歌颂了俄罗斯人尤其是农村几乎家家都有的、早已司空见惯的菜园。
  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院落附近老式的乡村菜园,栽种的也是平平常常的黄瓜、胡萝卜、芜菁甘蓝、洋姜和俄罗斯人每餐都离不了的马铃薯。然而,就是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菜园在作家笔下却成为歌颂的主体,首先因为它有着一种别样的风景。它色彩斑斓:绿衣的浮萍、黄耳朵的向日葵、淡紫色的马铃薯花、银色的蜘蛛网、红脖颈的金翅雀、覆盖着白色绒毛的土地;它香气阵阵飘扬:菜蔬的清香、草茎的淡雅香、山楂树怡人的香、野蒿草丛飘溢出的蜂蜜的甜香、菜园土地垄沟散发沁人心脾的温馨香气;它乐曲动人心弦:溪水絮絮叨叨、暴风雨呻吟啜泣、云雀发出脆铃一样的叫声、熊蜂嗡嗡叫嚷、螽斯阵阵嘶鸣……真可谓如诗如画如乐,不仅情趣盎然,还充满了无限的生机④。面对这样的菜园,任何画家都难以调制出恰如其分的颜料绘成反映天然本色的图画;面对这样的菜园,任何音乐家都难以模仿弹奏出这来自天籁的声音。还是让我们自己闭上双[,细细体味这个美不胜收的俄罗斯菜园吧:身旁缭绕着阵阵馨香,于是情不自禁地会在脑海中浮现一幅绚丽多姿的田园风景画,在耳畔奏响一曲令人心醉神驰的自然交响乐。这声响、色彩、气味会久久地停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给我们带来声、像、味俱全的艺术感染力。
  阿斯塔菲耶夫笔下的菜园是个活灵活现、富有动感和灵性的世界。作家继承了屠格涅夫、普里什文等人以来的俄罗斯民间诗学的优良传统,通过拟人观描述这个平凡的菜园⑤,整个世界在作家笔下都动了起来,并且被赋予人的灵性。悄无声息的黄瓜在作家连续的抓拍下,向我们展示动态的生长过程。“新跳到世界上来的黄瓜叶,由于孤单,由于土地辽阔和绿荫处处而感到怯懦,它以不信任的态度审视夏天,并且由于夜里出现雾凇而蜷缩起身子,变得全身僵硬了”,但是“它经受住了霜冻,叶儿沿着绿色的绳索从埋藏着粪肥的深处一个接着一个地伸出头来,在绳索的端部开始长出了打卷的小胡子。一堆堆的叶儿在垅沟里爬着,互相缠绕在一起。随后,总是那样突如其来:一个小窝窝里忽地有一朵小黄花闪烁……”⑥“枯萎了的小花耷拉着,很快也掉了,黄瓜堂堂正正地露出了自己的脸庞,……终于把头伸到菜畦边上,油汪汪的,容光焕发,丰满结实,似乎还想要跳到什么地方去” ⑦。自由飞翔的各种鸟儿,更是有着灵性的精灵。吃得很饱的椋鸟“煞有介事地东走西走,看上去十分像农村里的商人” ⑧;“小燕子在河上快乐地飞翔,一会儿冲上云端,一会儿又伏身掠过水面,接着又轻盈地飘入庭院……它尖叫着,向所有的人宣告,……它现在很幸福”⑨。在这里,作家自己的感情似涓涓细流,悄然注入菜园里生长的万物,浇灌着它们,滋养着它们,菜园便在这种“情”与“景”的交融之中愈发显得生机勃勃,处处呈现出动感与灵性。
  作家笔下的菜园还是个自由和谐的世界。阿斯塔菲耶夫在这部别具一格的颂歌里描写的蔬菜、草木有一百二十种,家禽家畜、飞鸟昆虫和鱼类也有七十余种⑩。这是一个多么庞杂而又欣欣向荣的自然世界啊!大自然的万物在这里各尽其责、和平相处。垅台上的一切都是那样丰富多彩和自由自在,“蜜蜂、熊蜂、胡蜂和黄蜂组成的合唱队在花朵上进行着热闹而忙碌的工作” {11},马铃薯在地下默默地结实,洋姜在墙角坚强地生长。在作家笔下,菜园里所有的生物都成了大自然的主人,为这个多姿的世界贡献着自己的力量,没有他者的强求,没有自己的懒惰,于是“整个世界都在生生息息,繁衍后代,骚动活跃,纵情欢唱” {12}。这是何等的自由自在,何等的美好和谐!
  
  二
  
  《俄罗斯菜园颂》中阿斯塔菲耶夫淡化了故事情节,也没有着力刻画人物,但有一个小男孩始终贯穿其中,他和家人生活的片断不时地被作家糅进菜园美景之中。作家以动人的笔调描写了小男孩天真无忧的童稚、童趣,自然纯朴善良的童心、童性。他父母双亡,身体孱弱,由爷爷奶奶抚养。自己家里的菜园就是他童年的乐园:从菜畦里抠出一根胡萝卜咬上两口,一甩手扔走;躺在垄沟的菜叶下面看毛毛虫在[皮底下一口口咬菜叶,黑甲虫用尖尖的牙齿撕咬苍蝇;眯缝着[睛瞄准,打下菜园上空飞行的白胸脯的燕子;和爷爷争吃甘蓝,听爷爷奶奶愉快地斗嘴……多彩的菜园带给他欢乐,和睦的生活带给他幸福,其乐融融的童年带给他无比的享受。同时,菜园也是小男孩生活起步的地方:在这里他迈出了独立的第一步,学会了耕地锄草,知道了蔬菜和莠草的区别。菜园还教会小男孩明白了事理:看着被自己打死的小燕子,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决不再杀生;感觉到生活不是游手好闲、穿红戴绿和吃喝玩乐,而要靠诚实的劳动……在这块犹如“乳母”的土地上,他感受到自然的美好、家的温馨,学会了生活的本领和做人的道理。而这一切,阿斯塔菲耶夫都是通过小男孩的视角叙述的,因为在作家看来,儿童有着天真的心灵,最能感受生活的真善美;儿童有着纯洁的心灵,最能接受生活的,陶和教诲{13}。所以正是有了这个若有似无、却又无处不在的小男孩,俄罗斯菜园在作家笔下才显得那么自然真切,包含的许多人生哲理才显得那样浅近质朴。
  阿斯塔菲耶夫把极为平常的动植物、极为普通的人容纳在颂歌这样崇高的体裁之中,内蕴深刻,匠心独具{14}。作家把马铃薯比作俄罗斯妇女,因为质朴的、极其富于耐受力的马铃薯不管外界环境如何变化,总是默默地养育着人民,在饥荒和战争年代更成为人民的“救星”;勤劳的俄罗斯妇女忍受着别夫丧子和饥饿的煎熬,在后方默默地流着汗和血,她们何尝不是俄罗斯的救星呢。在墙角生长的洋姜,无论铁锹铲还是猪儿拱,它都坚强不屈、无比忠贞,这又何尝不是俄罗斯性格的象征呢。而滋养、保护这一切的菜园成为母性的象征,成为人类的生命之源,它既为人类提供了休养生息所必需的一切,也为人类提供了巨大的精神屏障,成为人类的精神家园。因此,正是普通的人和物才是人类赖以生存和繁衍的基础,只有平凡,才能汇聚为高尚,这就是“俄罗斯菜园的全部娇美、全套盛装和所有魅力之所在”{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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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俄罗斯菜园颂》作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这一时期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越来越强,人在对大自然的掠夺中开始遭到自然的报复,人与自然越来越远离那种和谐美好,走向疏离甚至对立。此时苏联正是勃列日涅夫执政的“停滞时期”,经济裹步不前,社会道德堕落,阿谀奉承、个人崇拜之风再次盛行。在文学上出现了歌颂苏联农村所谓的“繁荣与进步”的作品,以一种乌托邦式的手法把当时的集体农庄描绘成“美满、富足”的人间乐园{16}。它们麻痹着人们审视现实的头脑,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关于苏维埃政权的新神话。然而,大部分有着良知的作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逃避官方乌托邦式的语言牢笼,抵御政治话语的侵入,解构官方的乌托邦神话。所以人与自然成为这一时期苏联文学中的重要主题。这些作品关注自然、关注生态、关注人的道德,它们并不直接指涉为官方意志所敏感的话题,而是潜在地、间接地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因此它们并不为官方乌托邦话语所排斥{17}。阿斯塔菲耶夫的《俄罗斯菜园颂》正是这样的作品。
  作家笔下描绘的菜园并不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苏联官方所鼓吹的“美满富足”的农村菜园,它存在于较之早近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的西伯利亚农村。这时地处偏远的西伯利亚农村还保留着一种自然质朴的生活,这里还感受不到科技进步和物质文明对农村的威胁,一切仍是那么原始、纯朴与和谐。这种充满爱意的田园生活在作家看来是神圣和可贵的,因为“田园的美好、舒适、明智会转化成整个家业的兴旺和安康”{18},有了和睦稳固的家庭才会真正有繁荣富强的社会与国家。所以,阿斯塔菲耶夫以一种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方式,用纯朴和谐的农村生活对抗着官方虚假繁荣的乌托邦神话,对抗着喧嚣、冷漠的城市生活;古老的文化传统、和谐牢固的家庭和热爱劳动、充满爱心的人民在作家这里成了战胜任何困难与专制的威力无比的武器。
  苏联时期著名的文学评论家马卡洛夫曾写道:“阿斯塔菲耶夫的作品是关于我们生活的沉思,是关于人在大地上和社会上的使命以及人的道德标准的沉思,是关于俄罗斯民族性格的沉思。”这样的评价放到今天仍不过时。在《俄罗斯菜园颂》中,阿斯塔菲耶夫同样对生活、社会以及人类进行着深深的沉思,沉思中作家于自然之外失落的理趣便在这灵性与和谐的自然世界里得以觅回。
  (责任编辑:水涓)
  
  作者简介:赵建常,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在读博士生,山西大学外语学院教师,研究方向为俄罗斯文学。
  
  ① 该作品俄文名称为“Ода русскому огороду”,译为中文即《俄罗斯菜园颂》。国内学者陈淑贤、张大本将其译为《俄罗斯田园颂》。本文作者解读即以陈、张的译文为蓝本,但作品名称从《俄罗斯菜园颂》。译文参见 [俄] В•阿斯塔菲耶夫:《俄罗斯田园颂》,载《阿斯塔菲耶夫散文!》,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年。
  ② 余一中:《阿斯塔菲耶夫访谈录》,载《当代外国文学》,1993年第3期,第143页。
  ③ 乐黛云、叶朗等主编:《世界诗学大辞典》,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3年,第502页。
  ④ 韩捷进:《现代人类的“田园牧歌”》,载《琼州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第48页。
  ⑤⑩{14} 陈淑贤、张大本:《译后记》,载《阿斯塔菲耶夫散文选》,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287、286、287页。
  ⑥⑦⑧⑨{11}{12}{15}{18} [俄] В•阿斯塔菲耶夫:《阿斯塔菲耶夫散文选》,陈淑贤、张大本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231、232、229、241、227、244、228、245页。
  {13} 石国雄:《俄罗斯心灵的表达者——阿斯塔菲耶夫》,载《当代外国文学》,1995年第4期,第85页。
  {16} 严永兴:《辉煌与失落》,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年,第256页。
  {17} 董晓:《乌托邦与反乌托邦》,载《苏联文学反思》,刘文飞主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253-2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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