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布兰奇 悲剧性命运 女性 父权
摘要:美国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代表作《欲望号街车》,是迄今为止唯一囊括美国戏剧三大奖项——普利策奖、纽约戏剧批评奖和道诺森奖的作品。该剧人物刻画生动,矛盾冲突重重,主题揭示深刻,受到学术界与普通读者及观众的喜爱。但是,对这一剧本的评论多数是从社会、历史、文化的层面出发,将剧中女主人公布兰奇·杜布瓦与男主人公斯坦利·考瓦斯基的矛盾冲突,阐释为美国没落的南方文化与北方的新兴工业之间的斗争。本文将尝试在传统评论角度上加入女性主义视角,通过揭示《欲望号街车》中所展现的美国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所处的低下地位,女性与男性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及女性为了反抗父权压迫所做的艰难斗争等方面,对剧中女主人公布兰奇·杜布瓦的悲剧性命运进行不同于传统的剖析。
面对地狱一般的现实,孱弱却依旧美丽的布兰奇在幻想的幸福中微笑着,跟着医生慢慢走出了妹妹的家,她的余生将在疯人院里度过。这是美国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1911-1983)的代表作《欲望号街车》(A Streetcar Named Desire)中的最后一幕,也是剧中女主人公布兰奇悲剧性命运的最高点。布兰奇·杜布瓦是美国戏剧作品中颇具争议性的人物之一,有些评论者赞扬她的女性温柔和理想主义,而另一些则鄙夷她是个爱慕虚荣、道德败坏的荡妇。布兰奇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是优雅的淑女还是无耻的荡妇?
《欲望号街车》创作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故事发生在二战后的美国新奥尔良贫民区,主要记叙了美国南方美梦庄园(Bell Reve)的大家闺秀布兰奇·杜布瓦(Blanche Dubois)年轻时爱情受挫,庄园日渐衰败直至破产,亲人相继去世,内疚、孤独使她与各种陌生男人幽会,甚至与她所教中学的一个未成年的学生有染,终于声名狼藉,被迫来投靠新奥尔良的妹妹斯泰拉·考瓦斯基(Stella Kowals-ki)。在那里,她结识了妹夫的工友米奇(Mitch),梦想与米奇结婚开始新的生活。而她与妹夫斯坦利·考瓦斯基(Stanley Kowalski)之间的矛盾冲突却愈]愈烈,最终在妹妹生孩子的晚上被斯坦利侮辱后精神彻底崩溃,送进了疯人院。
对这一剧本的评论多数是从社会、历史、文化的层面出发,将剧中女主人公布兰奇·杜布瓦与斯坦利·考瓦斯基的矛盾冲突阐释为美国没落的南方文化与北方的新兴工业之间的斗争。本文将尝试在传统评论角度上加入女性主义视角,通过揭示《欲望号街车》一剧中所展现的美国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所处的低下地位,女性与男性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及女性为了反抗父权压迫所做的艰难斗争等方面,对剧中女主人公布兰奇的悲剧性命运形成的原因进行不同于传统的剖析。
一、街车从“地狱”驶来
历史是妇女解放运动的最好见证。多少年来,女性经受了以男人为中心的社会和传统习俗的遏制、歧视和不公待遇。女性为此进行了艰苦的反抗和斗争,因为如果坐以待毙,她们根本无法获得作为一个个体的人应得的自由、关爱和重视。许许多多有良知的作家在他们的作品中,充分展示了对女性的同情、关心和尊敬,不懈地为女性的平等和独立摇旗呐喊。
美国著名戏剧家田纳西·威廉斯就是其中最为有名的作家之一。虽然威廉斯本人并未承认他曾受到过任何女性主义理论的影响,但他对女性的同情和关注是显而易见的。在早期作品中,他就对女主人公的不幸命运表达了深深的忧患。在其后的许多作品中,他亦把主要精力和创作热情投入到对女性命运的关注之中。作为一名正直、敏感的作家,威廉斯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自己与不幸的姐姐罗丝、南方淑女式的母亲一起生活时的亲身体验和感受付诸笔端。正是她们,使得他对女性主义理论和妇女问题萌生了朴素的感情;正是她们,为他的创作提供了基木素材和动力,最终有了《欲望号街车》。
在本剧的开头,田纳西·威廉斯利用剧中人物简洁的一百个字的对话,向观众和读者传递了丰富的信息。男主人公斯坦利对妻子大声叫道:“喂!接着!斯泰拉,宝贝!”他把染着血污的一包肉扔给斯泰拉,“接着!肉!”这时邻居大婶正在问打听斯泰拉住址的布兰奇:“你怎么啦?迷路啦?” “他们告诉我乘欲望号街车,再换成墓地街车,过六条街在天堂路下车。”这段短短的对话是全剧的缩影,向读者和观众昭示了女主人公的悲剧性命运:斯坦利像一个猎手,带回来的是沾着血污的肉,布兰奇正沿着那从欲望走向墓地的路线前行。
故事发生的城市是位于密西西比河入海处的新奥尔良,这里确实有一路街车叫做“欲望号街车”,有一个地区叫“天堂路”(Elysian Fields)。剧中斯坦利和他的妻子斯泰拉就住在天堂路六三二号。“天堂路”在古希腊神话中是一片理想的乐土、在那里人们的灵魂能够享受美好的一切。布兰奇来到“天堂”的目的是要逃离一个地狱——那充满着死亡的气息、有着太多不幸回忆的南方庄园。
布兰奇的不幸是从一段令人心醉神迷的罗曼史开始的。布兰奇把艾伦看成自己最美好的梦想,这一梦想的突然破灭,粉碎了她对人生的一切希望。这种希望的破灭首先是从对自身价值的怀疑开始的。艾伦是一位年轻诗人,他浪漫忧郁的气质,使十六岁的布兰奇爱上并嫁给了他。婚后不久,布兰奇发现艾伦是一个同性恋者,与布兰奇结婚的实质是在向布兰奇求援,希望布兰奇能帮助自己改变同性恋的性倾向。但布兰奇在艾伦最需要她帮助的时候挡回了他那只求援的手,并对他表示鄙夷,艾伦因此而自杀。为此,布兰奇一直被内疚所折磨,这种负罪感终生伴随着她,使她无法安宁。所以,艾伦的自杀标志着布兰奇下滑的开端,只有在陌生男人的怀抱里她才能填补空虚的心灵。
艾伦死后,布兰奇又受到一连串的打击: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庄园因无法维持而不得不出卖给他人。就这样,早先那位受到百般呵护的少女,如今成了失去丈夫、失去父母、失去家园的人。她不顾一切地依附于各种各样的男人,实际上是寻求庇护和安全感的一种自我保护。而她的努力没有成功,因为作为一个女人,她的种种作为不符合一个好女人的标准,在当时的父权制社会中是遭人唾弃的。
布兰奇是一个逃亡者,一个被遗忘的人,一个完全孤立无援的人。带着一线希望,她来到新奥尔良的妹妹家,目的是来寻找能容纳她的一片天地。
二、“天堂”里的欲望与憧憬
女性主义理论虽然流派甚多,但有三个共同目标:一是揭露父权社会的构建和对妇女的偏见和歧视;二是促进对女作家发掘和重新评价的进程;三是细考文学作品和文学批评中的文化、社会、心理和性欲等背景。不难看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首要目的,就是要重新审视男性作家的作品,揭示其中在文化和社会氛围中对女人的束缚和压制。
传统的父权制性别秩序要求女人听命于男人,否则就是心灵扭曲,或者人格不健全。单纯地把威廉斯笔下的女性视为自然基本冲动的服从者,无疑否认了她们的丰富性。实质上,在她们身上更多的是对完善生命价值的积极渴望。
“你说的就是动物般的欲望——就是——欲望!——就是嘎嘎吱吱穿过街区的那辆破街车的名字……
“你难道没乘过这种车吗?
“就是它把我带到这儿来的……”(本剧第四幕布兰奇与妹妹的对话)
作为一个已经拥有不光彩经历的女性,一个名声不好的女人,尽管布兰奇遭遇种种不幸,但从本质上看她仍是一个向往美好生活的人。在她的内心深处,不仅有着对欲望的追求,也希望得到人与人之间的温存,希望能够与别人沟通,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归宿。实际上,她的种种欲望,从另一个侧面正展现了她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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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权社会里,女人地位低下,从属于她们周围的男人。但是,布兰奇为了改变自己悲惨的境地、追求美好的生活,甚至敢于反抗这种束缚,挑战男性。她孤身一个弱女子,艰难地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族产业,尽管最后失去了所有房产土地,但她毕竟努力过,实在是势单力薄没能保住祖业;她和各种陌生男人约会,尽管为道德所不容,但抚慰了自己受伤的心;她来到妹妹家寄宿,却敢于对房子的男主人斯坦利表示公开的厌恶和鄙视,说他粗俗、是未进化的类人猿、石器时代的幸存者,还劝妹妹离开他。
在妹妹家住了一段时间后,在一次与妹妹的促膝长谈中,她曾宣布:“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我要振作起精神,给自己寻找一种新的生活!”③ 这充分说明了她面对未来,仍有无限憧憬。
三、欲望的尽头是毁灭
在《欲望号街车》一剧中,布兰奇历尽艰辛来到的这片“天堂”并不是真正的天堂,而是一个由“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统治的蛮荒地带,是战后美国父权社会的一个缩影。
妹夫斯坦利这个当过兵的推销员是战后美国社会的常见人物。他意志坚定、性格粗野,在他的世界中是一个国王,是一个中心。在此剧中,他是权力的载体,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且看威廉斯对他的描述:“自他成年以来,生活的中心就是沉溺于女色。无论是给予还是获得,不是被动的依赖性的纵欲,而是像一只羽毛丰茂的雄鸟, 威武自傲地傲立在一群母鸡之中。”④ 他周围的女人———斯泰拉和布兰奇毫无疑问是他的臣民;而他的生活环境,就是他的领地。
就在布兰奇满怀信心开始新生活的时候,灾难也正在逼近: 生存空间被布兰奇侵占、从未认同过布兰奇的斯坦利一直怀恨在心,处心积虑地要把她赶走。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了布兰奇曾经沦为妓女的往事,便决定借机报复,把她从自己的生活中赶走。斯坦利先告诉了米奇, 米奇受父权社会传统思想的束缚,在男性尊严与爱情的斗争中最终抛弃了布兰奇!择了前者。
《欲望号街车》中布兰奇和斯坦利两性关系的矛盾和冲突是当时现实社会的反映。布兰奇来自美国南方的种植园,尽管遭遇了一系列的不幸,但她仍不失为一位性情温和、举止文雅、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尽管种种原因使她放纵自己,曾有一段放荡的生活经历,但她心灵仍然向往纯洁,骨子里仍是传统善良的女性。工人出身的斯坦利虽具男性魅力却性情暴躁,举止粗野,精神贫乏。布兰奇与斯坦利属于不同的社会阶层,斯坦利的一句精辟台词很能表达他们之间的社会阶层差异:“考瓦斯基家族和杜布瓦家族具有不同的思想见解。”
首先,两性之间的不和谐乃至冲突反映出社会不同阶层的矛盾和冲突。布兰奇从骨子里瞧不起斯坦利,把他描绘成“石器时代的遗存者”,是“低于人类,还没有发展到人性的”的“猿人”。她劝妹妹不要和斯坦利混下去。 而对斯坦利,布兰奇总是摆出高傲尊贵的姿态,让斯坦利感到来自布兰奇的威胁。为了报复,他开始调查布兰奇过去的生活,以此为把柄击败对手。一方是现代社会北方新兴产业的代表,一方是维多利亚南方衰落传统的代表,尽管高雅却难免衰退的命运。布兰奇的悲剧结局无疑证实了这一点。
其次,社会矛盾和冲突再现于男女两性冲突之中。在《欲望号街车》中,威廉斯始终置女性于弱势地位。这并非作者有意为之,而是社会现实的反映。斯泰拉并不是斯坦利平等意义上的妻子,她对斯坦利逆来顺受,对其所作所为包括对自己姐姐的施暴无能为力。尽管布兰奇为维护自己的尊严、权利、地位做出了全部的努力和抗争,但仍然作为失败者而告退。
更令人深感悲凉的是,每当布兰奇陷入困境或处于危难之时,她所求助的仍是男性。她恳求斯坦利的牌友米奇娶她,一是作为对斯坦利的反击,一是可以搬出妹妹的家,避开斯坦利,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但结果仍是失败。在斯坦利的阴谋策划下,米奇离开了她。在困境中,布兰奇从残酷的现实退入到幻想世界。但是即使在自欺欺人的幻想世界里她把求助的双手仍然伸向男性:她告诉斯坦利往日的一个崇拜者打电报来“邀她去加勒比海乘游艇游弋”。正是在这一点上,田纳西·威廉斯遭到女权主义者的批评。
事实证明,男人拯救不了女人的命运,她们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和力量。尽管布兰奇拥有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但她把自己的幸福寄希望于男人身上,这正是导致布兰奇悲剧性命运的原因。
布兰奇·杜布瓦虽然生活放荡,但是归根结底是个弱女子和受害者,值得同情。作者威廉斯曾说:“《欲望号街车》写的是现在社会里各种野蛮残忍的势力强奸了温柔敏感和优雅的人。”
《欲望号街车》毫无疑问是一首女性的悲歌,以布兰奇为代表的南方女性的经历深刻反映了现代美国人的精神苦闷和困惑,体现了现代人的生活矛盾,展现了肉与灵、欲望与现实的冲突,揭示了人类灵魂所遭受的种种折磨和痛苦挣扎。虽然布兰奇追求美好生活的努力以失败告终,但这种苦难的抗争使她的形象有了一定的高度,同时也鼓励现代女性超越苦难,为文明和进步奋斗。
(责任编辑:水涓)
作者简介:兰天,北京交通大学人文学院2005级外国语言文学硕士研究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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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Bre ler, Charles E. Literary Criticism: An Introduc-tion to Theory and Practice. Pearson Education,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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