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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爱琳 文选 ]   

伍尔夫四部小说的叙事分析

◇ 刘爱琳


  关键词:叙事 内聚焦 非线形时间 心理坐标时空
  摘 要:现代主义的代表作家伍尔夫从小说的叙事技巧和叙事视角入手,重新审视和解构了经典叙事的一些理论概念,逐步完善了现代意识流小说的一些表现手法。《海浪》等四部小说在结构和叙事组织上的特点最能代表伍尔夫小说的风格。
  
  一直以来,西方传统的叙事理论是以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为传统,这个传统又是以罗各斯中心主义为指导。叙事被认为是因果相连的一串事件,有开头、发展、高潮和结局。叙事是对事件序列的一切再现,对这种再现事件的感知就是“情节”,而“故事”是由读者从“情节”中发现的信息建构的。
  作为现代主义的代表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对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叙事模式进行了颠覆,并进行了一系列新的实验和尝试,她以小说的叙事技巧和叙事视角为突破口,逐步完善了现代意识流小说的一些表现手法。笔者认为,最能够体现伍尔夫现代主义小说创作风格的小说有四部,分别是《雅各的房间》《达罗维夫人》《到灯塔去》和《海浪》,本文将以这四部小说为解读对象,归纳总结伍尔夫的意识流小说创作风格。
  伍尔夫尝试进行小说改革实验是和她所处的时代以及对世界的认识密切相关的,在传统现实主义作家的心目中,世界是一个合乎理性秩序和有一整套因果逻辑联系的存在。在理性主义世界观的指导下,西方小说追求的真实是一种确定性的真实,认为只有确定地把握世界,或者把握世界的确定方向,才真正掌握了现实。这就产生了模仿论与客观真实的小说理论。与此相应,以往小说家认为组成人性的东西是理性的,如现实主义作家描写人的心理,往往只注意到人性中显性的、定性的一面,着重描写有意识的内心活动,他们的意识是有次序的、合乎逻辑的、可以被理解的,而忽视了人性中喧哗的、骚动的方面。而二十世纪西方社会的蜕变和理性主义信仰的动摇则摧毁了这种假设,这种对世界认识上的改变必然会使作家们去重新审视和质疑传统文学的规范和模式,并在表现手法上进行新的实验和尝试,现代主义小说家主要从打破传统叙述的因果逻辑链条、线形发展顺序和物理时空坐标三方面入手颠覆由传统的叙事文学所构建的文学世界。这三个方面表现在伍尔夫的小说实验中就体现为叙事视角的变异、对线形时间的消解和以人物的心理时空坐标取代物理时空坐标。
  
  一
  
  叙事理论家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一书中把视角类型归纳为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零聚焦的叙事视角是无限制的,叙述者(作家)处于全知全能的地位,他描绘一切客观事物,分析所有人物的内心感受,说明各种事件的原因和结果,即作家的意图在文本中是“完全在场”的。这种作家的“完全在场”遭到了伍尔夫等许多现代小说批评家的质疑和扬弃,因为这样的叙事视角很容易给读者造成某种程度上的失真,而且这样的叙事视角也会破坏作品的整体性。伍尔夫强调创作的视点应由外部客观转向人的内在精神世界,在《论现代小说》中强调写主观真实:“往深处看,生活好像远非‘如此’,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在普普通通的一天中的内心活动考察一下吧。心灵接纳了成千上万个印象——琐屑的、奇异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锋利的钢刀深深地铭刻在心头的印象。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就像不计其数的原子在不停地簇射;当这些原子坠落下来,构成了星期一或星期二的生活,其侧重点就和以往有所不同;重要的瞬间不在于此而在于彼。”
  她认为只有这样的叙事视角才能更加接近生活,更能真诚明确地表现生活,这里,伍尔夫强调的真实不是指客观现实而是书中人物对于客观现实的感受和印象。这正是意识流小说重视的那一种无意识的心理真实,也是意识流小说在叙事视角上区别于经典叙事理论的特征之一。
  叙事视角的多重变化是伍尔夫作品里的一个重要特征,伍尔夫的这四部小说已经完全摈弃了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作家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取而代之的是作家退出作品叙事中的主导地位,以小说中人物本身的“有限视角”来展开观察和描写,使小说从过去客观的叙述变为现在主观的呈现。她多采用内聚焦的叙事手法,对某一个人物的刻画或对某一件事情的呈现往往是借助于作品中一个或几个人物的感受和意识来实现的,如《雅各的房间》是伍尔夫第一部全面开始现代主义小说创作方法实验的小说,在这部小说中伍尔夫就是采用内聚焦的手法来刻画主人公雅各的,他留在亲人、朋友心目中的各种印象的碎片组成了一个在读者心目中隐约可见,却又十分模糊朦胧的形象,随着不同的人物在作品中的穿梭出现,作品的叙事视角也如同电影镜头般的化出化入,这种从一个个点汇集到面(中心人物雅各)的叙事手法相对于传统的零聚焦的表现手法,更接近于生活的原生态,拉近了小说和生活的距离。而她的另一部小说《达罗维夫人》同样也采用了内聚焦的叙事视角,但在具体的表现技巧上却和《雅各的房间》又有了很大的改变,如果说《雅各的房间》是由点到面的汇集的话,那么《达罗维夫人》则是由面向点的发散,小说是由两条情节线索组成的,一是描写议员理查德• 达罗维的太太达罗维夫人为当天家里即将举行的晚宴做准备并在夜里举行了晚宴;另一条线索是在战争中患上精神谵妄症的复员军人塞普蒂默斯由妻子陪同接受医疗,最后自杀的故事。而从整部作品的内容来看,这两条线索就像串联无数个葡萄的葡萄藤,由人物的种种回忆、联想组成的一条条思绪则是结在这根葡萄藤上的一串串葡萄,这种由面向点发散的写作技巧巧妙地连接了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也在现实和过去之间架起了桥梁。《到灯塔去》则采用了点和面交叉的表现手法,第一部分“窗口”是对一个点的聚焦,这个点就是拉齐姆夫人,作者以拉齐姆夫人身上的母性美和女性美为聚焦点,抓住她和儿子、丈夫及朋友相处时的细心、周到、温柔、体贴来描写,从而营造出一种在她的影响辐射下所产生的温情。第二部分“岁月流逝”则是面的发散,拉齐姆的家庭变故(夫人、长女先后死去,长子也在战争中阵亡)和海边度假别墅在岁月的销蚀和无人问津中逐步衰败交织在一起,营造的是一种“岁月流逝”的氛围和情绪。第三部分“灯塔”则是点和面的交织和会合,战争结束,拉齐姆一家又回到了他们曾经居住的屋子,几个客人也再次相聚在他们家,生活中的人们各自都在继续完成着自己的心愿,画家莉丽完成了十年前就有创作冲动的画作,拉齐姆先生则完成了妻子多年前允诺儿子去看灯塔的心愿,去世的拉齐姆夫人作为一个生活圈中的精神领袖依然对家人和朋友的生活在产生着影响。由此可以看出,伍尔夫在其创作中已经用内聚焦的叙事手法代替了传统作家常用的非聚焦或称之为零聚焦的叙事手法。
  另外,伍尔夫的任何一部小说,都不止一个观察视角,有多少人物,就有多少观察角度,这样就克服了内聚焦这种叙事方式所带来的局限:“内聚焦是一种具有严格视野限制的视角,它必须固定在人物视野之内——无法深入地剖析他人的思想。”如在《达罗维夫人》中,伍尔夫采用多角度的叙述方式,叙述角度的变化十分频繁,小说常从这个人物的意识视角转到另一个人物的意识视角,如第一部分,达罗维夫人在花店买花,突然听到一声汽车轮胎爆炸的声音,故事便从达维夫人的心理叙写转移到塞普蒂默斯的内心描写,接着,仅用一句“咱们走吧,塞普蒂默斯”,叙述的角度又转到了其妻子柳克利西亚的内心世界,最后又巧妙地将视角转回到达罗维夫人的意识上来。由此表现了神智正常的人和精神错乱者对世界的认识、对生活的感受和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叙事视角的多重变化增加了小说的纬度和表达思想的多重性和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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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伍尔夫小说中建立的叙事时间是和她对物理时空坐标的解构相结合的。现代主义时期,西方哲学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新的看法、新的观念,为意识流小说的产生提供了理论基础,特别是法国哲学家柏格森(Henri Bergson,1859-1941)的“心理时间”观成了伍尔夫等一批意识流小说家创作的理论依据。伍尔夫在创作中,打破了传统叙事文学以客观时间为序的结构框架,主要采用作家创作时通过直觉体验到的时间(心理时间)来组织作品的结构,用现在、过去、未来时空颠倒或彼此渗透的写法,以表现人们飘忽不定的潜意识的活动。在伍尔夫的小说中,传统的线形小说时间被消解,因为在伍尔夫看来传统的线形小说时间是建立在人们对事物和世界的认识是停留在物质和生理层面上的,而伍尔夫认为生命和世界是心灵的体验和感悟的结果。在伍尔夫后期的小说实验中,她认为心灵绝不能满足于被动地容纳一个又一个感觉,必须对它们作出某种处理,必须赋予这丰富的感觉以一定的形态。她尝试通过叙事线条的永久悬置,即解构叙事线条的序列,把它分裂为无数互不相连的小线条,并让某些小线条暂时缺失或永久缺失,以此来达到还原生活的本来面目。所以在她的小说中,没有主体的框架结构,作者也无意在作品中获得意义或寻求同一性,写作的主题往往是人们想象不到的,情节淡化到无足轻重的地步。伍尔夫自己说道,在她的小说中,从来没有“约定俗成的 那种情节、戏剧、悲剧、爱情的欢乐或灾难,而且也许不会有一粒纽扣是用庞德街的裁缝所惯用的那种方式钉上去的”。因此,伍尔夫的作品往往是用散乱的主题、特定的意象和系列的象征来替换传统的小说情节。如在《到灯塔去》中,发生的事件叙述不多且都散布在一个很长的时间段上,事件的叙述从开头到结局历时十年的时间,这个叙述只有一条主线,按传统的叙述方式,完全可以按照合理的准确时间顺序来排列其中的每个小线条。但在伍尔夫的文本里,时间跨度被压缩了,十年前的心愿十年后才得以实现。在《达罗维夫人》中,在客观时间上故事写的是伦敦六月的某一天,在这一天,达罗维夫人要举行一个重要的宴会。早晨她去花店买花,空气、阳光甚至街上的声响,勾起了她的回忆与联想,从十八岁到现在的五十二岁,断片式地呈现在读者思维的屏幕上。伍尔夫用一天的时间表现了人物几十年的光阴,即用物理时间的一天表现人物心理时间的一生,利用心理时间将达罗维夫人对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体验勾连在一起,没有顺序,以此来表达人物内心无意识活动的变幻莫测,从而反映现代生活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如果说伍尔夫在《到灯塔去》和《达罗维夫人》中,并没有完全摈弃传统的用钟表度量的时间(物理时间),而是将这种“抽象时间”(柏格森语)和心理时间这样的双层时间结构巧妙地融合、渗透到一起的话,那么在她后期创作的最具实验意义的小说《海浪》中,在叙述事件的顺序安排上所展现的完全不是传统的做法,伍尔夫为表现人物的心灵世界,包括在表达人物心灵世界的同时如何寄托作者本身的心灵找到了一种特殊的艺术形态,即把生命的流逝过程和太阳的升降及海浪的潮汐变化有机地结合起来。整个作品有九个部分构成,每一个部分都是以自然景物的描写为引子,每一个部分作者依次描写了一天中从日出到日落的变化,及日光与潮汐、海浪相呼应而形成的声与光的交汇和交融。而自然景物的变化正好对应了作品中的六个人物奈维尔、路易、苏珊、珍妮、罗达和伯纳德从童年、成年、老年直到最终死亡的生命历程。在这六个人物身上实际上都刻下了伍尔夫生命的痕迹,因为这六个人物都来源于伍尔夫布卢姆斯伯里团体的朋友和她的亲属,他们和伍尔夫的生命交织在一起,《海浪》就是对伍尔夫本人生命记忆的挖掘,因此这个记忆不是对生命的物理长度的简单模拟,而是对生命流逝过程中刻在人们记忆中印象、感觉、情绪、思想的再现。在伍尔夫的笔下组成每一个生命质感的元素既不是重大的历史事件,也不是一个个生活的细节,而是对生命体验能够产生重大影响的某种情境,以及由此触发的思绪和体悟。在这里人物生活的物理时空坐标被心灵的旋律律动所取代,伍尔夫以自己的创作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更加隐秘、更需要我们仔细体悟的世界。“在西方二十世纪现代主义文学中,这样用细微的诗性瞬间来把握生活的作家,也许只有伍尔夫一个。”
  伍尔夫作为一个具有超前意识和实验意识的女作家,在叙事技法上所作的种种实验和开拓无疑为叙事文学带来了崭新的要素,使文学和时代合上了节拍,正是因为有了像伍尔夫这样一批作家的努力,欧洲叙事文学在创作上和理念上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欧洲小说发展的走向。伍尔夫对英国文学的贡献,正如她的好友福斯特对她的评价:“弗吉尼亚•伍尔夫写了大量的作品,她用新的方法,给人们提供了极大的兴趣,面对着黑暗,她把英国语言的光芒向前推进了一步。”我们认为 ,伍尔夫把英国的叙事文学也向前推进了一步。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刘爱琳(1962-),江苏宿迁人,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执行主编、副教授,文艺学硕士,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的教学与研究。
  
  参考文献:
  [1] 伍尔夫.论现代小说[C].瞿世镜译. 论小说与小说家.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2] 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
  [3] 武跃连.宇宙人生的诉说:解读伍尔夫的诗小说[J].国外文学,2003(1).
  [4] 爱•摩•福斯特.弗吉尼亚•伍尔夫[C].瞿世镜译. 伍尔夫研究.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伍尔夫四部小说的叙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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