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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洪志 文选 ]   

送别如歌,滋味几许

◇ 王洪志


  “悲莫悲兮生别离”,“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唯其如此,送别成为诗人永久的话题,反复吟咏,况味弥浓。让我们再去涵咏一番那离别的柔情万种吧,去唐诗中品味灞桥柳色、渭城风雨,去宋词中感受淡云孤雁、残月晓风,去聆听元曲中的酒宴别歌、春水潮声。一路送别,一路诗情,一番送别,几许滋味。这是一场美丽的古典诗歌之旅,这是一曲曼妙的民族心灵之歌。
  
  一
  
  燕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上下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诗经·邶风》
  
  这首被称为“万古送别之祖”(王士?《带经堂诗话》)的诗歌情挚意深,催人涕下。阳春三月,燕儿飞翔。上下蹁跹,啁啾鸣唱。妹妹远嫁,我心悲伤,相送路旁,深情凝望。影儿不见,泪如雨降。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一唱三叹,反复吟咏。那种不事雕琢、直言其事的畅朗无华构筑了一种独特的“四言”意味,古朴悠远,单纯澄彻。它是我们民族童年时代的“天籁”之声,是先民素朴情感的真挚表达。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于是《燕燕》具有了一种穿越时空的直逼人心的力量。
  岁月已经无法让我们领略伴随那些四言风谣的音乐,但这悠扬单纯的双拍节奏却永久地敲击着我们的心灵,在某种意义上它构成了我们民族的抒情范式,韵致深婉,自然真挚。“瞻望弗及,伫立以泣”“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小雅·采薇》)“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邶风·二子乘舟》)的意象也成为种种经典的送别旋律,在以后的离歌中反复回荡。
  诗歌到了唐代奏出了它的华彩乐章。这是个诗歌的年代,整个诗坛姹紫嫣红,缤纷夺目。最能代表唐诗风采的自然是五七绝律。整饬的诗句,和谐的音律,齐整的对仗把汉语言的音乐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也形成了它独特的诗体意味。一曲深情悠扬的《阳关三叠》千百年来感动着无数的游子离人,而今天我们抛却音乐单纯去吟咏其文字,同样是音韵和美,情致流漾。
  
  送元二使安西
  王维
  
  渭城朝雨?徘宄荆?蜕崆嗲嗔??隆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初春时节,乍雨还晴,世界纤尘洗尽,满目柳色青青。在这宜人的春景中友人即将远行。朋友,再饮一杯酒吧,西出阳关,故人再难重逢!这是怎样忧伤的,旷达的,深情的,超逸的送别啊,那种不温不火、深情款款的古典审美情味几乎融入了我们每个人的灵魂。这里显示了诗歌语言千余年的成就:它如出自然却又切中绳墨,它素面朝天却华美丰赡,它带着锁链,却能如此从心所欲,舒放自如。严格的格律没有成为情感的束缚,反而为情感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诗性的表达方式,在最小的面积中浓缩最大量的情感,言短意长,韵致无穷。于是一场场送别在唐人笔下化作了一幕幕最具包孕性的人生场景,一幅画面,一种姿态,一声祝愿,一句心声,世界定格在一个个最具生发性的生命瞬间。
  
  芙蓉楼送辛渐
  王昌龄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送孟浩然之广陵
  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不同于王维以乐景写哀的春意融融,王昌龄把芙蓉楼送别置于一片苍茫高远的秋意萧瑟中。夜雨迷蒙,笼罩天地,吴地江天,浩渺无际。莽莽楚山,孤峙江边。正值人生逆境的诗人百感交集,万端思绪化作那千古名句:如果亲人问起,请告诉他们,我的心呵,就像玉壶冰心,晶莹剔透,澄彻见底!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别董大》)“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王昌龄《送柴侍御》)同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一样,这情感浓郁的心志表白和襟怀抒写具有强烈的震撼人心的力量。在简短的律绝诗体中,诗人没有余地铺叙情感细摹物象,而自然趋向对茫茫人生印象主义的捕捉和本质主义的观照。所以这些“愈简愈深”的送别诗的魅力,来自于一种高峰体验的情感冲击力,来自于它们往往始于送别,又超越送别,完成了某种对人生境界的追求和对生命本质的发现与表达,从而使诗句散发出一种耀目的哲性的光芒。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无疑是最美丽的一场送别,烟花三月,空气中都弥漫着春的芬芳,在诗意充盈的黄鹤楼,诗人送别友人。帆船渐行渐远,消逝于水天相接的尽头,浩渺的江水兀自滚滚东流。诗人伫立江边,仍久久不愿离去。这里无一字言情而景中见情,情随景生,情景交融,余韵无穷。不仅如此,画意尽处诗意升腾,那无休无止、无边无际、逝者如斯的浩荡江水把诗境引入了一种阔大苍茫,刹那在这里遭遇了永恒。这就是诗歌的方式,“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李白《金陵酒肆留别》)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李白《送友人》)“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巾。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刘长卿《饯别王十一南游》) 诗人总是把一己别情化入无垠的宇宙时空,化入流水、青山、明月、落日这些具有恒久意味的意象,由此成就了诗境的苍莽雄浑,含蓄无尽。
  诗体是一种观照世界的方式,于是诗中的送别就有了一种独特的情味。无论“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李白《送友人》)的飘逸,还是“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孟浩然《送杜十四之江南》)的凄绝,抑或“流水连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 (王昌龄《送柴侍御》)的旷达,都染上了一种阔大、整肃、超迈和俊逸。
  
  二
  
  词是伴随着旖旎的燕乐妩媚登场的,带着新鲜的气息,别样的风致。“诗入歌词”是音乐为诗插上了翅膀,歌者为诗谱曲,以叠句的形式摊破诗齐整的句式来适应演唱。而“曲子词”是为固定的乐曲配词,“依声填词”使之与生俱来内化了一种强烈的音乐性,长短相间的句式,疾舒自如的节奏,更细腻讲究的声韵,丰富的词牌选择都使它更接近音乐而成为人的丰富心灵的直接表达。词之于诗,别是一家,别在它为个体化的情感提供了一方更自如的舒展天地。
  同样是折柳长亭,同样是水湄伫望,词中的送别便别有了一番滋味。
  
  兰陵王 柳
  周邦彦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埔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这是宋代最盛行的一曲别歌,称为《渭城三叠》。首阕咏柳抒情。隋堤之上,柳阴成行,柳烟如织,满目新绿。柳丝轻舞飞扬,依依若牵人衣,袅袅如寄行船。空中飞絮飘飘,欲行又止,恰似离人纷乱无依的心绪。不同于泼墨写意般的疏阔诗景,这儿的柳色如工笔细描,纤巧精细。“丝丝”写柳柔美之形,“弄”状柳娇媚之态。“碧”绘柳清新之色。“拂水飘绵”凝练细腻,引人浮想翩翩,“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雍裕之《江边柳》),“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魏夫人《菩萨蛮》)。眼前的一片柳色凄迷使人感伤,登高而望,故乡茫茫,又有谁知道这倦游京城的客子的凄惘!这客中送客之语为词平添了味之无尽的意绪。年年长亭相送,折断的柳枝也该长过千尺了吧,而这千尺柔条,又牵系了怎样绵绵不尽的人生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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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词的缓歌舒弦为情感的腾挪跌宕提供了余地,虚词的领带逗转、单音节词的灵活运用增强了词的叙事性和流动感。如果说诗像流动的生命过程中截取的一幅画面,词则宛若回旋流荡的音乐,像委婉乐声中一段蒙太奇。二三阕写送别。音乐从首阕的绵渺清新转入缠绵舒缓,词人的思绪回到了与友人的那场别宴。那是寒食节前,梨花正浓。离席之上哀弦阵阵,灯火莹莹。两个人该是相对无言吧。这时一阵急管繁弦打断了词人的回忆,一阵疾风,友人的行船已在数驿之外,眨眼间唯留“望人在天北”!珠散玉碎般的语言,迅捷激荡的音乐,动人心弦。离愁渐远渐无穷,更何况这迅疾的分离,“凄恻,恨堆积”,凄怆激厉的乐声把情感推向了高潮。词人伫立岸边,久久不忍离去,直到夕阳西下,渡口静寂,斜辉中一片春色无际。脑海中又浮现起与友人相聚的那些夜晚,月榭之中,露桥之上,恍然如梦,不觉暗自泪滴。
  一场几同于“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许浑《谢亭送别》)的送别被词演绎得曲尽其致,委婉深长,回旋往复,起伏跌宕。于景于情于境,诗词都大异其趣。诗景尚简,简中见深永,词景贵细,细中显委曲;诗情庄矜而写境界,词情深长见性情;诗多无我之境,化我入物,物我交融以展其气象,词多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于是送别词中常见的意象是情感色彩更浓郁的“泪”,更纤巧的“飞絮”“亭”“榭”“桥”“灯”。“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秋雨晴时泪不晴”(苏轼《南乡子·送述古》),“路尽河回人转舵。系缆渔村,月暗孤灯火”(苏轼《蝶恋花·暮春别李公铎》),“欲去又还不去,明日落花飞絮”(苏轼《昭君怨·金山送柳子玉》)。即便是写雨,也是“离亭欲去歌声咽,潇潇细雨凉吹颊”(苏轼《醉落魄》),即便是写云写月,也是“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云微月”(苏轼《临江仙· 送钱穆父》),即便是写山写水,也是委婉娟秀,一派柔媚:
  
  卜算子 送鲍浩然之江东
  王观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这山水该是最具风韵的山水了吧,“春山滴翠,秋水凝眸”,常见以山水喻眉眼,而以翠眉明眸喻山水,新奇俏皮。不知是江南的明山秀水如美女般可人,抑或那春意融融处真有玉人相候?这场送别极富词趣。“诗庄词媚”,“词之为体,要眇宜修”,于是词中的送别,无论温馨之别,感伤之别,还是激烈的壮别,都染上一种细腻、委婉与深致。正因为这种狭深柔婉的词体特征,情人送别成为送别词中重要的题材。“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牛希济《生查子》)是娇俏灵秀的送别;“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别离情?”(林逋《长相思》)是清新动人的送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雨霖铃》),是俚俗真挚的送别。这送别的万种风情充分体现了词为艳科的特征,清人所谓“情有文不能达,诗不能道者,而独于长短句中可以形容之”(清·查礼《铜鼓堂词话》),“诗余”之词打破了诗的端庄整肃,中规中矩,为我们开拓了一种新的审美境界,当凡有井水处皆歌“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时候,艺术进入了一方优美动人的天地。一方面,从唐诗到宋词,体现了时代精神从马上到闺阁,从事功到心绪的转变,一方面,由诗而词,也是我们民族丰满的心灵表达的必然选择。
  
  三
  
  (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 送别
  刘致
  
  和风闹燕莺,丽日明桃杏。长江一线平,暮雨千山静。载酒送君行,折柳系离情。梦里思梁苑,花时别渭城。长亭,咫尺人孤零;愁听,阳关第四声。
  
  这支《燕儿落过得胜令》是在刚劲质朴的索弦乐伴奏下吟唱的,旋律健捷激荡,节奏奔放利落。与大晟雅乐《兰陵王·柳》相较,显示出浓郁的北曲风情。和风丽日,莺啭燕鸣。雨过天晴,江山宁静。设酒别友,折柳相送。从今后,只有在梦中相忆,记起我们桃李争艳时分别的情景,长亭中,刚刚近在咫尺,转瞬天涯孤零,只有在忧愁中,聆听《阳关》第四声。曲词语言平易,境界显豁,它频频对仗,句句协韵,一韵到底,读来一气呵成,顺肆酣畅。与词之蕴藉委婉不同,曲中别情抒写得一泻无余,豪爽旷落。
  曲是“词之变”,是长短句在独特的金元土壤中绽放的奇葩。曲伴胡乐番曲而生,泼泼辣辣,自由恣肆。灵活的句式,伸缩自如的句长,宽松的韵律要求,俗事俗语百无禁忌的开放,让它成为一种高度自由的音乐性诗体,成为元人自由生命形式任情任性的表达。俗文学的兴盛,不同民族文化的碰撞,礼乐教化的薄弱孕育了元曲与传统诗词判然有别的审美风貌:以俗为美,坦直率真,辛辣豪泼,自然本色。于是曲中送别也别具一格,自出境界。
  
  (双调)蟾宫曲 别友
  周德清
  
  宰金头黑脚天鹅,客有钟期,座有韩娥。吟既能吟,听还能听,歌也能歌。和白雪新来较可,放行云飞去如何?醉睹银河,灿灿蟾孤,点点星多。
  
  一扫别离的凄恻感伤,这曲《别友》谐谑幽默。“金头黑脚天鹅”应该是一道名菜,一个“宰”字让一场别宴横生妙趣。桌上有好菜,座上有佳宾。韩娥善歌,子期知音,一群好友其乐融融,相与唱和。席间,主人谑语调笑:最近我的诗艺见长,和和你的白雪之章或许差不多,你的高雅之音响遏行云,今天就看我来放行云飞去如何?言语间一派文人的狂放洒脱。只有结语流露出些许寂寞,是一种“人散后,一弯新月凉如水”的境界。
  元曲中的友人送别绝少儿女缠绵,而充满了“丈夫双泪不轻弹,都付酒杯间” (李??《夜行船 ·送友归吴》)的豪放。不同于唐人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和高远眼界,曲中送别的豪泼源自元人轻名薄利、放浪形骸的浪子情怀。“君行哪与利相干?纵疏狂柳羁花绊。何曾畏?道途难?往日今番,江海上浪游惯。”(李??《夜行船·送友归吴》)与宋词人“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柳永《鹤冲天》)的无奈不同,这里充满了自觉的“花中消遣,酒内忘忧”的玩世情调,充满了“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才不向烟花路上走”(关汉卿《一枝花·不伏老》)的强烈叛逆精神。正是这种斗士气、浪子气、市井气构成了曲中送别特有的“蛤蜊蒜酪味”。
  元曲的“蛤蜊蒜酪味”是语言的俚俗本色,是风格的豪泼诙谐和浓郁的民间风味,它更是自由生命力的张扬,是世俗情感的肆意释放。这种情感自然健康,生机勃勃,无拘无束,它往往突破了雅文化的“中正平和”“温柔敦厚”而展示出一种痛快淋漓,泼辣酣畅。这正是曲作为俗文学的最大魅力。元曲中的恋人送别“俗趣”浓郁,就让著名的《西厢记》“长亭送别”作我们的“压轴好戏”吧。
  
  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第四本 第三折(节选)
  
  (正宫)(滚绣球)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叨叨令)见安排着车儿、马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有什么心情花儿、靥儿,打扮得娇娇滴滴的媚;准备着被儿、枕儿,只索昏昏沉沉的睡;从今后衫儿、袖儿,都?作重重叠叠的泪。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兀的不闷杀人也么哥!久已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
  
  诗写别离之难,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李商隐《无题》),词写分别之缠绵,说“东风急,惜别花时手频执,罗帏愁独入”(牛峤《望江怨》),而曲则火辣辣地写分别的“恨”与“怨”。真恨不得用柳丝拴住他的马,用树枝挂住夕阳,让那心碎的时刻永不到来。让我再离他近些吧,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别离?听到一声去了,刹那间松金减玉瘦了身躯!这种酣畅夸张的表白真是大快人耳又大快人心。红娘一句“姐姐今日怎么不打扮?”引出了一支《叨叨令》直抒胸臆。这首漂亮的曲子连用对仗、排比、叠字、叠句,语句精工又如出其口,活泼本色,读来珠玉流转,声气呜咽,把莺莺的万般愁绪抒写得淋漓尽致,情态毕现。一想到别离的孤寂,莺莺心如火煎,叫苦连声:那不是要闷死人么,那不是要闷死人么。这种情感不是“谁言千里自今昔,离梦杳如关塞长”(薛涛《送友人》)的蕴藉矜持,不是“独抱浓愁无好梦,夜来犹剪灯花弄”(李清照《蝶恋花·离情》)的委婉含蓄,而是“痛煞煞好难割舍”(卢挚《寿阳曲·别珠帘绣》)“今宵,今宵睡不着,辗转伤怀抱”(王廷秀《尧民歌》)的无遮无拦。这就是大众艺术的耸观耸听,奔放自然。这种送别最让我们现代人会心,会心于它的真实,会心于它的生动,会心于它的恣肆,会心于它对世俗情感的倾情关怀。
  语言不仅仅是一种符号,它是人类存在的家园,形式不仅仅是一种手段,它是我们生存的独特体验。从诗经到唐诗、宋词、元曲,种种“有意味的形式”中我们体会到的是送别的不同情味,也是一个民族的审美心灵历程。送别如歌,不绝如缕。在光韵四散的现代社会,在高科技手段大大缩短了离别的距离的今天,诵读这些让人低回感伤、回味无尽的古典离歌,是否尤是一种情感的享受?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王洪志,文艺学硕士,沧州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
  

送别如歌,滋味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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