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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丹燕 文选 ]   

电影《苔丝》的缺失

◇ 郑丹燕


  摘要:本文通过电影《苔丝》与原著《德伯家的苔丝》的比较,指出电影作品的缺失之处,即主题、苔丝性格塑造,以及超现实描写等方面的缺失,从而使读者更进一步加深对原著小说的全面理解。
  关键词:电影《苔丝》原著《德伯家的苔丝》缺失主题性格塑造超现实描写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由当时知名导演罗曼·波兰斯基导演的一部改编自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的著名小说《德伯家的苔丝》的影片上映时引起了轰动。在铺天盖地的电影宣传画上,扮演苔丝的女主角娜塔西娅·金斯基的大幅人物特写令人过目难忘。她头披柔软的羊毛围巾,一双充满忧郁哀伤的双眸凝视着前方,几缕乱发轻拂在脸上,金斯基那十分性感的丹唇微微撅起,不禁让人联想起著名影星英格丽·褒曼年轻时的风姿。从这幅广告画上可以看出波兰斯基对原著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然而这是波兰斯基摄影机里的苔丝而不是哈代笔下的苔丝形象。尽管这部影片长达三个多小时,但还是遗漏了小说中许多相当重要的因素,这些缺失之处使原著的主题、人物形象、风格等发生了改变。作为两种艺术表现手段,电影与小说迥然相异,对一些相异之处进行比较分析,对进一步深入了解和欣赏哈代小说的艺术魅力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这部影片上映后得到了影评界和媒体的交口称赞。《新闻周刊》称它在“洛杉矶和纽约的首映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洛杉矶时报》盛赞它是“本年度最佳影片”,而《纽约时报》更是推崇备至,称之为“一部充满田园风光,风格细腻的影片。娜塔西娅·金斯基的表演十分精湛,令人叫绝”。整部影片的画面制作精美,确实给观众以视觉的强烈震撼。虽然影片的外景地是在法国拍摄,但十分酷似哈代笔下的威塞克斯小说世界,其中一些场景栩栩如生,令人难以忘怀。比如影片一开始展现布蕾谷宜人的春色,一群身穿白袍少女在草地翩翩起舞;安玑·克莱回头凝视脉脉含情的苔丝;花花公子德伯把草莓塞进苔丝那鲜艳欲滴的红唇里;在塔布篱牛奶厂田园牧歌似的生活和劳动,与苔丝在棱窟槐农田做短工时的荒凉肃杀、凄清孤寂形成强烈对比。虽然影片提供给观众赏心悦目的视觉享受,却有相当一部分内容被删改了,损害了原作的精神。当然我们不能苛求电影把原著原封不动地搬上银幕,完好无损地保留小说的风格,毕竟它们在表现方式上有所不同,但是究竟是影片中缺失了什么重要成分,才让我们读者感到一种若有所失,意犹未尽的感觉呢?
  首先是象征苔丝多舛命运的再生与死亡主题的缺失。哈代把苔丝描绘成“自然的女儿”,她一生的命运与土地息息相关,融为一体,就像自然万物的生长律动,例如春、夏、秋、冬,四时轮回,潮涨潮退,日出月落依照一定的节奏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一样,苔丝短促的一生当中也经历了数次的死亡与再生,这些都应和着四季的更迭交替。评论家欧文·豪很早就指出:“苔丝死过三次,然后又获得新生,第一次是被德伯诱奸,第二次是因为安玑·克莱,最后一次又是碰到德伯。”春天和夏天象征了苔丝旺盛的青春活力和对美好爱情的追求,而秋天和冬天则预示她悲剧的命运。小说伊始,春光明媚,绿草芊芊,纯洁美丽的少女苔丝和村里的姑娘们踏着春天的旋律,欢快起舞,心弦上跳跃着“一种希望,一种爱情,一种心思,至少是一种渺茫的希望”。由于家庭贫困,独马的猝亡和父母的虚荣,把她推上认亲的险途。她到纯瑞脊去照料养鸡场,此时正值六月。苔丝初登德伯家门,德伯用红玫瑰、红草莓来引诱苔丝,对她大献殷勤,涉世未深的苔丝一点没想到这条“毒蛇”是“兴风作浪,制造悲剧的恶魔”。九月的初秋时节,伺机已久的德伯诡计终于得逞。在受辱失身的那天晚上,月亮西沉,雾霭浓重,围场被淹没在“一片源源的黑暗”中,茫茫夜色不正象征世道的黑暗,命运的残酷吗?皑皑白雪的洁质遭到无情的玷污。苔丝对爱情的希望一开始就像初绽的花蕾被掐断了。十月的深秋,苔丝毅然拒绝德伯虚情假意的许诺,不愿自甘堕落,在秋风瑟瑟里孤零零提着包裹走回家乡。而在回乡的那条篱路上出现的有生之物和无生之物,“只有凄楚的十月和更凄楚的她”。深秋的凋敝悲凉景象更衬托了苔丝的不幸。在接下来的漫漫严冬里,身怀六甲的苔丝忍辱含垢,过着死亡般的隐居生活,只有天黑后才到树林,从大自然的怀抱里获得些许安慰。至此完成了她生命中的第一次新生与死亡的过程。第二次是在苔丝遭受丧子之痛的两年半后,春天再次降临,草木的嫩芽幼蕾滋长发育着,本来富有希望的生命仍旧在苔丝的心里热烈地搏动,那尚未消耗的青春,经过暂时的压制,“就像树枝里的汗液,又重新涌出涨起,并且还带来了希望和无法制止寻找快乐的本能”。和自然万物都有再生能力一样,苔丝在饱受创伤之后,重新生活的希望在春天里死灰复燃。在五月的一个“茴香四溢,众鸟孵雏,万物催吐生机的早晨”,苔丝第二次离家,怀着对生命的满腔热爱,在塔布蓠牛奶厂开始全新的生活。“她的希望之心和太阳射出之光两相融合,仿佛幻化出一团光辉的氛围,把她环绕”,表达了苔丝对新生活的强烈渴望和憧憬。对大自然的共同热爱和对人生共同的见解,使苔丝和克莱共坠爱河,此时炎炎夏季正好映衬着两人炽烈的爱情生活。哈代巧妙地将大自然和人的情感融合起来描写,使之成为世界文学中描写爱情的经典诗篇。芙仑谷里膏腴的土壤里,土地暖得发酵,“在草木孕育繁殖的嘶嘶声音下,汁液都喷涌得几乎听得出声音来。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最飘忽轻渺的恋爱,也不能不变成缠绵热烈的深情”。而接踵而至的“热月”仿佛是自然的一方面,看到他们这对情人那样热烈,特为和他们斗胜争强似的。而克莱就像被热气闷得透不过气来一样,也被温柔娴静,而且对人生有独特见解的苔丝越来越强烈的热爱压得喘不过气,终于他战胜了自己的缄默、谨慎和恐惧,拥抱了苔丝,袒露爱慕之情。从此草木丰茂,生机勃勃的牛奶厂成了两人逃避世俗羁绊,充满浓情蜜意的伊甸园。苔丝在此获得了新生,度过生命中最美好幸福的时光。然而命运再次捉弄了苔丝,他们于圣诞节完婚,此时正好是冬天,新婚之夜苔丝不愿欺骗丈夫,坦陈前事,不料丈夫冷酷无情,不仅不予宽恕,反而撇下苔丝,远走他乡。厄运再次降临,冬天对于苔丝再一次成为象征两人爱情生活死亡的季节。她在树林里风餐露宿,到处打零工,漂泊不定,忍受着命运的凄风苦雨。在棱窟槐那艰苦卓绝,伶仃孤苦的农田生活与夏日那草色芊绵,阳光普照,情思缱绻的塔布篱牛奶厂生活形成鲜明对比。然而大自然的风霜雨雪带来的只是肉体上的苦痛,让苔丝难以忍受的痛苦与折磨却是来自于精神上的。一方面与德伯再次相遇,德伯为满足自己的淫欲对她穷追不舍,让她雪上加霜,苦不堪言。而另一方面爱人克莱音讯全无,失去了他的鼓励和支持,更让她精神上处于孤立无援之地。当苔丝一家孤儿寡母被村里以有伤风化为名赶出,无家可归被迫到家族祖先坟墓暂避一时,此时苔丝的苦难达到顶点,为了家庭,她被迫重陷污淖,成为德伯的情妇。当春天又一次来到人间时,苔丝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再生与死亡的轮回也开始了。克莱在巴西历经磨难,终于幡然醒悟,对苔丝旧情重萌,回英国寻找苔丝,以破镜重圆,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心如死灰的苔丝在德伯的哄骗下,任凭自己的肉体成为他的掌中玩物。后来苔丝得知真相后,在愤怒与绝望之下,手刃了这个破坏她一生幸福的恶魔。苔丝和克莱在逃难过程中尽情享受了快乐而短暂的夫妻团聚生活,苔丝也在丈夫爱情的抚慰下,心灵获得了再生。不久,苔丝被捕并送上绞刑架,完成了最后一次再生与死亡的轮回。正如欧文·豪所说的:“这篇小说的情节发展就有如一幅中世纪的油画,可以分成几个板块,每个板块都各自讲述故事的一部分,形成了殉难的过程。”哈代正是通过描写苔丝命运中三次死亡与再生的过程,它和季节变化以及自然万物生息现象相契合,使作品批判的主题更加深刻,寄托了对苔丝悲惨命运的同情,谴责了资产阶级道德与宗教的残酷与虚妄。然而在电影中暗示苔丝命运的死亡与再生主题被丢弃了,导演只是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拍摄,许多事件被压缩,落入了单调的模式,而四季转换的自然景象仅仅作为陪衬和点缀。这样看来,苔丝好像只是被命运之神驱赶着从一个不幸走向另一个不幸,完全沦为男权社会陋习的牺牲品,失却了原作中的主题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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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女主人公的扮演者金斯基的演技无疑让人叹服,但是由于导演对苔丝这一人物理解上的偏失,造成了电影中苔丝性格的单一。哈代笔下的苔丝之所以比起世界文学长廊里任何一位美丽非凡的女性人物来都毫不逊色,如简·爱、娜塔莎、玛丝洛娃、茶花女等等,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其原因就在于她身上不仅具有温柔、美丽、聪慧、善良、纯洁等一系列一般女性共有的品质,而且具备了一种非常复杂、丰富的性格体系,比如她的骄矜与执著、自尊与自爱、富于同情心却又会嫉妒别人,她的坚忍与敢于反抗,在遭受命运一次次打击之后还能恢复活力,凡此种种使这一人物显得十分丰满,真实而生动。而电影中的苔丝从头至尾只有一种单一的性格,徒有美丽的外表,却无深刻的思想。面对残酷的命运,就像一只温顺驯服的羔羊,天真无邪却又软弱无力,束手就擒,让命运拖着走。也许这是导演想着力把她塑造成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无辜弱女子形象,以其催人泪下的悲惨境遇博取观众的同情。但是应该看到,如果观众按照电影作品中的苔丝形象来理解苔丝,那就等于走入了一个误区,为苔丝流下的同情泪水必然只是浅薄,这样的苔丝就与实际生活中无辜受害的女性大同小异。苔丝作为一个艺术形象之所以不朽,在于她不仅来源于生活,而且更高于生活,否则她就唤不起人们深刻的悲剧感受。在银幕上我们见不到那个觉得自己被德伯强奸,就永远要受到惩罚而慨叹命运的不公,而时常自问“女人的贞节,真是一次失去,就永远失去了吗”的苔丝;那个觉得“可以再做点儿有用的事情,再尝一尝独立的滋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的苔丝;还有那个遭到丈夫遗弃而痛不欲生的苔丝,在林中碰见几只被猎人打伤而奄奄一息的野雉鸡,不忍它们继续痛苦的折磨,轻轻将它们弄死,并由此联想到比起这些可怜的受伤的鸟类遭受的痛苦,自己的痛苦并非天地间最痛苦的事,从大自然中汲取了生活下去的勇气的苔丝;另外还有为躲避好色之徒的纠缠,坚守自己对丈夫的忠贞,故意剪掉眉毛,用手帕包住半个脸蛋,以隐藏美貌的苔丝。在此当中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电影作品没有完全表现出苔丝性格既有坚忍与反抗,又有犹豫与懦弱的矛盾方面。作为艺术家的哈代深谙“重复”这种艺术表现手法的妙处,所以不厌其烦地描写了苔丝与德伯,后与安玑·克莱关系中前后几次的拒绝,以此来表现她性格当中相反的两个方面。故事一开始苔丝就数次拒绝德伯的追求,德伯对她的美貌垂涎已久,在赶马车接她去养鸡场干活的一路上不断地进行调戏,苔丝极力躲避,后灵机一动,故意让风把帽子吹落,借机下车,便不愿再与之同车,宁愿自己走路,显示她的聪明与勇敢。四个月后在同样那条来时的篱路上,不幸失贞的苔丝断然拒绝德伯让她做情妇,趁着年轻貌美,享受荣华富贵的利诱和哄骗,义正严词地宣称自己对他毫无爱情,不愿成为他的“巴儿狗”,这种敢于向自己不爱的有钱人家子弟说“不”,直到今天听来也是掷地有声,震撼人心,哈代展现了苔丝追求真正爱情,不为金钱和门第所动,勇敢维护自尊的可贵品质。在小说接近尾声,苔丝成为弃妇,坠入人生物质和精神的最低谷,命运仿佛还嫌对她不够严厉,德伯披着宗教虚伪的外衣重新现身,这个自称“撒旦”的无耻之徒对她花言巧语,软硬兼施,妄图让她重陷火坑。哈代精心描写了苔丝一共在六次不同的场景中斥退他,而且其中两次不得不使用武力来抵挡他的攻势,捍卫自己的尊严。一次是在打麦场,当德伯得寸进尺,想要揽住她的腰时,她用皮手套狠狠抽打在他脸上,打得他嘴角淌血,此时的她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叫出了“一次被害,永远被害”的绝望呼声。另外一次是在父亲死后,全家人被赶出村的前夜,德伯以收留他们全家作为利诱,妄图以施恩惠来逼她就范,苔丝怒斥他之后,拉下窗户,把他伸进窗的胳膊用力夹住。德伯步步紧逼,苔丝为维护对爱情的忠贞,一次又一次地坚决拒绝,但是由于得不到丈夫的支持和鼓励,却更加的无奈和绝望。电影中我们无法看到苔丝向丈夫求助的三封信。第一封信她虽绝口不提眼前自己所受的苦难,只表白对爱情的坚定不移,然而字里行间却隐含着对难以预测的现实的恐惧之心。第二封信充满了一声声情辞恳切的“你来吧!快来吧!快来把我从威胁我的大难里救出来”的呼救声。在斥退了德伯却又感到身心疲惫,走投无路的苔丝愤激之下,最后一次给丈夫的信中指责他的铁石心肠。然而这三封信都石沉大海,将苔丝推入无望的绝境,读者正是从这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和一次又一次的呼救声中,体味着苔丝对爱情的坚贞不屈,另一方面却又无奈绝望的心理感受,在此过程中苔丝面对生活的磨难仍能百折不挠,敢于抗争的性格特征也变得愈加鲜明。哈代一生主要的艺术追求就是要表现“有价值的东西为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毁灭”的悲剧。苔丝年轻纯洁的一生被资产阶级虚伪道德和宗教所扼杀的悲剧,正是最好的也是最崇高的悲剧。对读者来说具有震撼心灵的美学力量。相比之下,在与安玑·克莱的关系中,苔丝却有了更多的犹豫不决。小说中哈代为了更好地体现苔丝本身受到旧有的道德束缚,时常从旧有的道德准则来观照自己,反而在真正的爱情面前迁延不决,踌躇不前,他先后六次描写了克莱向苔丝求婚的过程。一边是克莱炙手可热的爱情和锲而不舍的求婚,另一边是苔丝因为自己的失贞而有苦难言,要不要勇敢接受心上人的爱情,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其内心的痛苦和挣扎之激烈可想而知。“此时她的生命之线,由两股扭成,一股儿是绝对的快乐,一股儿是绝对的苦痛,苦恼之中夹杂着快乐。将来的结果让她害怕,但是害怕的心情,仍旧消灭不了快乐的感觉。她怕自己改口,但是又渴望自己改口。”哈代洞悉了苔丝此时复杂矛盾的心理,把她违心三番五次拒绝爱人的求婚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不愧是洞察人类心灵的大师。最终苔丝受着“快乐的本性”驱使答应了克莱,即使在这幸福的一刻,哈代也不忘表现她由于心情过于复杂,柔肠寸断地失声痛哭,恨自己当初降生到这个痛苦的世界。在电影中观众只能看到安玑向苔丝两次求婚,就匆匆结束。苔丝深爱克莱,却又拘囿于世俗道德,想爱又不敢爱,处于两难窘境的精神痛苦,电影在此方面的艺术表现力无疑是大打折扣。哈代正是通过这一波三折的求婚和拒婚来挖掘苔丝性格的另一面,其塑造的这一艺术形象由此更加丰满生动,成为黑格尔所说的独具特性的“这一个”。相形之下,缺失了性格中这些重要因素的刻画,电影中的苔丝注定是苍白无力,冷静淡泊,毫无感情上的波澜起伏。她只能引起人们一时的悲悯之心,却无法激起永恒的,刻骨铭心的美学感受。
  理查德·卡朋特在一本论及哈代的专著中曾经如此总结道:“经过多年对哈代作品的研究发现,他作品中最让人感到有意思的其实是他所运用的意象,对现实世界中平常事物奇特的变形描写,和在许多作品中都可以发现的一个基本神话原型。”这句话无疑道出了哈代小说中重要的组成因素,那就是象征,隐喻和超现实描写。而电影作品本身严格地按照现实生活来表现,也许是导演想要加强现实主义色彩,而将小说中一些超现实的、迷信的成分全部剔除,然而这些描写正是哈代小说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例如贯穿整部小说,与苔丝命运息息相关的马车描写,小说前后出现了几次。小说开始时,苔丝和弟弟连夜赶马车送货,而一家赖以维持生计的马匹却在意外的车祸中不幸而亡,苔丝因此感到自己像是个“女凶手”,出于愧疚的心理才使她决心担负家庭的重责,到德伯家认亲,这是苔丝命运里一个十分重要的情节,预示着她的命运与鲜血和不幸有关。苔丝的失身也与马相关。当时苔丝到集镇游玩,归途与悍妇发生口角和厮打,意外事故逼使她跳上了对自己觊觎已久的德伯的马背,并放松了平日的戒备,让德伯钻了空子。哈代还描写了在马勒村和纯瑞脊之间的那条篱路上,德伯两次驾马车接送苔丝的情景。第一次是接苔丝去他家帮工,路上他多次骚扰苔丝,被聪明的她用计摆脱。第二次是苔丝失身后,毅然只身返乡,德伯驾车来劝阻,被她严词拒绝。去时的苔丝风华正茂,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少女的羞怯,对德伯的调戏又羞又怕。归来时的苔丝已不再害怕德伯,然而这正是她伤心欲绝的原因,因为此时的她已遭到玷污,心中满是凄楚。哈代把苔丝前后的心情进行了对比,更衬托了苔丝的痛苦与哀伤。苔丝与克莱充满波折的关系也是与马车有关。克莱三番五次向苔丝求婚,苔丝经过内心激烈的矛盾挣扎后,终于在驾马车送牛奶到火车站的归途上应允了婚事,订下终身。然而他们的分道扬镳也是在马车上,克莱不能原谅苔丝的往事,狠心抛弃了她,将她送上回娘家的路,马车里的苔丝哭得肝肠寸断,从此两人天各一方。除此之外,大马车也是用来预示苔丝悲剧命运的一个重要道具。克莱和苔丝在大喜之日乘坐一辆大马车时,克莱曾经稍微提到过发生在大马车上的阴森恐怖的传说,这对两人的关系来说是不吉之兆。之后德伯又在苔丝全家被逐出村的前夜,向她进行详细描述,传说德伯家的某个祖先曾在自家的马车里对清白无辜的姑娘施予暴行。此后,这个家庭的后代每遇到不幸,就会听到那辆马车的声响,不见其物只闻其声。这些给苔丝的悲剧抹上了一层冤冤相报的宿命色彩。另外,哈代对家乡威克塞斯的许多迷信和风俗习惯十分熟悉,他把一些可怕的凶兆融入对苔丝坎坷一生的描写中,更增添了神秘的气氛。在与德伯的关系中,他使用许多不祥的预兆。如与德伯初次见面,不怀好意的德伯在苔丝身上插了许多玫瑰,结果苔丝不小心被玫瑰花刺伤了下巴,为此她感到十分不安,因为这按乡间迷信是个不祥之兆,暗示两人的关系一开始就与血有关。后来当德伯重新出现,起初还要求苔丝在被称为“十字手”的地方的一根孤桩石柱上起誓不用美色来诱惑他。过后苔丝才得知这并不是什么神圣的十字架,而是一个犯人被人把手钉在柱子上绞死,尸首埋在石头下,有时还出来显魂,预示着可怕的凶兆。而这幽灵就暗示了德伯重新出来对苔丝纠缠不休。最后德伯躺在苔丝祖先坟墓的石碑上,等待苔丝的到来,进一步暗示了他终将死于苔丝之手的可悲结局。苔丝与克莱的关系当中也有一些迷信的描写,比如与克莱结婚之日,时值正午,公鸡却对两个新人啼鸣不止。在英国乡村这是不吉利的事,预示两个人的婚姻关系很快流产。哈代对民歌也是耳熟能详,他让苔丝在试穿婚袍时想起母亲常唱的民歌,歌中描写一个不贞的王后穿上一件可以试女人是否忠于丈夫的长袍,结果长袍变色,使用这个细节也是为了衬托苔丝此时因为未向丈夫坦白前事而惴惴不安,患得患失的心理,而且也为下文情节发展做了推进作用。所有这些超现实的描写无论是对预示苔丝乖蹇的命运还是推动小说情节的发展都起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因此是哈代创作这部小说的一大特色,这点是不能轻易抹煞的。
  世界电影史上不乏许多对名著改编的成功之作,如《飘》《呼啸山庄》《简·爱》《战争与和平》等,它们的成功改编无一例外都是立足于对原著精神的深刻领悟。把电影《苔丝》与原著进行比较与评论目的并不在于褒此贬彼,而在于让所有热爱哈代小说的观众或读者更加全面地理解和欣赏哈代艺术的伟大之处。对原作的误读或一知半解,都会导致电影作品的缺失,这应该努力避免出现。电影可以有不同的艺术处理方法,但是对原著的精神和风格的忠实再现,不仅是对观众,对作者也是种最高形式的尊重。
  (责任编辑:水涓)
  
  作者简介:郑丹燕(1972- ),女,硕士研究生,漳州师范学院外语系讲师。
  
  
  ①②④⑤Gladys V .Veidemanis,English Journal,Cambridge University,1988年,第53页,第53页,第54页,第55页。
  ③托马斯·哈代:《德伯家的苔丝》,张谷若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北京,2002年,第25页。以上所引有关原著内容均出于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