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ID: 166778

[ 周立民 文选 ]   

地坛与合欢树的记忆

◇ 周立民

  2010年最后一天,史铁生去世了。我不应当这么惊奇,因为我见识过病魔带给他的痛苦。他三天就需要透析一次,透析后的第一天,人很精神;第二天精神大减,第三天,差不多萎靡不振了。而且,我想象不到,做完透析后他十分饥饿,饿到必须立即吃东西的地步。
  为了方便透析,他在胳膊深处直通血管埋了一根管子。他曾让我伏在上面听一听,我被震撼了,血流涌动的声音完全就是长江大河奔腾而下的声音入的细小血管中竟然蕴藏着这么大力量,生命的激情太令人震撼了!难道……它就突然停息了?那訇訇的奔突声就消失了9对于生死,背负着苦难已经走了很久的史铁生曾有无数次地叩问,在《我与地坛》中,他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我欣赏这种面对苦难的态度,我欣慰他的苦难总算得到解脱,但我还是自私地不希望这个节日这么早就降临到他的身上。
  文学在当今是百无一用之物,但一个作家也有他的幸福之处,比如由于文字,许多读者与作家自然而然有了亲近感,作家也沟通了人们的心灵,让疏离的世界中的人们彼此靠近了许多。正因为这样,见到史铁生我一点也不觉得陌生。我2004年的日记中曾有两次记到这件事情。5月25日:“史铁生上午九时半来校演讲,有王安忆和马原陪同。史人很平和,但面色乌黑,着毛衣。中午饭后,谈关于美国、梦想、信仰,没想到竟然争论起来,我觉得他太单纯、书生气了。”与复旦学生的对谈是在复旦叶耀珍楼多功能厅,暗暗的,环境不很好;可能是上午,那天来的学生似乎不多,即便这样,史铁生说他已经够紧张了,“在飞机上紧张,在地上也紧张”,“今天见了这个架势,还是让我紧张”。这不是矫情,是真实的状态,所以他开头就说要申请抽支烟,控制紧张。两天后,我又见到了他,5月27日,“下午四时半,到宾馆见史铁生,后王安忆来,推史到附近医院去透析,史一再说王安忆太热情,心甚不安。我见王半跪在地上替史系鞋带,十分感动……”系鞋带的细节我终生难忘,那一代作家彼此温暖着携手前行的友情是浇灌我灵魂的净水。
  此后,有一年在北京,是一个文学奖的颁奖,我见到过他,那天风很大,他有些感冒,还是抱病出席……多少年前,史铁生的母亲不经意中种下一棵合欢树,一度以为它死了,没有想到竟然活了过来。她呵护着它,也常常念叨:不知道这种树几年才开花。苦难让他们忘记了这棵独自承受风雨的树,儿子腿残了,经常抱怨命运的不公,更为不公的是母亲年仅四十六岁竟猝然逝去。母亲去世后,史铁生的小说接连发表了,得奖了,但她看不到了;这棵合欢树长高了,也开花了,但她也看不到了……
  翻着史铁生的书,我在想,多少年后,我们的儿女们还会关注一个叫史铁生的作家吗?他会知道这个作家伴随着爸爸妈妈一起走过的那些岁月吗?一个多月前,我刚去过地坛,一位老师让我去看一个展览,我本能的问:是史铁生的那个地坛吗?他说:是。但这已经不是一个废弃的、荒芜的古园,喧闹得就差锣鼓喧天了。可是,勒在石上的文字会被风沙侵蚀,刻在心中的记忆却是历久弥新,通过文字,我不断地与史铁生回味着地坛的安静,品味着这里的夕阳和朝日。作家不在了,但他的文字没有磨灭,我还记得他的话:“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有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那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这样的言语和信念,能给喜欢史铁生文字的人一丝安慰吗?

地坛与合欢树的记忆
目录

  • 印象 / 夏丐尊 叶圣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