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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远喜 文选 ]   

声声蝉唱,千古有情

◇ 周远喜

  蝉,雅名“蜩”,俗称“知了”,朝饮甘露,暮咽高枝,夏生秋亡。本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小昆虫,但由于蝉常居高枝,一般人误以为蝉靠餐风饮露为生,又因蝉体态娇美,叫声连续悠扬,这一生命规律博得了文人墨客的厚爱。于是,蝉就自然成为高洁文人情感与志趣寄托的载体,创造出诸如“蝉唱”“蝉韵”“蝉清”“蝉露”等一系列优美而雅趣的词语,几许讴歌的诗词。蝉也自然成为高洁品质的象征。
  这是一只和着唐韵,吟唱诗律,从唐诗中飞来的“蝉”;这是一只被一代明君李世民称赏的“蝉”,它一路飞来,歇憩在棵棵高大的梧桐树上,用天然清露润了润喉咙,高声地吟唱了起来:
  
  垂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虞世南的这首诗——《蝉》,先写蝉的形貌和生活习性:垂着高贵冠缨一样的须,饮的是天上的清露。表面上是描绘蝉的形状和食性,实际上蕴含着象征。“垂”,暗示身份,显其“贵”;“饮清露”,暗示品质,昭其“清”。屈原在《离骚》中用“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来表达君子的高洁情怀。“凤翱于千仞兮,非梧不栖。”蝉的鸣叫从高大疏阔的梧桐树间传出来,像神鸟凤凰一样非同凡响。听到蝉的鸣声,仿佛见到蝉那种清华隽朗的高标气韵。后两句是托物寓意的点睛之笔,阐释一个深刻的哲理:品格高尚的人,并不需要某种外在的凭借,自能声名远播。短短二十个字,形神兼备,情景交融,事理相通,物我一体,堪称佳作。
  好一个“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不正是诗人虞世南品格的自我标注吗?虞世南的德行、忠直、学识、文词、书法被唐太宗称为“五绝”,考证其行,品味其诗,顿觉得他并非虚得其名。
  蝉高居枝上,餐风饮露,与世无争,诗人常把它作为高洁的象征,自然托物言志,寄予自己崇高的情怀,于是才有了骆宾王的《在狱咏蝉》: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亦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骆宾王是“初唐四杰”之一。他天资聪明,七岁能诗,被誉为神童。唐高宗凤仪三年,他多次上书论事,触怒武则天,被诬下狱,于是,就写下这首咏蝉抒怀之作。试想,满目凄凉的深秋季节,凄切不绝的蝉声怎能不牵动蒙冤者的沉沉怅怀?斯时,斯地,斯景,自然勾起诗人深沉的客地乡思。颔联续写闻蝉见蝉的感受。而“白头吟”一语双关,既象征诗人自己被君主所弃,又写出自己已垂垂老矣,哪能禁得起蝉哀吟呢?颈联写对蝉的同情哀怜,对它在露重风多的险恶环境里有翅难展、有声不扬的遭际,寄予深切的同情,所以写蝉怜蝉就是喻己哀己。言路阻塞,有志难酬;身陷囹圄,有冤难深;自己不幸与蝉遭际竟何其相似!尾联把咏蝉和抒怀交融在一起,传达出两者共同的苦闷,抒发心怀高洁而不被人相信,满腹心事却无处表白的怅恨之情,同时,表现出诗人不亢不卑的性格,对黑暗世道的控诉和不满。
  在古代诗歌中,蝉是抒发哀怨感情的载体。传说蝉是齐后所化,李商隐诗云:“鸟应悲蜀帝,蝉是怨齐王。”于是,蝉鸣则常喻为含恨而死女子的哀鸣,蝉也很自然地成为诗人抒发哀怨感情的载体。王沂孙是南宋词人,入元以后作品,情绪低暗,常怀家国之恨,充满深厚的“遗民”情结,被称为亡国哀者。《齐天乐·蝉》就是亡国哀者之音。词的上片,用宫女化蝉的典故,把蝉想象成极受委屈、冤恨难诉而容貌美丽的女子,为全词笼罩上悲剧的气氛。下片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诗意来哀叹自己命运。这首词借蝉寓意,既哀叹自己不幸遭遇,又流露着思念故国的沉痛感情。
  可以说,“怨蝉”的文化内涵非常丰富,很多诗人用以抒发自身感慨。如司空曙《新蝉》“今朝蝉忽鸣,迁客若为情。便觉一年老,能令万感生”,刘禹锡《始闻秋风》“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元稹《送卢诗》“红树蝉声满夕阳,白头相送悲相伤”,温庭筠《初秋寄友人》“独鸟楚山远,一蝉关树愁。凭将离别恨,江外问同游”,杨万里《听蝉》“蝉声无一添烦恼,自是愁人在断肠”等诗句,概莫如是。
  “诗言志,歌言情!”秋天给人的审美感受是一种悲凉的情调,蝉极易渲染出一种苍凉的氛围,形成孤冷意象融入到别离远游之中。如许棠的《蝉》:
  
  报秋凉渐至,斯夜思偏清。
  默守疑相答,微摇似欲行。
  
  诗中的“默守”“欲行”,不但写蝉,而且写人,诗人的离愁别恨寄寓于蝉身上,而蝉的孤单悲凉却是诗人的化身,而作者把这种羁旅之悲寄托在蝉身上,体现出人作为普通生命体面对广漠宇宙所拥有的孤独无助。
  为了增强诗歌的表达效果,诗人们经常用蝉声来渲染凄寒的气氛,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幅令人感伤的、黯淡的图画。让我们不妨走进唐代诗人黄韬的《秋晚山居》:
  
  爽气遍搜空,难堪倚望中。
  孤烟愁落日,高木病西风。
  山寂樵声出,露凉蝉思穷。
  此时尘外事,幽默几人同。
  
  诗人把蝉放到孤烟、高树、寂山、西风、凉露之中,组成了一副悲秋的群体意象。在万物凄冷的环境里,衬以樵声和蝉鸣,蝉的“思穷”与人的“幽默”相照应,用一“愁”一“病”点睛,面对满目萧然,倚望中的人之“难堪”,就不言而喻了。
  因蝉形体娇美,古人常用“蝉鬓”比喻女子漂亮光润的发式,用“蝉影”比喻女子俊逸的倩影,三国时实施连环计的大美女就叫作“貂蝉”,“蝉娟”则是专门用来描写美女的娇美体貌的。唐代李涉《听多美唱歌》就把歌女多美比作蝉:
  
  黄莺慢转引秋蝉,
  冲断行云直入天。
  一曲梁州初听了,
  为君别唱想夫怜。
  
  嘹亮的歌声就如黄莺慢转、秋蝉高唱,响断行云。唱过了“梁州”,又唱“想夫怜”。唐代元稹在《会真诗三十韵》中用“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来形容天仙般的女子步履轻盈,玉颜娇羞。
  以上是蝉的几种主要意象,诗人笔下,蝉的文化涵义不仅在此。如,唐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唐王籍《入若耶溪》中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等,抒发的是隐士情怀;而宋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渲染的是轻快心情等。
  声声蝉唱,千古有情;声声蝉唱,是否也触发你的情思,引发你的情感共鸣?
  
  名家·名作
  
  托物寓意写清华
  虞世南的《蝉》是一首托物寓意的小诗,在唐人咏蝉诗中是最早的一首。
  首句“垂饮清露”表面上是写蝉的形状与食性,实际上是运用比兴手法,暗示自己的显要身份和清廉的品质。蝉的头部有两根触须,形状似官员系在颈下的帽带;古人认为蝉栖身高树,只喝清洁的露水,因而用“饮清露”象征人的品格高洁。其实蝉是靠吸食植物的液汁生活的,哪里可能只喝露水?
  次句“流响出疏桐”写蝉鸣声。为什么说连续不断的蝉鸣声是从枝叶稀疏的梧桐中传出来的呢?这是因为梧桐在古人的心目中是一种高贵而灵异的树,传说鸾凤一类的鸟非梧桐不栖,“王者任用贤良,则梧桐生于东厢”。诗人以蝉自比,则其鸣声也就不同凡响。“桐”前着一“疏”,既让人感到“流响”的易于流传,又与末句“秋风”相应。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这是全篇比兴寄托的点睛之笔,是从上面两句引发出来的议论。意思是“蝉儿栖身高处,声音自然会传得很远。这并不是借助秋风的飞传”,沈德潜说:“命意自高,咏蝉者每咏其声,此独尊其品格。”这一托物寓意的名句,既是写景,也是抒怀,是唐诗中最早咏蝉的,很为后世称道。虞世南原是陈隋旧臣,入唐后以文才和德行受到唐太宗的器重,他生性耿直孤傲,不合于世,显示出一种内向、孤僻、深沉的性格特征,虞世南借蝉咏怀,表明自己立身高洁,不需任何凭借,自会扬名。情景交融,显得十分和谐自然。这两句用的是比喻,蝉声远传不是凭借于秋风的传送,这里所突出强调的是诗人的人格美,表达了诗人对自己内在品格的热情赞美,表现了一种雍容不迫的风度、气韵。读者可从中想象到人格化了的蝉儿那种清华隽朗的高标逸韵,可谓巧妙至极。正像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所言“不做良臣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名声自传达于后”。“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展示一个清狂自负、踌躇满志的士大夫形象。
  施朴华《岘佣说诗》曰:“《三百篇》比兴为多,唐人犹得其意。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同是唐人,又都是托咏蝉以寄意,由于作者的地位、遭际、气质彼此不同,虽同样工于比兴寄托,却呈现出殊异的面貌,形成富有个性特征的艺术形象。
  (吴 菲)
  
  巧借鸣蝉言己志
  古人认为蝉栖于高枝,餐风露宿,不食人间烟火,常常作为高洁的象征。《唐诗别裁》说:“咏蝉者每咏其声,此独尊其品格。”《在狱咏蝉》是一首借物抒怀,托物言志的五言律诗,诗人将对个人身世的感慨寄寓在“蝉”的描写之中,诗歌充满了高远志向难得实现的苦闷之情。诗中取眼前之象——蝉,这是诗人在狱中的所闻所感,看似信手拈来,实则颇具匠心。表面写蝉,实则写尽了诗人苍凉的身世之慨,但全诗透露出来的情绪却不低靡,毫无哀叹自伤之感,反将自己抱持的崇高操守表达得淋漓尽致。
  首联“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诗句开门见山,说深秋季节西墙外寒蝉不停地鸣唱,蝉声把我这囚徒的愁绪带到远方,交代了自己身陷囚笼的处境和耳际所闻,将所托之物与自己的处境对应起来;
  颔联“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写“我”怎堪忍受这正当玄鬓盛年的好时光,独自吟诵白头,吟出如此哀怨的诗行?上句写蝉,下句写己,通过写蝉的“玄鬓”与自己的“头白”对比,将忧国忧民的情怀曲折地表现在字里行间,面对秋蝉切切嘶鸣,无限惆怅尽在心头!
  颈联“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意思是露重翅薄欲飞不能,世态何其炎凉;风多风大声响易沉,难保自身芬芳。物我合一的境界,表面吟蝉,实则感叹于自身处境,字里行间溢满了自己在仕途之上的郁郁不得其志,一如这秋蝉一般有翼难振。
  尾联“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意即无人知道我像秋蝉般的清廉高洁,又有谁能为我表白冰清玉洁之心?诗境至此,已是难以分清哪是“蝉”哪是“我”了,既像盛赞蝉的清高贞洁,又似以直抒胸臆之笔将自己满腹的冤屈与尽忠为国的壮志慷慨尽抒,至此,诗人的情感已臻高潮,诗人的崇高操守也在这一高潮之中得以突现。
  总之,这首诗作于患难之中,感情充沛,取譬明切,用典自然,语多双关,于咏物中寄情寓兴,由物到人,由人及物,物与人不即不离,达到了物我一体的境界,是咏物诗中的佳作。
  (萧 竹)

声声蝉唱,千古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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