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等候,只不过是那牵挂的一部分,被我们撞见的一小部分。
爷爷并不常常向我们表达他的情感,印象里,那种祖孙之间常见的爷爷用遍布胡茬的脸庞摩挲孙儿的亲昵举动,从没有在我们家发生过。每次到家叫一声“爷爷我来啦”,他也只是照常背着手,高大而微弓的身躯随着两声咳嗽微微点两下,然后轻轻地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应一声“唉”。比起奶奶的大嗓门和前前后后的忙活以及迫不及待地问这问那,我总觉得他不够亲切,因而同他不像与奶奶那么亲近。可是后来,随着我的周末越来越忙,假期越来越短,那些为数甚少的回家探望却一次比一次更深地在我脑海烙下一个个姿势,那是爷爷牵挂的姿势。
小时候去爷爷奶奶家,通常由爸爸妈妈领着,如果独自搭车去,他们都会提前打电话告诉一声,一来免得没有人在家害我白跑,二来也是怕我一个人会出事。每次一拐进村,到了那个小杂货店门口,店主总会热情地招呼:“‘城里人’回来啦!”——“城里人”,村中朴实的人们总是这样称呼我们。然后,一旁闲聊的三两个人中,总会有一个转过身,对店门斜对面的巷口喊一句:“苗hā(大概是“疯”字,因为爷爷出了名的顶真,村里人们都这么叫他)子,你家城里人又回来看你了!”这时坐在巷口那块大石头上的爷爷总是一边有些腼腆地笑着一边直起身,以他特有的拖沓的脚步,背着手朝我们走来,接过我们手中的东西,又迈着大步走回家。而对于每一次爷爷在那个石墩子上的等候,我总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后来的几次“突访”,让我彻底改变了看法。
那几次我特地没有提前通知爷爷奶奶,买了些他们爱吃的,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结果却总能见到那在巷口迎接的姿势。爷爷坐在那只石墩上,有时和别人聊天,更多时候都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偶尔和过路的熟人打声招呼。坐在很矮的石墩上,手肘撑在膝盖上,他的背更像一张弓。时不时地,他把头转过来,朝我们去时总走的那条小路张望着,他有些混浊的眼睛在那时却是如此有神。
爷爷看到我时,并没有像我想象得那么惊讶,他只是在脸上绽放出了笑容,连额头上的皱纹也在笑,极似菊花。然后他起身,拍了拍裤子,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以一种轻盈的步伐走向家。这一连串动作都那么自然,仿佛他早就知道我会去,而他只不过是在等候着。
以前我一直不太理解那姿势的含义。直到一天,我特地跑到巷口,坐在那只石墩上才明白。这石头虽无恒久的水流冲刷,却早已被那份牵挂打磨得光滑至极。坐在那儿,总有微风在吹拂,更可以看见所有通往爷爷家的路。我坐在那儿想象爷爷用无限绵长的眼光牵挂,越过路上的嘈杂,“看”到所牵挂的人。我想我懂了,至少我可以体会了,爷爷不过是一直在牵挂着他的儿孙——即使他从不说出口。他并没有预知世事的本领,有的只是那份执著的、倔强的牵挂。他的等候,只不过是那牵挂的一部分,被我们撞见的一小部分。
【推荐者说】
文章重点刻画了爷爷在巷口等候儿孙的那个固定姿势,讷于言谈的爷爷没有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却用行动苦守巷口,期待忙碌的儿孙造访。儿孙也是一有空闲就去看望老人,浓浓的牵挂之情溢满字里行间。爷爷牵挂的姿势被小作者用简洁的语言描绘得入神,犹如一尊雕像。文章结构紧凑,环环相扣,语句朴素,真切感人。
指导老师 戴再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