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很平淡很普通的故事:一帮高中同学聚会,为的是欢迎昔日老同学严亮的归来。严亮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西藏当军医,一去三年,这次还是趁着进修的机会才得以回到家乡、和大家见面。久别重逢,所有人自然都喜不自禁,无论男女同学,也都有着较之平时要夸张得多、也兴奋得多的情绪。然而故事也就在这表面的热闹中埋下了伏笔:就在前来参加聚会的同学中,有一个是严亮昔日的恋人米晓岚,因此对于严亮和米晓岚、甚至每一个在场者来说,这样的重逢从一开始就注定着有了一些微妙、尴尬的成分,加上很多人当时心里都有数,严亮从一开始似乎就不愿意见到米晓岚,“如果有她他就不参加了”,米晓岚听说严亮回来后“脸上的动静也很大”,“高兴,不安,还有歉疚”——按照常理,人们很容易想到这是一个常见的因为爱人远赴艰苦边疆、而狠心分手背叛的故事。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有着这样一个“暗结”,所有参加聚会同学的热闹开心,包括他们安排比赛讲故事、谁讲得好就白吃的有趣游戏,从某种角度来说也不无“刻意”的成分,热闹的产生固然有着旧日同窗两小无猜、无所顾忌的因素,但更多是出于同学们的善意:他们怕万一会有的冷场,怕“男主角”和米晓岚之间的“尴尬”被在不经意间被注意、被定格——诸如事先说好“不许讲伤心的故事”的约定,也不能不说包含有这样一番苦心。
然而,令所有在场人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是黄故事、插科打诨的故事,还是无聊消遣的故事,所有这些表面看上去可以回避两人不愉快回忆的努力、所有那些被众人有意无意牵扯着渐行渐远的话题,都在严亮故事开始的刹那宣告了失败和停止,甚至,如同拉得满满却又被突然拆去外力的皮筋,人们的情绪也从酒后狂欢、忘乎所以的状态骤然间回归至起点:当严亮以漫不经心却又充满感情的口吻谈到西藏兵营里的艰辛,说起他为了给战士们治蚊虫咬伤,如何在自己身上做试验、生吃毒蝎的经历时,人们从他平淡的话语中感到了他身为边疆军人的一份骄傲与自豪,与此同时,在人们心中油然而生的一种敬意也让刚才弥漫在整个餐厅的那一番喧哗和骚动悄然隐去。
那么,米晓岚究竟为何和严亮分手?他们在酒桌上互相避免与对方直接面对、却又时刻关注对方的举动,表明他们之间到底是爱是恨?米晓岚对严亮故意美化驻地环境的说法予以纠正,严亮吃惊并反问“你怎么知道”的话同时也勾起读者的悬念,是呵?究竟是为什么?所有这些都为米晓岚的最后出场奠定了基础:“我讲最后一个故事”——而米晓岚的故事是一个既在人们意料之内、又在人们意料之外的故事——说它在意料之内,是因为她故事的主人公就是自己和严亮;说它在意料之外,是因为这个故事与其说是要对自己和严亮分手原因做出解释、以寻求众人的宽恕和理解,倒毋宁说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年轻女子的一段真情告白,它展示的雪域高原上一群不平凡人们的不平凡的牺牲:由于不能忘怀昔日恋人,“她”在不曾通知他的情况下到达西藏,为的只是想看他一眼。然而,由于去边防团的惟一一条通道被洪水冲毁不得不抢修,“她”只得和其他军属一道耐心等待,一天、两天,一等就是两个星期,眼看着她们中间一些人的探亲假期就要在这样的等待中白白流走,有些人不由得急得哭起来的时候,军区领导紧急做出决定,不管采取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这些家属及时送到她们亲人身边,哪怕她们和自己的丈夫“只团聚一天”也好。于是这些来自四面八方、为着同一个目的的军属们成了沿线地方政府的爱心“接力棒”、成了从军区到地方所有人关心瞩目的焦点,每当她们步行过一段塌方路段后,就由下一段路的地方政府接着往前走。就这么一路艰险,好不容易与兵营所在地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与心上人见上时,由于最后一站前来接应的乡政府没有汽车只能用拖拉机接送,而拖拉机上位子有限,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给其他“真正的”军属留下与亲人见面的机会 ,“她”最终选择了放弃。这里,米晓岚坦言放弃的最终原因是她自己“没有勇气面对”,这或许是句实话,因为它符合人性的真实,反映出人本能对如此旅途环境、对身为军属前途的恐惧,然而就在功亏一篑的刹那、在这样的放弃让人或多或少有些遗憾失落之余,人们还是更多感受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真诚善良、感受到她对其她军属的爱心和敬意,从而也对她的无奈放弃之举给予了深深的理解,毕竟,如此沉重惨痛的付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担得起的,也毕竟对爱情的放弃本身也意味着对军人事业的付出和支持,而这或许就反映出生命的真实与残酷,反映出身为军人无悔选择背后的悲壮与崇高。同时,由米晓岚的“放弃”也更衬托出那些多少年一路走来、自始至终从未“放弃”的军嫂们的不凡——平常人的爱情家庭,在驻守边疆的军人和他们的亲人眼里,竟是如此的艰难不易!
故事至此似乎也可以结束了,因为米晓岚已用她的故事对先前许多问题做出了解答,那就是她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女子,而她在经过如此努力之后的无奈放弃,表面上看只是给对方带来痛苦,实则这也是她今生今世难以抚平的创痛,因为她不会、也不可能忘记那一段刻骨铭心、山盟海誓的爱情,“放弃”在这里是把双刃剑,既刺伤对方,也碰伤自己。这里,米晓岚更用自己的故事让人们对一些与军人(特别是边疆军人)分手的女子的行为有了更多的认识和理解,而不会像以往那样动辄嗤之以鼻。然而故事至此并没有结束,严亮紧接米晓岚话后所说“最后一个故事”的“一个尾巴”,在不经意间,更把这个故事和众人的情绪推向了“高潮”:原来严亮自己就曾加入到迎接这批军嫂的行列,曾亲眼见到边疆军人和他们家人见面时的拥抱哭泣,也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庆幸自己还没结婚,也明白不应该让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也像这些满身风尘的妻子们一样再为他做出类似的牺牲,就这样,严亮义无反顾选择了放弃米晓岚的爱情。
两个深爱对方的人,却最终选择了放弃,而如果说米晓岚在经历千辛万苦之后选择放弃令人扼腕叹息、感其不易的话,那么严亮的放弃则更见出男子汉的无私和军人的气节,更见出一种超越人性的力量。“爱,却不得不放弃”,“爱,所以才放弃”——至此,一对恋人曾经不为人知的分手细节在这样的故事中得以真相大白,而军人们、包括那些热爱军人的亲属们的圣洁情感,他们朴实闪光的心灵境界,也在这“最后一个故事”及其结尾中被渲染得淋漓尽致。
二
新时期以来,反映军旅生活、揭示军人及亲属奉献牺牲的优秀作品曾有不少,但像裘山山这样以一个短篇容量便成功刻画出和平年代军人奉献品质的作品却并不多见,尤其一般军旅作品往往正面描写军营生活、直面守疆战士的艰苦和牺牲,而《我讲最后一个故事》,截取的只是军人返乡与同学聚会的一个小小切面,但就在这样一个小场景、小叙述之中,作者却以一种非常从容平淡的笔调娓娓道来,通过军人对爱情的人生抉择以小见大、展示出他们平常外表下所蕴含的令天地动容的真情与品格,这更非一般手笔可以做到。
在人物塑造上,作者可以说是自始至终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她用很少的白描,而主要是通过人物的语言、区区数笔画龙点睛,展示出两个人各自纯洁美好的灵魂。的确,小说的主人公是严亮和米晓岚,但在吵嚷热闹的同学中他们看上去是那么默默无闻、开始时几乎一直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这种安排无疑也显示了作者的独具匠心。是呵,和平常人相比,哪怕是和曾经朝夕相处的老同学们相比,来自军营的严亮看上去都是那么平凡普通,没名没钱,看不出一点可以显出其人生“成功”的闪亮点,而同学们之所以聚会,与其说是出于对他是一名驻守边疆军人的尊敬,倒毋宁说是大家看在他是一个远离家乡亲人的老同学的份上(这之中固然不乏尊敬的成分,但也很难说更多不是同情和怜悯的因素),然而,就在严亮这么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有着最朴实伟大爱情的军人面前;在身临其境感同身受军属们的牺牲、心灵受到煎熬震撼,哪怕最终是做出放弃决定的米晓岚面前,所有那些款爷“头”们的“成功”何尝不会相形见绌,所有喧宾夺主的热闹不会显得空洞浮华,而所有那些代表都市里喜怒哀乐、反映着平常人爱恨情仇的故事不会在这“最后一个故事”的真情实感面前黯然失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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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对这句歌词人们是耳熟能详,但是对于蕴含在歌词中的真正含义,如果不是和军人以及他们的生活有着零距离接触的人,谁又能真正解得其中甘苦滋味?然而裘山山却是让我们感受到了,她用了区区万把余字,向我们展示的不是炮火硝烟,不是军人在战场上的流血牺牲,而仅仅是他、她的一两段话,不过三千来字的故事,却成为所有故事中最有分量、最有光彩的篇章。这是雪域高原带来的光彩,是军人神圣称号带来的光彩,也是被洗涤过后人们美丽灵魂带来的光彩。
从形式上来看,《我讲最后一个故事》也不无可称道之处,读这篇小说令人想起音乐中的“复调”手法,似乎也身临其境体验到一次音乐的奏响。所谓“复调”是指在音乐中“两个或更多的声音的同时的呈现,它们完全被限定在一起,但是仍然保持它们相对的独立”,就如同交响乐中各个乐器间的配合演奏,不同的声音自成一体,但所有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却共同奏出了一段华美乐章。在这样一个短篇中,酒桌上七嘴八舌的对话,男女不同、高低不等的声响,就好像是代表不同生活观念、方式和态度的人们各自的乐器独奏,而它们的存在又共同构成了都市生活旋律的“复调”,这里有暴发户的炫耀自傲,有寻常百姓的无奈苦恼,有狡黠奸诈,也有愚钝和顽劣,而随着音乐的继续舒展延伸,随着主人公身份、形象的渐渐凸显和故事的不断推进,那些嘈杂的背景音乐也渐渐平静下来,渐渐被融入到对主打乐器的关注之中,最后只剩下了主要演奏者——男女主人公的自白和对话——这样纯粹简单的声响,至此,音乐变得越来越严肃、纯净,人们的情感也越来越投入,到了最后,当米晓岚揭晓自己放弃的原因,而严亮坦言自己也正是为了不让米晓岚吃苦才选择放弃时,人们似乎也被这突然的真情告白击中,被这一对恋人看似平淡实则惊心动魄的分手故事感动到难以自持的地步时,音乐也就在这全体爆发出的高昂激越的情绪中戛然而止。
俗话说得好,“绚烂至极归于平淡”,而就在这样一个平静平淡之中,我们见识到了一种至真至善的感情告白,经历了灵魂的一次冲刷洗涤。因为这,我们要感谢裘山山。
附:
我讲最后一个故事
□裘山山
不知是谁提议的,每人讲一个故事。
当这个提议摆上桌面时,桌前坐着的八个人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你想想,晚宴从六点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眼下的十一点,就是把喝酒的速度搞成电影中的慢镜头,每个人也差不多喝下一瓶了。能不醉?
提议一出台,张平均第一个响应。他这人不太有自己的主见,但很善于发挥别人的主见,在学校就如此,虽然现在已经当了老板,依然如此。他说我同意每人讲一个,但这故事必须是电视上没播过的,报纸上没登过的。也就是说,要新鲜,独特,稀奇古怪。
坐在他旁边的苗娜马上说,对对,要稀奇古怪。
张平均又说,最好还好笑,可乐,反正不许讲伤心事。
苗娜又说,对对,要好笑。我可不想在这种场合掉眼泪。
苗娜像条应声虫似的不断接嘴。不过看她那小模样,是条虫子也不讨厌。坐在她旁边的林月白揽着她的肩膀道,谁舍得让你落泪呀?
孙家杰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二位有点儿矫情。这种场合谁会讲伤心故事啊?就是有人讲了你们也该感到幸运,现在能让我们落泪已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脸已经红得要烧起来的李峻说,孙大编辑说得对,伤心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要稀奇古怪就容易了,我们这些当铁路公安的,想遇见点儿平常的事都难,只怕说出来吓着你们。
张平均说,吹牛吧你,我估计就是有什么稀奇事,被你一讲也不稀奇了。
李峻说,你可不能用老眼光看人哪,简班长你说是不是?
简班长叫简单,如今早已是简处长了。但大家还是延续着学校里的习惯,叫简班长。好像讲故事的建议就是他提出来的。简班长醉意浓浓地说,告诉你们,我可是天天看报的,大小报都看,从上班看到下班,谁要剽窃报上的现成故事,我马上就能知道,罚他喝酒!
李峻直着舌头说,讲、讲得没意思,也、也要罚。
林月白说,光罚不行,我建议由我们的语文课代表、如今的名编辑孙家杰同志担任今晚的评论员,点评每个故事。讲得不好罚酒,讲得好的给予奖励。苗娜马上欢呼雀跃地说,我同意我同意,让孙家杰点评。
不知为什么,今晚在座的三位女生中,苗娜和林月白一来就坐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却把另一个女生米晓岚晾在一边儿。在学校时她们可是谁也看不起谁,一个以校花闻名,一个以才女闻名。孙家杰笑笑,没有反对,甚至有几分惬意。上中学时他就喜欢文学,后来读了个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分到省作协,可不知怎么搞的,几年过去了一篇作品也没发出来。他只好当了编辑,专门干点评作家的事。
苗娜追问道,孙大编辑,故事讲得好的人奖什么呢?
孙家杰想了想说,就奖励今晚白吃。
大家一下子乐起来。本来今天的同学聚会有好几个人争着买单的,就因为争持不下,才决定AA制。他们是高中同学,且是一个小组的,在校相处得好。今晚除了一位女生嫁出国门,其余八位全到齐了。这样的聚会,谁都愿意掏钱。哪怕口袋里不那么富裕。
同意。同意。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一个女生的声音忽然响起:严亮,你怎么不说话?
其余人闻声也转过头一齐问,就是,严亮,你也表个态。
叫严亮的这位似乎有些心事,只是闷头喝酒,见大家问到他,就说,我没意见,你们说的都挺有意思。我听着就是了。
问话的是林月白,大家都叫她林大律师。她属于那种酒喝得再多也不脸红的女人,讲话清晰尖锐。她说那可不行,严亮,你不能假装清高,你得积极参与胡闹,和大家打成一片。要知道今晚的聚会主要是为你搞的,要不我还不来呢。
苗娜马上说,就是,要不我也不想来呢。
孙家杰说,二位女生这样说我们多伤心 ……
林月白说,我说的是实话,我主要为严亮来的。严亮三年没回来了,这次要不是派他进修,他可能还不回来呢。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明显地在许多地方加了着重号,说完后又瞟了对面一眼。
苗娜跟着说,就是,也瞟了对面一眼。
坐在对面的简单当然知道她们瞟的不是自己,而是他身边的米晓岚。这两位小姐,真能添乱。他假装不察觉,直着舌头说,林大律师的话没错,要不是严亮大老远的从西藏回来,我们这些人哪会下决心聚到一起呢?
严亮笑笑,推辞说,你们就别管我了,讲你们的故事吧。能和你们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我就很知足了。
苗娜说,主要是和米晓岚坐在一起很知足吧?
严亮一下有些难堪,不高兴地说,苗娜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但他还是看了一眼与他一座之隔的米晓岚。
米晓岚低下头没有说话。
简班长说,就是苗娜,别乱说,大家都是同学。
简单生怕严亮一生气走掉。通知聚会时,严亮特意问了一句有没有米晓岚,说如果有她他就不参加了。而米晓岚一听说严亮回来了,脸上的动静也很大,简单愿意把那种表情理解为高兴,不安,还有歉疚。他好一阵劝说,二人才来。
张平均见有些冷场,连忙张罗说,来来,我们开始讲故事吧。
孙家杰一副评论员走马上任的样子,说,对,故事会马上开始。谁先讲?
李峻直着舌头说,我先讲。我先讲。
他掏出烟来,散了一圈儿,然后自己点着,吐出一口,摆好架势,说:有一回我在火车上值勤,看见一位老大爷提着一笼小鸡上了车……李峻脸上露出了大家所熟悉的那种坏笑:他找到座位坐下后,鸡笼没地方放,就想放到座位底下。可是旁边坐着一个姑娘挡着。他就跟那个姑娘说,姑娘……
苗娜突然大叫起来:不许讲不许讲!是黄故事!
李峻故作正经地说,这怎么是黄故事呢?我一个脏字也没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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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娜说,就是黄故事!她转头对林月白说,我听过的,下流。林月白说,这可是有点儿歧视妇女哟。
李峻嘎嘎嘎地大笑起来。几个男生也跟着笑起来。严亮忍不住打了他一拳说,几年不见,怎么学坏了?简单边笑边说,我同意女生的意见,不许讲黄故事。李峻重新来过!苗娜说,不让他讲了,罚酒!李峻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说,好好,罚就罚。一咕噜就喝下去一杯。
孙家杰说,李峻这么一讲启发了我,我来讲一个吧。话说有一位做生意的家伙,发财之后就决定弃商行医,继承祖业了。他们家是世传中医,据说有一秘方,专治痔疮的,特别有效。
林月白说,真讨厌。
苗娜说,就是。
孙家杰说,这怎么讨厌呢,这也是为民解除痛苦嘛。不信你问问在座的,十男九痔,痔疮不是病,痛起来也要命,对不对,同志们?
男生们一阵乱笑。
孙家杰接着说,可是他挂牌后,因为没有什么名气,找上门的人很少。他就为自己制作了一张名片,见人就送。名片的正面和大家一样,写着他的名字和地址。关键是背面,背面严肃地写着:同志,请问你是有志(痔)青年吗?敢问志(痔)在何方?如果痔在下方,请记住名片上的地址,我在那里等你。
孙家杰还没讲完,大家已经笑得一片狼藉,碰翻了两只杯子。苗娜说,你瞎编的吧?孙家杰说,我发誓是真的。我就有一张,不信下次拿来给你看。
严亮说,哎,是不是真的?到时候你带我认识一下。我们部队上也有不少人生痔疮。如果的确有效,我也跟他讨教讨教。
林月白说,孙编辑,你骗我们就算了,你要是敢骗严亮,我可饶不了你。
孙家杰说不敢不敢,严亮这么好的人,我怎么忍心骗他?我还不至于那么没良心。
简单一下听出了他们的意思,连忙插话说,我看孙编辑这个故事,好就好在真实。缺点嘛,是情节简单了些。这样吧,我来讲一个。各位把耳朵洗干净了,竖起来。
苗娜说,行了班长,别卖弄了。就你一个小官僚,能有什么好故事?
简班长说,你可别小看我们革命公仆。话说我们厅里有位领导,当了数年副职,一直巴心巴肝地等着坐正。可每次都落空。春节的时候他就提着烟酒去给领导拜年,诚恳地跟领导说,我已经是个老同志了,很想在退休之前多负点儿责。领导就说了些过年话,比如一定会考虑的等等。他一高兴,回去就把新名片印好了。没想到任命一下来,他不仅没能多负点儿责,连原来的责也不要他负了,让他休息。这下我们领导的革命意志一下子垮了……
张平均说,怎么个垮法?未必他还能以身殉职?
林月白说,那叫以死明志。
简班长说,别打岔。那天他情绪低落万丈,就一个人上街闲逛。无意中走进了一家卖影碟的小店,他就想买盘碟来散散心。他在那儿转悠的时候,小老板主动上前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想看什么类型的片子?领导不摸行情,就说,你给推荐一个吧。小老板说,是不是要过瘾的那种?领导说,当然要过瘾的。小老板马上说,要过瘾当然是看生活片啦。没问题,我马上给你找一个。
苗娜说,我也喜欢看生活片,我不喜欢看打打杀杀的那种。
几个男生笑起来。
苗娜说,你们笑什么?
张平均说:你说的生活片和他说的生活片不一样啦。简班长你接着说。
简班长说,我们这位领导也和苗娜小姐一样纯洁,不明白小老板的话。小老板看他一脸茫然,就坏笑道:老先生不要不好意思啦,看生活片很正常的啦,很多男人都看的啦,看了以后就可以提高生活质量啦。
简班长说,我们领导从小老板的话里终于明白“生活片”是什么意思了,就含含糊糊地说,好吧,来一张生活片。要知道我们领导可是一辈子规规矩矩,对老婆忠于职守,从没干过一件亏心事的。如果不是仕途受挫,他哪会想到这事?他横下一条心,拿着生活片回了家,一回家塞进了文件柜,还上了锁,生怕老婆和女儿看见。
简班长说,到了晚上深夜人静的时候,领导就跟老婆说,你先睡吧,我还要赶个材料。老婆一点儿疑心也没有,就去睡了。等老婆睡了,他就贼乎乎地把生活片拿出来,放进了影碟机里。他拉上窗帘,把音量开到最低限度,然后心嘣嘣嘣地跳着坐下来看。看之前他还给自己找了一万条理由,比如反正自己现在和公园里那些遛鸟的老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还那么严格要求自己干吗?片子终于开始了,一个男人走出来了,手上拿了把二胡,鞠了一躬,就坐下来开始拉。领导想一定是部关于音乐家的“生活片”,就耐心等待。可是等啊等啊,那个男的拉一曲又一曲,就是没有别的事,我们领导只好用遥控板一个劲儿地快进,可是进到结束还是二胡……
众人大笑,连一直沉默不语的米晓岚也忍俊不禁了。
孙家杰说,好,这是个很有寓意的故事。
林月白说,我可不觉得好。我看你们男生不带上点儿Sex就讲不出故事了。
简班长说,看看,林大律师又批评我们了,哪位来改正?要不我看,就请我们的边防军人来弘扬一下正气吧。
严亮连连摆手说,我可没有这种故事。
李峻说,那你就讲讲西藏。西藏那么神秘的地方,肯定有故事。
张平均也说,对,我们中除了你,还没人去过那地方呢,你就是随便糊弄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严亮笑道:你们一个个都人精似的,我怎么敢随便糊弄?
孙家杰打着酒嗝说,欢迎糊弄欢迎糊弄。
简单说,你就讲讲吧,让我们也了解了解你。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米晓岚。米晓岚若无其事地夹起一根绿绿的菜心,送进嘴里。但看得出,她的心里并不轻松。
严亮和米晓岚的事,说来也很简单。他俩从上高中时就要好了,那时两个人都是班上的好学生,班干部,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几个要好的同学为了保卫这一爱情故事,还齐心协力地瞒骗过班主任老师。考上大学后虽各在一个学校,依然情深意长。没想到严亮从军医大毕业后,一下分进了西藏。两人就此分手了。同学们知道后,自然都站在严亮一边,认为米晓岚太不够意思了。可是简单作为班长,却对此事感到惋惜,很想重新撮合一下。所以他特意把他们俩安在了自己的身边。可是聚会到现在,两人彼此没说一句话,一左一右地沉默着。
孙家杰见严亮还是不讲,就说,这样吧,严亮做准备,你们哪个女生先讲一个。
苗娜自告奋勇地说,我讲一个,保证笑死你们的。
李峻鼓起掌来,说,好好,咱们听听苗小姐的故事。
苗娜说,别老叫我小姐,烦人。
李峻做了个怪相说,我们党内倒是称同志,你又不是党员。
孙家杰说,喂喂,我先提醒一下各位纯洁的女生,现在是在酒桌上,别讲太雅的,太雅的咱们留着以后到哪个茶楼品茶的时候再讲。对不对?
几个男人马上说,对对,通俗为好。咱们都是俗人嘛。
苗娜不理他们,接过张平均递给她的一支烟,抽了一口。她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虽然没醉,脸却是红得光彩照人。她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们单位有个女的,特别抠门。办公室能拿回家的东西,一张纸也不放过,办公室能打的电话,哪怕误事也绝不在家里打。我们背地里都叫她半毛,意思是别人一毛不拔,她半毛都不拔。
孙家杰说,苗小姐,你能不能简洁一点儿?
苗娜说,急什么?这叫交待背景。不把背景交待清楚了,你怎么能听明白故事……有一天半毛和她老公去逛街,看见有家美容店门口贴着一张海报,上面写着:好消息,本店为庆祝开业一周年,特推出优惠服务,穿耳朵眼,穿一送一。半毛一看马上就动心了,虽然并没有一对耳环等着她,可是她的原则是有便宜必占。她就跟她老公说,这儿比别处便宜一半呢,我也要穿。她老公向来顺着她,就陪她进去了。哪知穿完后小姐还是要她交两只耳朵的钱。她问为什么?小姐说穿一送一的意思是,给一个人穿一对耳朵,再免费给另一个人穿一对耳朵。你先交了,我们再给你的朋友免费穿。半毛说,可是我没有朋友,你们少收我一半的钱不就得了?小姐说那不行,这是我们老板定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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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白插话说,他们那广告词一看就是有意误导人的。
苗娜说,她哪儿有你那么有头脑?她只知道自己上了当,就在那儿大吵大闹,要老板出来。老板出来以后态度很好,但原则不变。老板说,你可以拿着我们的收据,过两天再带个朋友来,我们一定免费给她穿。可是她哪肯把这种便宜让给别人?最后她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让她老公穿。
哇!大家笑坏了。她老公肯?
苗娜边笑边说,当然。若不是她老公也穿了,我们还不知道这故事呢。那天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她老公耳朵有眼儿,我们就开玩笑说,你什么时候改同性恋了?她老公苦笑说,真要是改了倒好了……
张平均说,这种女人,拿给我,就吊起来打。
简班长说,就是,打昏过去,抢救过来,再打!
孙家杰点评说,这个故事有趣,也有情节,缺点嘛,缺乏教育意义。
苗娜反击说,未必你那个“有痔青年”有教育意义?张平均你说是不是?
张平均不想作评判,就说,各位,我讲个自己的故事吧。
李峻说,哇,我们张老板亲自出场了。
张平均算是八个人里挣钱多的,开了一家酒吧,一家茶楼,两者都赚钱不少。今天晚上的聚会本来他坚持要买单的,被大家一致否决了。
张平均说,自从下海,我就学会了喝酒。一旦会喝了就常常喝醉。有一回喝醉了酒坐出租车,刚开出车就遇到了红灯,我以为到了就下车,还拍拍司机的肩膀说,小伙子,下次开慢点……简直是傻到家了。他自己先笑起来。
苗娜不满足地说,这么简单啊。
张平均说,不是不是,这只是个开头,叫铺垫,是不是,孙大编辑?
不等孙家杰说话,张平均自顾自地说,有一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在我自己的酒楼喝酒,喝高兴了,就站起来大声宣布,今晚所有的客人都免单!这下可好,欢声雷动,还有好多客人跑来给我敬酒,夸我是个豪爽的老板……我几个朋友看着着急,想挡也挡不住。更可笑的还在后面呢,我喝得晕晕乎乎回到家,见我老姐愁眉苦脸地坐在那儿,我就问她怎么了?她说儿子考上重点中学。我说那是好事啊。老姐说,可是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加起来要交五万。我当即一拍胸口说,没问题,这个钱舅舅出了!把我老姐高兴得……当时就拥抱了我。第二天早上我一觉醒来,想起头天晚上的事,赶紧把账一算,乖乖,真是一醉千金,酒吧当晚的收入,加上老姐那儿,怎一个惨字了得!哈哈!
张平均大笑,众人也笑,但笑得并不畅快。
林月白说,你是想告诉我们你不在乎吧?
张平均说,怎么不在乎?把我心疼的……一天没吃下饭。后来我跟他们说,以后在我自己酒楼喝酒的时候,别让我喝晕头。嘿孙家杰,你这个评论员怎么不说话?
孙家杰说,我这个人没出息,一听到一晚上损失了那么多钱就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了……下面该谁讲了?
林月白说,这回真的该你了,严亮。我们都想听你的故事。
简班长说,对对。严亮尽管你是边防军人,我们也要对你一视同仁,不能总让你白听。
严亮说,比起你们讲的那些故事,我的生活实在是太平淡了,真的。刚才我听你们讲故事的时候,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简单说,不可能。你的生活肯定很精彩,哪像我们,太世俗了。我听说你们那儿一年到头都是大雪封山?
林月白说,那当然,零下几十度呢,不戴帽子的话就会冻掉耳朵,还有鼻子,一摸就掉。像咱们这样的人到那儿,高原反应先就弄得你死去活来,不在床上睡三天就别想动弹。
孙家杰说,哎严亮,我听说身上如果有伤口的话,一到那儿就自动绷开了?
严亮听他们这样讲,忍不住笑起来,而且笑得很厉害,有些克制不住的样子。他说,你们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呀?跟天方夜谭似的。其实根本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是挺冷,是挺苦,是缺氧,可完全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可怕,毕竟还有那么多人呆在那儿嘛。特别是我们团驻守的那个地方,叫察隅,海拔跟成都差不多,气候也很好,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绿色,还有花。
苗娜说,哇,西藏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米晓岚细声细气地插话说,你听他说的,察隅怎么会和成都一样呢?差得太远了。
严亮看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
这是他们俩今晚第一次搭话。但米晓岚马上不再说话了。严亮似有些过意不去,说,当然,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交通不便,通信联络不便,真有与世隔绝的感觉。再比如气候湿热,噢,那儿有很多巨大的蚊子,一咬整个胳膊都会肿起来……对了,我就给你们讲讲这个吧。不过不是故事,只是个事儿。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行啊行啊。
严亮就说,我们那儿因为气候湿热,有一种毒蚊子,看着不起眼儿,实际很可怕,它只要在你手上叮一下,你整条胳膊都会肿,又疼又痒,半个月才能好。点蚊香、搽花露水都防治不了它。可战士们都是在野地里训练巡逻的,不可能不被咬,一旦咬了就无法再训练,胳膊肿得什么也干不成。所以小小蚊子成了大问题。我分到那儿后,团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军医大毕业的,看你的了。我就成天琢磨,始终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后来我偶然听当地老百姓说,吃蝎子可以解毒。
苗娜吃惊地说,蝎子本身不就是有毒的吗?
林月白说,这叫以毒攻毒。
严亮说,对。我就按当地老百姓教的方法,把蝎子煮熟了让被咬的战士吃,果然有效,能消肿止痛,但还是来得比较慢。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蝎子的消毒主要是在血液里,煮熟了吃就大大削弱了毒性,要是生吃会不会好些呢?我就决定试试。说出来你们别笑,吃之前,我把一切后事都安排好了,给领导写了信,给家人写了信,表示一切后果自己负责。
简班长说,你小子胆子还挺大。
他注意到,米晓岚也抬起头来,有些担心地看着严亮。
严亮说,我当时不知怎么,一心想知道结果,所以反而没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
李峻说,这就叫将生死置之度外呢。
严亮笑笑说,没那么严重。我找来一个卫生员,让他观察我的情况。结果吃下去后,没有任何中毒反应。我这才大胆地用到临床上,让那些被毒蚊子咬了的战士吃,疗效果然大大提高,当天就能止疼止痒,三天就能消肿。把我们团长高兴的,给我记了一功。
张平均说,你应该申请专利。
孙家杰说,至少写篇学术论文发表一下。
林月白说,你们就知道这些。严亮,我想告诉你,我为有你这样的同学感到骄傲。
李峻和苗娜同时学舌道:我也骄傲。严亮不好意思地说,别拿我开心了,你们肯定觉得我讲的这个故事没意思。
简单说,不,严亮,我认为你讲的这个吃蝎子的故事,是今晚最精彩的故事,既有传奇色彩,又有教育意义。同志们,我建议给严亮同志以免单的奖励。
大家“哄”地笑起来,纷纷说,同意!同意!
一个细细的声音突然响起,说,我还没讲呢,你们怎么就评出最精彩的了?
原来是米晓岚。真的,怎么把米晓岚给忘了?大家全都静下来,看着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歉意。米晓岚笑笑,不慌不忙地说,不是每人都要讲一个故事吗?那我来讲最后一个吧。
简单忙说,好好,晓岚你讲吧。
米晓岚说,我认识一个女人,读中学时爱上了班上的一个男生。男生也很爱她。他们彼此说了许多山盟海誓的话。
林月白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看她,难道她要讲自己吗?其他人也感觉到了,桌上一下安静下来。米晓岚谁也不看,盯着手中的酒杯慢慢地说,后来,男生大学毕业分进了西藏,在家人的坚决反对下,她只好和他分手了,其实坦率地说,家人不反对,她自己也缺乏勇气,也害怕面对西藏……
大家已经完全听出来了,她的确是在讲自己和严亮的故事,很是诧异。看看她,又看看严亮。严亮也吃惊地看着米晓岚,不知她要讲什么。只有简单有些高兴。他想,说不定有戏。
米晓岚对大家的反应没感觉似的,只是轻言细语地讲故事:可是分手后,她怎么也忘不了他,怎么也无法开始新生活。去年暑假,女人终于决定去西藏找那个男生。她想也许见到他,发现他还爱着自己,自己也还爱着他,她就有勇气面对西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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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晓岚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女人坐飞机到了邦达机场,那是个全世界海拔最高的机场,有四千三百米。一下飞机,她就被高原反应折磨得一塌糊涂,太难受了,像要死掉一样。但她还是继续往前走。坐汽车到了昌都分区。到分区后得知,去他那个边防团的路被洪水冲断了,而且断了不止一处,正在抢修。她只好住在分区的招待所等。在招待所,她见到了许多要去那个边防团探亲的家属,不少人还带着孩子,大家都在等。那些日子,她听到了太多关于军人家属的故事,那些故事让她非常具体地明白了当一个军人妻子的艰辛和不易。她有些害怕了。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星期。一些女人急得哭了起来,因为她们总共就那么一个来月的探亲假,再等下去就得回去了,没时间了。
苗娜忍不住插话说,没别的路可走吗?
米晓岚摇摇头,没有,这是惟一的路。分区司令员知道了这一情况后,下命令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女人送到边防团去,让她们和她们的丈夫团聚,哪怕只团聚一天。分区就与沿线的地方政府联系,请他们协助。分区先把这些女人送到道路中断的地方,女人们步行走过塌方处后,再由对面地方政府派来的车接上往前走;再走到中断的地方,再由下一段路的地方政府接上,再往前走。就这样,一段一段地往前延伸。
米晓岚讲到这儿,不知是谁踢翻了一个酒瓶,砰的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米晓岚却丝毫没受影响,继续轻言细语地说,眼看就要到了,大家都很高兴,可是没想到,最后来接应她们的那个乡政府没有汽车,派来的是拖拉机。拖拉机无论怎么挤,也挤不下所有人。护送她们去的分区干事非常为难。政委的家属见状说,我反正下岗了,有的是时间,我回分区慢慢等着吧。这时,那个女人拦住了政委的家属,说,还是我下去吧,我不是家属,没道理挤这个座位的。大家都很意外地看着她,这些日子她们已经成了朋友,女人笑笑说,真的,我只是去看一个朋友。一车的女人都哭了,她没哭,她和那些女人分手,返回了分区,又返回了成都……
严亮直直地看着米晓岚,好像被她的故事定住了似的。不光是他,所有的人都在发傻。米晓岚艰难地笑笑,说,我承认,我没有勇气面对,所以我就……半途而废了。
严亮忽然说,不,不是这样的,这个故事还有个结尾。结尾是,当那些女人到达时,所有的丈夫们都等在路口,他们呼啦一下冲上去,和自己满身风尘的妻子孩子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我当时作为医生,也站在那里等她们。当我看到这一场景时,忽然想,幸好我没结婚。所以我就……提出来了。
苗娜忽然大声说,不是说好了不许讲伤心故事的吗?
她的眼泪和话同时涌出。
没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