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08年第8期 ID: 94263

[ 陈莹珍 文选 ]   

内反省现代性叙事例析

◇ 陈莹珍


  《追忆似水年华》与《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两部小说分别是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和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普鲁斯特分别被认为是现代主义的鼻祖和先驱,两部作品不仅写作年代大致相近,而且都以心灵或精神的真实为创作旨归,它区别于18世纪感伤主义以来的心理小说,不仅是精神的表现,更是精神的反思。这种独举精神的反思倾向也区别于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以来典型论下的外反省倾向,从而使文学对人的探索与反省实现了从外反省向内反省的现代性创作转变。
  朱宪生曾在其著作《走进紫罗兰——俄罗斯文学文体研究》中谈到欧洲小说在思想内容上的三大发现。第一个发现是文艺复兴时期,发现人的欲望的合理性,满足人的欲望即是尊重人性。第二个发现是现实主义时期,这一时期的作家有充分清醒的态度,认识到以满足人性欲望为基础的个人主义已酿成巨大的社会危机,人人为己,伦理道德的缺失导致对他人,对社会的冷漠的不负责任的态度。第三个发现是现代主义时期,这一时期的作家具有极深刻的自省意识,认识到社会的危机源自人性中个人主义的绝对膨胀,并力图寻找人性存在的最佳途径。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为,欧洲小说在思想内容上的三大发现为:一,发现人性的欲望的合理性—人文主义。二,发现人性欲望合理性与现实环境冲突的矛盾—现实主义。三,剖析存在本身,发现新的存在形式以解决这一矛盾。
  这两部小说作为20世纪前后期的颇有代表性的心理小说,这一从现实主义后期到现代主义过渡进而发展的时期,尽管在题材内容上,两位作家所描述展现的世界有着很大的差异,但是在把握时代趋势的发展,特别是文学形态自身的转变上表现了不愧为伟大艺术家的高超的艺术敏感。从时代背景来看,两位作家所处的时代正是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时期,而资本主义在发展初期就开始带给了人们巨大物质财富,并进而激发了人们对外在客观现实的参与和追求,表现在文学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几乎大部分作家笔下的人物都与环境有着极为紧密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人物的视角大都是向外看的,极少是向内反观自身的,因此现实主义文学可说是一种外向的文学。随着资本主义的进一步高度发展,人们在获取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的同时,很大程度上,也强化了人们对物质财富的依附性,进而,人之为人的精神性被极大的消解,充之以人的物化属性,由此,从外物而产生的人的不和谐开始给社会造成一种不和谐,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把握住了这种不和谐,发现了个人与社会的病症所在,但是对于如何重塑,则未给予良策,这样文学从前期的乐观走向反省。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普鲁斯特的伟大艺术敏感在于他们是最先一批少数进行内向反观自身的作家,这种向内转的文学也使他们最先迈入现代主义作家行列,并成为当仁不让的领头人,陀思妥耶夫斯基被誉为“现代主义鼻祖”,普鲁斯特被公认为是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他们具有领先于其他作家的现代性倾向,这种现代性倾向旨在进行内反省,区别于现实主义作家们的外反省倾向。当然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被认为是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作家,因为他的作品中兼有向外、向内反省的两种倾向,只不过在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反省潮流中,他最先树立起了内反省的旗帜,而普鲁斯特则具有鲜明内反省的现代性倾向。如果说,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们基于物质决定意识的唯物主义观念对人的异化、道德精神的缺失,向外反省社会根源的话,那么,现代主义作家则充分认识到了人的意识的主观能动性,对物质产生一定的巨大反作用。由此,他们更注重向内反省人自身的精神、意识,寻求一种能够不受物质决定,且能反作用于物质的超越性的精神。这在两部作品中均有体现,《追忆似水年华》中通过我的视角不仅看到了曾为幻象、今为现实的贵族阶层的生活的真实场景,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事物或人给我造成的幻象渐渐褪去,我的所见、所闻、所感不只是重温我过去的意念,而是在体验中反思新旧意念的差距。例如,我对吉尔伯特、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和阿尔贝蒂娜的爱情,随着我对她们认识的不断加深,在时间的年轮中她们渐渐褪去曾经幻象中明亮耀眼的光环,当幻象层层褪去,“我”也开始反思生活中人自身存在的不定性与虚伪性,最终,我以追寻失去的时间在反观中寻求人精神存在的真实,这种精神存在的真实因而也超越了时间、空间,从而达到了真的永恒。同样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这种精神的超越性更鲜明地体现在人物对宗教的信仰上,作品中,几乎每个人物都思考过关于上帝的存在问题。阿辽莎更是作家选出的宗教代言人,他的宁愿为全人类受苦赎罪的思想直接是宗教的思想烛火。而在卡拉马佐夫家中,家庭成员之间的道德伦理关系被两次颠覆,第一次颠覆是老卡拉马佐夫与卡拉马佐夫兄弟之间,他的恶行建构了卡拉马佐夫家极端的不和谐,最终他被私生子斯迈尔加科夫所杀,实现了第一次颠覆,瓦解了旧恶的根源,但同时也产生了新恶之源,卡拉马佐夫家并没有从之前的不和谐达到新的和谐,相反,却呈现出新的不和谐,这种以恶制恶的方式并未从根本上解决社会存在的痼疾,换言之,我们应看到问题的症结其实是隐藏在人的内在精神的,以外在的恶行制服外在的恶行并未触及症结所在,相反这只是外在恶行的一种复制,如何超越这种恶行中所表现的思想恶源呢?那便是人内在精神的善,而善的终极追溯指向就是上帝,因而,在作品中突出地表现在人物的宗教信仰上,即是人内在精神的善的超越。
  
  一、物质时空的淡化
  
  一般来讲,物质是以一定的时空而存在的,精神寻求若不受物质决定,且超越于物质,那么势必会弱化甚至淡化物质的时空性,与此同时,则强化了精神的时空性,反映在文学作品,特别是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中,则表现出对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淡化处理。另外,关于人物,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关注的是环境中的人,情节则表现为人与社会环境的斗争,呈现出更多的复杂性,而现代主义作家关注的是精神中的人,情节则表现为个人精神与社会精神(包括伦理、道德)的冲突,这种冲突多表现为思考性,而极少表现出行动性,因行动是构成情节的主要因素,所以现代主义作家笔下的情节就顺理成章地简化了。故此,环境淡化与情节简化在两部作品中表现均很明显,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无论是四季更替、草长兴衰、山川风景在小说中几乎从未出现,只是在小说的尾声中,阿辽莎带领着孩子们启示录性地眺望了一下远方的山峦,另外,关于小说中主要人物经常出入的重地——卡拉马佐夫家,也未做应有的详尽描写,而是在叙及德米特里回忆弑父的过程中使读者间接地了解了卡拉马佐夫家的基本结构布局,而其中具体的布置、装饰则几无一词,情节也简化为一场弑父案。《追忆似水年华》中,主要描述了三个场景:贡布雷,斯万家那边和盖尔芒特家那边,同样对这三个场景,作者屏弃了全景式或外观式的客观描绘,而是通过人物的视角选择性地截取一个小片段,如第一次见吉尔贝特是对途中路程与斯万家园内的描绘,有时甚至选择性地漠视一切外景,只关注内心,这在小说中的开始部分叙述者在病床上进行的大段回忆中表现较为突出,在此不赘。小说中没有一以贯穿的情节,主要由叙述者的回忆片段构成。
  以上主要叙及了物质时空性淡化的两个表现:情节简化,环境淡化。与物质时空性淡化的同时,精神的时空性却获得了强化,这种强化的首要前提是人物要获得一种精神的主动性,回到人物自身的内视角,竭力使作品的人物挣脱作者主观意识的束缚,人物自己给自己代言,而不是由作家代言。其次,这种强化的艺术表现是使精神时空有别于物质时空的单一性,而是呈现出一种多维的立体性,突出表现为心理存在的空间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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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精神时空的强化
  
  1.前提:心理存在的主动性人物化视角
  我们也可以看出《追忆似水年华》与《卡拉马佐夫兄弟》两部小说的致力于精神方面的深刻努力与尝试,那就是两位作家都不约而同的将目标关注于人的精神心理,甚至意识领域,他们共同探讨的是人的存在问题,并且不只是过去的,现时的存在,更是将来的存在,而这也是两部小说探索的意义所在。
  从总体视角来看,两部小说均不是外部的作家化视角,其中作家是全知全能的绝对支配者,掌握着人物的全部思想、性格与命运,它们是内在的人物化视角,但是又区别于内在的被动性的人物化视角,内在的被动性的人物化视角在托尔斯泰的作品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在《复活》中,主人公的心理意识随着环境的变化而相应变化,从一个纨绔少年到一个具有道德与良心的绅士,托尔斯泰精确地展现出了人物心理在环境改变中不断发展变化的轨迹,因而,人物的心理存在变化是以依附于环境变化为前提的,这表现出人物心理存在的一种被动性。
  内在的主动性人物化视角正是这两部小说的艺术创新之一,在这种视角下,小说中的人物尤其是主人公表现出一种思想者的独立气质,其心理不会是像内在的被动性人物化视角那样以物照我,而是采取以我观物的主动形式贯穿者一种相对独立、统一的思想或心理意识,因而,其心理存在是以这一贯穿中心的心理意识在不同的环境中,或和谐、或斗争的心态而存在的。简而言之,这一内在的主动性人物化视角意图让人物的心理在对一种心理存在的主导性理念或信仰的追求中,从现实中吸取反观、验证的营养材料,这不同于盲目的以现实的价值与思想来填充人的心理的做法,而是将一种主导倾向置于圆的中心,圆的四周是对这一主导倾向的支持方与反对方,主人公需要在圆心与圆周的交锋中来不断纠正主导倾向的瑕疵,使之趋于完善,故而主导倾向不再是完全固定不变的,而是处在动态的发展变化中,主人公的这种内在的主动性人物化视角在心理存在的主导倾向与现实中反应的存在价值倾向的交锋,文本的意义便处于不断的发展与丰富中。
  在《追忆似水年华》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主人公马塞尔和阿辽莎显然都是作为思考者的形象而存在的,他们共同关注的是人的存在问题,进一步说,关注的是人的精神、心理的存在,而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除了阿辽莎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是独立的思考着的当下的人,两部小说都有着各自的心理存在的主导性理念或信仰化的追求,《追忆似水年华》追求的是心理存在的真,而《卡拉马佐夫兄弟》追求的是心理存在的善。
  在人物的主动性人物化视角观照下,人物特别是主人公的思想是独立自主的,并且以以我观物的形式呈现,因此,在两部小说中,主人公的行动是自由的,思想是自由的,他们具有充分的主动性,不是作家所能控制、预定的,更不是读者能迅速把握、理解的,他们这种主动性的心理存在方式使他们自身的心理存在处于不断的创造中,从而使人物的这种心理存在一直处于未完成性的状态中。
  在两部小说中,这种主导型理念的追求与其对立面是在不断地并存与斗争的,主人公主动的行为探索与追求经常面临来自现实的阻力,因此处于圆心的主导倾向与处于圆周的现实倾向在多数情况下是不断地冲突与斗争的,如《追忆似水年华》中,小说交织着真与伪的冲突,居于圆心的真总是与圆周现实中人物心理的虚伪对立存在;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小说交织着善恶的冲突,不仅在不同人物之间表现出这种善与恶的对立,如处于善恶两极的老卡拉马佐夫与佐西玛长老,他们分别代表了恶与善的典型,而且在同一个人身上也表现出心理存在善恶的冲突,这最突出的表现在德米特里这一人物形象上。
  2.表现:心理存在的空间化
  心理存在以一定的时间、空间结构来构成,它既可表现为历时性的存在,又可表现为共时性的存在,前者代表了历史性的衔接过去和未来的心理存在方式,后者表现为当下性的多维共存的横切面的心理存在方式。作为存在主义的鼻祖,海德格尔以存在论的眼光审视时间,提出时间性的不等于在时间中存在着的这一重要命题,把非时间的、超时间的,即某种空间关系也囊括在时间性的这个范畴中,从而扩大了时间概念的领域。
  严格来讲,心理存在特别是在心理小说中,对空间的依附性是极少的,主要是在时间中体现了极大的张力。传统的心理小说主力于在特定的环境背景下心理的呈现,以及随着环境变化,心理相应的动态变化。在前面阐释的主动性人物化视角的观照下,我们发现主人公获得了充分的主动性,这种主动性使人物自身表现出极大的自由独立性,似乎要挣脱作者主观意识的束缚,我们无法预测人物的下一个行动将是什么,也无法预测人物思想的延伸性,而行动的独立性更多的是根源于人物的心理。莫洛亚说过:“要想行动正确,必先思想正确。”而思想是内在于人的心理的。因此,在这种主动性的人物化视角下,读者可以从作者的写作态度上明细这样一个理念,即我们所看到的外部的任何行动的复杂景象都是人物自身的特定心理造成的,而与所处的环境无关。这样小说中的外部空间感便极大地消解了,对于心理小说而言,由于独具精神,轻视外在客观环境的摹写,由此则势必导致小说心理存在中时空比例的失调,因此,在心理小说中,时间的量度于空间的量度更清晰、可感。然而,在这两部小说中,我们却可以发现两位作家对于重新构建心理存在中时空比例的平衡做了殊途同归的新尝试,他们共同开发了心理小说表现艺术中新的矿藏——心理存在的内空间,这样在外部世界中所极度削减的空间感在人物的内在世界中获得了新的“地盘”。
  在《追忆似水年华》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从宏观上,我们发现了小说中内视域的极度扩大化,从而使人物的心理存在获得了深广的丰富性,强化了心理存在的空间感。从微观上,由于人物的心理存在是在时间的历时性“绵延”中展现的,因此,这种内空间的挖掘是与时间密切相关的,在艺术手法上表现为心理存在的时间空间化,这种手法的目的就是让心理存在的空间化与时间达到交融、合二为一。简言之,就是打乱传统的心理存在与时间的一对一,即不是在某一定点的时间内表现与之相对应的一种心理存在影像,而是探索让某一定点的时间呈现出多种心理存在的影像,由这种多维性延伸挖掘小说中心理存在的内空间。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说传统小说中人物的心理存在只是线性的呈现,而两位作家在这两部小说中则使人物的心理存在以面性呈现,在文本中,这种心理存在的影像更多的是表现出一种多元性与对立性。
  (1)双影像:符号磁力场的空间
  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我们以其中一个经典的瞬间为例,关于玛德莱娜小甜饼的片段。小说中是这样叙述的:“突然,回忆又出现在我眼前,那味道正是贡布雷的每个星期日,我去莱奥妮姨妈的房间向她道早安时,她总要给我一杯泡了小玛德莱娜点心的红茶或椴花茶的味道……当我尝出了过去我姑妈给我的那块泡在椴化茶里的玛德莱娜点心的味道,朝街的灰色而又古老的房子——姑妈的房间就在里面——立即象一出戏剧的背影移到了对着花园的小楼后面,那小楼是当时在后院为我父母盖的。还有房屋、小城、广场,午饭前大人们总打发我去那里玩;还有一年四季,从早到晚,我闲逛的街道;还有晴天时我走过的路。”
  小玛德莱娜作为一种勾连记忆的符号,使此刻母亲给“我”吃小玛德莱娜所感受的美妙时刻一下子追溯到已过世的莱奥妮姨妈在多年前曾经吃具有同样口感的小玛德莱娜的动人情景,并且,在这两个情景中,“我”的心理存在呈现出一种双影像,其一是现在的我对于小玛德莱娜所触发的品味生活中细小事物所带来的心理快感,从而使我的心理存在在吃小玛德莱娜的过程中获得了意义上的一种新的展现,另一个则是在遥远的过去与小玛德莱娜所联系的曾经久远而重新焕发生机的心理存在,它“混迹于”历史的年轮中映现出在莱奥妮姨妈隐遁式的奇特生活方式下所笼罩的探寻与追忆。这样,由于小玛德莱娜的链接,在吃小玛德莱娜的瞬间,我的心理存在在过去与现在中达到了多元共存的状态,从而使过去与现在的两重影像的心理存在在同一刻实现了独立统一的平衡,于是小说中人物的心理存在在特定的时间空间化了。“双影像,尤其是将过去与现在相割裂,有意识流动的转折和极性转变而形成的双影像则纯属空间符号,它们会造成空间立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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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共时性:群体意识的空间化
  而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虽然同样是致力于小说中人物存在的时间空间化,与《追忆似水年华》采用在一定时间内由特定事物勾连过去与现在的心理存在的双重影像共存的局面,而是采用类似于戏剧化的手法,使小说中多个人物在同一特定的是时间、地点,表现心理存在的多样性,这种艺术手法在文本中多次出现,此处仅以《审判》一节为例,在这一章中,小说中几乎所有人物得以“大聚会”的形式出场,在审判的这段时间内,小说中主要人物的心理是以不同的形态存在的。特米特里没有杀人,却感到深深的负罪感。伊凡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无神论思想,以及他的思想格言“假如没有上帝,人可以为所欲为”中潜在的危害因素,阿辽莎坚信自己的上帝存在论,秉着强烈的救世意识与极大的同情,关注着可期救助的努力。而两个律师虽与卡拉马佐夫一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在事务上或事业上表现出异于常人的高度责任心,一个希望在任期快结束时做出一番有影响力的案子,以期获得事业上的升迁。另一个是从外省来的法律专家,他的视野更超脱,尽管他明知他所代理的被告有罪,却仍然希图实现诉讼的成功,而他所追求的不外是名誉的锦上添花,即自身实力的一种证明罢了。卡婕琳娜的心里更复杂,她纠缠于伊凡与德米特里的爱情之间,在这场审判中,她的心理斗争尤为激烈,不知道在关乎生命的角逐中对两个恋人如何取舍。因此,在这场审判中,小说中展现了一个戏剧性的场面,主要人物都在同一时空情景中,但他们各自的心理却是不同的,呈现出复杂、多元共存的统一性,这样,小说中人物的心理存在在同一时间获得了空间化的展示。
  (3)相对性:个体意识的空间化
  “如果说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是通过人物的现实感受与已消逝的回忆对这一事物之间的关系之于时间而言,发现了双影像的话,那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则在奥古斯丁、蒙田和帕斯卡尔等西方圣哲之后,远在爱因斯坦建立高速物体运动规律的相对论原理以前,把相对论思想引进意识领域,确认意识一如光线在引力场中发声弯曲那样,也会在瞬间出现双影。”《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也表现出这一种艺术手法,它同样实现了小说中心理存在的空间化,但是,它是以同一人物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所呈现的双重意识来表现的,在文本中也多次出现,此处仅以斯迈尔加科夫为例,他在杀死他的父亲老卡拉马佐夫之后,曾做了一个特殊的梦,梦中的自我意识交织着双重影像,现实中的自我意识相信伊凡的无神论与上帝不存在,人可以为所欲为,而梦中的自我意识则表明他的心灵的矛盾。斯迈尔加科夫的意识呈现出一种相对性的存在,一方面竭力为自己的“犯罪”辩护,坚持超人的思想和无政府主义,另一方面在思想启蒙者伊凡的劝问下,又似乎感到了自己的罪过,总有一种超然的声音谴责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微妙之处表现在他的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处于同一瞬间的对立思想的痛苦折磨中,他深刻地揭示了斯迈尔加科夫身上那些相互交织、相互斗争的两种相反的东西。从而在人物心理活动的复调型话语揭示中完成了心理相对性存在的空间化。
  总之,《追忆似水年华》与《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两部小说具有与其同时代作品更领先、鲜明的内反省现代性倾向,这种倾向最突出地表现在对人物精神时空的强化上,由此而使艺术手法呈现出一种独特性,表现为叙述视角的内在主动性人物化倾向和精神时空的多维立体性。这种现代性叙述手法对后来的许多文学家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而他们也成为现代主义的先行者,对现代主义最终代替批判现实主义成为文学创作的一股中坚潮流而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
  
  参考文献:
  1.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M],李恒基等译,译林出版社,1995年
  2.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M],荣如德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
  3.克洛德.莫洛亚:《普鲁斯特》[M],孟湄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1年 P154,P155
  4.张杰:《复调小说理论研究》[M],漓江出版社,1992年 P104
  5.胡日佳:《俄国文学与西方——审美叙事模式比较研究》[M],学林出版社,1999年P643
  6.朱宪生:《走进紫罗兰——俄罗斯文学文体研究》【M】,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年 P129
  7.巴赫金:《小说理论》[M],白春仁 晓河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
  
  陈莹珍,贵州大学文学院研究生。
  

内反省现代性叙事例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