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1年第4期 ID: 143188

[ 尹燕飞 文选 ]   

浮梁

◇ 尹燕飞

   在武汉接到他的消息,那是约莫下午一点半,我刚从外面回来。二话没说,就在傅家坡车站订了票。迅速整理行装,拿起搁置已久的登山杖,便已在去往屯溪的夜车之上。
   我是凌晨三点多到的屯溪。在手机“嘟嘟”响了许久后,那头一个熟悉却有些沙哑的声音立即打消了我的疲倦。等了片刻,一只温暖而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了我。
   次日清晨七点多,我和那个朋友搭上了由屯溪开往休宁的班车。那是辆很旧的小面包,车上的男人们都爱抽烟。烟很劣,只冒着点点青烟——这儿很潮湿。
   车开了很久,车上的人无论男女,都静静地坐着,没有表情。偶尔听见司机和车外的人的对话竟让我觉得这里的方言是如此神秘,一如这里的气候般潮湿。
   我现在早已从那里回来了。但回想当时,只能记起绿的山,绿的水,绿的空气,和一心想着快点到那个地方。
   汽车停在了一棵有些年岁的红豆杉树下,那是最后一站,冯村。山里下起了小雨,在只有三四米宽的路上,几个妇女,有年老的,也有刚十七八岁的,戴着半截的手套,沿着路边往上走。她们身上都背着一个小小的竹篓,似乎赶往同一个地方。竹篓里装的是鲜叶,茶叶的鲜叶。我们此行也是为的这个。听收茶的说,冯村的茶已经到240了。
   再没有往上开的汽车。多亏得中午让我们搭伙的老薛用摩托把我们从冯村送到右龙。记得在老薛家吃中饭,屋里烤着火,老薛却一如先前见到的那些男人们,静静地抽着我朋友递给他的苏烟,头低着半晌不吭声,缕缕冒出的烟如藤蔓般顺着他的身体往上攀爬。偶尔他也会抬起眼,再抬起头。
   “你们要去右龙啊?”他淡淡地笑了笑。
   ……
   我那是第一次,而我的朋友已经第四年去那三省交界的地方。后来我们再聊起老薛,他没多说什么。我细想了想那句话,总觉得那天老薛问了好几遍。
   进了右龙,打老远地,溪水对面正在采茶的妇女一下子认出了我的朋友,她那声响亮的招呼让我觉得,这地方真好。
   右龙的村民都姓张,祖祖辈辈居于此。我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见到的人都先是直直地看着我们,然后走近了朝我们点头微笑。渐渐地,我也主动朝见到的每一个人微笑。这个举动是有点奇怪,尤其对一个生长在大城市的人来讲,甚至都从未想过。但在这里,我的朋友说,他有种感觉,似乎那些村民早已朝着我们微笑。
   我的那个朋友很爱去搜寻“好地方”,据他讲,他已对这种“微笑”体验多次了。可是讲真心话,最使我触动的,还不是这个。
   我们住在建成家,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能人。他的茶炒得很好,是村里为数不多出去卖过茶的人,还懂一些风水。但就在第二天早晨,我们却决定不要右龙一粒茶。
   起因在前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吃饭,一个茶农带着三四两干茶到建成家,想让我们收他的茶。今年的价格是300。泡了一杯尝过后,却发现今年的茶没有了往年的芝兰幽香。
   我俩用自己的方言嘀咕了一会儿,待那个茶农走后,非常真诚地问建成其中的原因。建成先是低头不语——那张热情、能说会道的嘴突然停了下来,屋子里很静,他女人走开了。我们再一次真诚地询问原因——但那哪里是询问,又从何让一个山里人感受到真诚?不如说是我们用城里人的圆滑,在几乎不留一点儿缝隙的逼问下,让建成道出了村民普遍使用化肥的真相。于是,我们决定离开。
   右龙是个古村落,至今还保存着明朝铺就的石板路。在第二天早晨我们即将离开的时候,那一幕让我至今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们路过了右龙村的家族祠堂。那是一间很高的老房子,里面摆满了棺材,棺材的四面又停满了摩托车。这些棺材有的上了漆,有的还只是个坯,但都是空的。因为右龙有一个习俗,过了四十的人就要去山里找木材,在祠堂里精心为自己打一口棺,然后搁在那里。
   直到此,我似乎才对他们的表情冷漠和静静抽烟有了一点理解。可是同时,每个男人都有一辆摩托车,因为他们要在不收茶的季节外出打工。他们可以没有老婆,没有砖砌的房子,却必须得有一辆摩托,停在祠堂里,棺材旁。
   我们离开了,沿着那条徽饶古道一路向西。路沿山势向上,两旁是大片大片的茶园。当到达山顶,即将翻过这座山的时候,我停下来回望这个山坳子里的小村子,忽然发现太阳才刚刚升起,乳白色的云气,顺着刚走过的那条小路慢慢往上爬,竟然就浮在脚下。茶园里的茶农早已在劳作,他们偶尔也会起身看我们一眼,却仍是不说话。
   ……
   第一次喝到浮梁茶呀,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在一个茶馆里,我和我的那个朋友聊起白居易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后来便约好,日后他定带我去浮梁一次。
  前不久,和我女友谈起那段故事,她说今年冬天我们再去一次,没有茶买,只想去看看。
  我依然憧憬着浮梁。
  
  尹燕飞,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现居湖北武汉。本文编校:覃少平

浮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