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中学语文教学 2006年第12期 ID: 78608

  

认识陌生的文学,领略陌生的美

◇ 王 燕


  人教版高中《语文》第五册所选的四篇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为我们语文老师和同学打开了一扇通往陌生文学世界的窗口。作为上个世纪西方文学主潮的现代主义文学,是一种有别于传统理性文学的特质文学。它的产生机制和美学特征,至今仍深深地影响着当代西方乃至世界文学的发展走向。但是,由于大部分一线老师对西方现代主义思潮与文学缺乏了解,至今在教学中仍然感到十分困难。因此,进一步帮助老师们读懂这几篇不同流派的代表作品,甚有必要。当然,读懂它们,对我们开阔精神视野,更新思维方式,丰富审美经验,吸收异域文化精华,更是大有裨益。这里,仅从发生本质和美学特点的角度。对这几篇课文简单论析,希望能达到如上目的。
  《变形记》——异化的人生,深刻的恐惧
  《变形记》是奥地利表现主义小说家卡夫卡的短篇小说代表作。作品通过推销员格里高尔变为甲虫的荒诞情节,深刻揭示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普遍存在的人变为非人的异化现象及其灾难性后果。
  20世纪以来,西方人创造了科技高速发展的奇迹,但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作为科技发展主宰的人,其生存状态、生存信念却在“物”的挤压下发生动摇。随时随地被异化为非人。《变形记》全方位、多角度地凸显了“异化”主题:在主人公格里高尔身上表现为人变甲虫的生理“异化”,而在格里高尔家人身上则表现为亲人变为“非亲”的精神与行为双重变异。遭遇凄惨、精神痛苦、沉浸在孤独恐惧幻灭感中无以解脱的主人公,实际上只是人类不幸命运、现代西方荒诞人生的象征性喻体。
  《变形记》中格里高尔变为甲虫,表现了卡夫卡对20世纪初期西方社会里普通人生存状况和人生价值的理解。无论变形与否,格里高尔都深陷于尴尬情境之中:讨厌推销员工作却不得不为生计操劳:憎恶老板却不能不忍气吞声;希望休息却无法不疲于奔命……变成甲虫后的格里高尔不再能够支撑家庭生活,反而成了家里的累赘,父亲、母亲、妹妹无不对其产生了心理上的“异化”,亲人很快变为“非亲”角色。格里高尔死后,全家人感到如释重负,丧亲之痛很快转换成丧亲之喜。这些都可视为人的异化遭遇的形象说明。
  对格里高尔家庭成员人际关系“非亲”和“异化”现象的描写,真实地表现了卡夫卡对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漠的深刻的恐惧,“恐惧”是这篇小说最突出的情感特征,这是我们读《变形记》时要特别注意的地方。有着犹太血统的卡夫卡幼年家庭生活甚为不幸,父亲专制粗暴,母亲抑郁冷漠,卡夫卡孩提时饱受父亲暴君般的虐待,对父亲的深度恐惧如影随形,挥之不去,终其毕生。成年后的卡夫卡内向孤僻的性格和恐惧孤独的思想,很大程度正是来自于这段生活家庭的影响。《变形记》中的“父亲”形象,是作家童年所受精神创伤的真实写照。
  《变形记》的艺术特点突出表现在以下方面:
  首先,小说注重从作者的主观感受出发描写人物的内心激情,通过歪曲客观事物的外形与表象去展现事物的本质。《变形记》中格里高尔的身体变形和他的家人心理畸变的叙事方式具有寓言化特征,其中寄寓了作家对“异化”的理解,外化出作家对人生不幸的切身感受。格里高尔是作者的影子,也是受着异化折磨,深陷孤独、恐惧的灾难无法自拔的现代人的象征,符号化了的格里高尔,传达了作家对现实人生和人类命运的观察与思考。
  其次,《变形记》的文学叙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真实描写,人变甲虫的故事情节极尽离奇荒诞,与我们所熟悉的生活现实相去甚远。但在编织荒诞故事时作者却注入了自己无比真实的内心情感和思考,使读者如临其境地观察到作者隐秘的内心活动,体现了表现主义反对以写实手法描写客观世界,强调表现作家主观内心感受,通过作品探讨抽象哲理性问题的文学主张。
  另外,作品一方面故事情节荒诞不经,另一方面小说细节如对人物的音容笑貌、日常生活情景和心理逻辑过程等方面的描写却又极其细腻真实,体现出亦真亦幻、真实与幻想相结合的艺术效果。
  还有,《变形记》具有鲜明的自传性和主诉性特点,字里行间不时晃动着作家孤独的身影,颤抖着作家痛苦的心灵,彰显着作家对生活的深切感悟与理解。
  《墙上的斑点》——“心理时间”在讲故事
  《墙上的斑点》是英国女作家伍尔夫的早期作品,被公认为是意识流小说教科书式的典范作品。
  20世纪初,意识流小说以描写人的意识流动过程而得名,与传统的写实方法迥然相异。爱尔兰乔伊斯、法国普鲁斯特、英国伍尔夫和美国福克纳开启并建构了现代主义文学这一新型的小说形态。二次大战以后,意识流小说在欧美许多国家得到了普遍的承认,意识流方法成了现代主义文学的一种重要表现技巧。现代哲学、现代心理学是意识流小说形成的基础,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的“意识流”概念、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心理时间”学说和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论。分别构成了它的理论依托。
  《墙上的斑点》是伍尔夫的第一篇“意识流”作品,写一个妇女在墙上看到一个斑点。由此展开了广阔的自由联想,任凭头脑里的意识自由流动而形成一个接一个的印象。从眼前所见,想到昔日往事.又延伸到未来情状,最后,小说叙事又回归于起始的原点——“哦,墙上的斑点!那是一只蜗牛。”这里,作者刻意再现了威廉·詹姆斯对于意识流动所作的经典描述:“意识从来就不是片段的连接,它在流动着,用一条‘河’或‘流水’来比喻它是最自然的了。”小说准确地表现出人的意识思维过程的不间断性、流动性和无空白性,以及超越时空的纯主观性特点。
  在小说中,墙上的那个斑点究竟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斑点”只是“我”意识流动和转换的触发物,通过这个触发物引发人的意识流动不断发散,众多互不关联的零碎思绪以此为“结”连成了一体:小说中基本没有人物活动形成的事件,通篇都是“我”的心理活动。“我”的思绪不受客观时空的限制,具有很大跳跃性,过去、现在、将来,作者在不同时空、不同层次的意识活动——对“斑点”的种种想象,在这一刹那迅速地叠加起来,形成了一个个强烈的“印象”,这就是柏格森著名的“心理时间”。它是小说真正的主人公!它在娓娓动听地讲着关于“斑点”的六段故事。
  柏格森的“心理时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现代心理学理论。柏格森指出,通常人们所说的时间,只是各个时刻依次延伸、表示宽度的数和量的概念,而“心理时间”则是指各个时刻互相渗透、表示强度的质的概念。越是深入人的意识领域。“心理时间”就越适用。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遇见的所谓“似曾相识”的思维瞬间,其实就是不同时间、地点、思想层面对某个事物的印象,在那一刹那间超越时空、超越层次地迅速叠加、强化的结果。这就是“心理时间”。说到底,意识流小说所表现的中心,就是人的流动意识对不同事物不断变换的印象。
  在结构布局上,《墙上的斑点》略去来龙去脉的 [##] 交代,刻意错乱时空顺序,打破以塑造人物、编织情节、注重外部描写为特征的叙事传统,只根据人物意识活动的内在逻辑、情感选择,通过幻觉、潜意识、自由联想组构内容;让“心理时间”作为叙事主角,从“斑点”出发,生发一个又一个印象,每个印象都以“斑点”为支点衍发开去,形成流动的过程,再返回支点。如此六次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好似一朵由六块花瓣围绕花蕊盛开的鲜花。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结构对称,构思严谨。 《等待戈多》——“戈多”的本质就是“不来”!
  贝克特的《等待戈多》是荒诞派戏剧的重要代表作品。
  荒诞派戏剧20世纪50年代产生于法国。后来风靡西方剧坛,是西方最有影响的现代主义戏剧流派。荒诞派戏剧深受存在主义哲学影响,它是存在主义世界观、人生观在舞台艺术上的变体,换句话说,荒诞戏剧是以舞台剧的形式诠释存在主义哲学。
  贝克特是法国荒诞派戏剧的奠基人和代表作家,《等待戈多》是他的成名作,剧情非常简单:第一幕,一条小路,一棵秃树,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在焦急地等待着戈多的到来。在绝望等待中,波卓和仆人幸运儿从此路过。最后,一个小男孩登台宣称:戈多今晚不来了,明天一定来……第二幕基本是前一幕的重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同样的等待。秃树上长出四五片绿叶表明时间在流逝。再次出现的波卓和幸运儿一个瞎了眼,一个成了哑巴。最后依然是小男孩上场宣称:戈多今晚不来了,但明天一定来!两个流浪汉绝望已极,商定若明天戈多不来一定上吊……
  剧本以两个流浪汉苦等“戈多”而“戈多”始终不来的情景,喻示人生是一场无尽无望的等待,它表达了世界荒诞、人生痛苦的存在主义思想,反映出战后资本主义世界普遍的空虚绝望的精神特征。终其一剧,戈多虽然始终不曾出场,却在剧中占据重要地位,流浪汉对他的等待构成了全剧的中心。有人认为戈多(Godot)是从英语“God”(上帝)演变而来.也有人以为戈多象征死亡。据说,有人曾询问贝克特“戈多代表什么”?他回答说:“我要是知道,早在剧中说出来了!”剧中的流浪汉对戈多也是认不清、说不出,却认定只要戈多一来便可“得救”。可是戈多就是不来。可以说,戈多的本质就是不来!那么,戈多究竟是什么呢?如果两个流浪汉象征着当代西方人的话,戈多则象征着他们苦苦等待而又无望实现的企盼和希望。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所有的灾难都在横行肆虐,唯独只有人们的苦苦盼望、等待的“希望”被紧紧地关在盒子里。
  贝克特通过登场人物,展示了西方社会触目惊心的人类受难图。贝克特认为,既然世界和人生是荒诞的、非理性的,表现这种非理性世界就必须用非理性的艺术形式,表现荒诞的现实只能用荒诞的手法。因此,贝克特提出了著名的“反戏剧”主张:用荒诞的形式表现荒诞的内容。解构传统戏剧结构,取消传统戏剧要素,对西方戏剧传统观念进行了根本性颠覆,表现在《等待戈多》中的是逻辑混乱、毫无理性、场景固化、人物抽象、话语冗赘、动作杂乱、情节消解……贝克特甚至声称“只有没有情节,没有动作的艺术才算得上是纯正的艺术”。他的《等待戈多》被称为“彻底的反戏剧”创作。
  《百年孤独》——民族命运的“魔幻化”象征
  哥伦比亚著名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最杰出的代表作,是一部描写近现代哥伦比亚史诗般的巨著。
  魔幻现实主义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现在拉丁美洲的现代主义文学流派。它在体裁上以小说为主,其特点是在真实反映现实的叙事和描写中,插入神奇而怪诞的人物、情节以及神魔、鬼怪、巫术、梦幻等自然现象。将现实与超现实描写融为有机的一体。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是在传统现实主义和非理性现代主义共同影响下形成的一种特殊的文学样式。
  《百年孤独》通过对农民布恩地亚一家七代以及小镇马贡多的兴衰消亡过程的描写,全面深刻地反映了哥伦比亚乃至整个拉丁美洲大陆的历史演变和现实生活,揭示了拉美民族的深层心理以及民族孤独所带来的严重危害,表达了作者对拉美民族和人类命运的思索与关切。
  《百年孤独》以小镇马贡多为人物活动的中心。在布恩地亚家族兴盛衰亡的过程中,马贡多也经历了创建、繁荣、沉沦、消亡的百年沧桑。马贡多原是荒沼中的宁静小村,随着与外界通道的发现,吉卜赛人和移民蜂拥而至,马贡多很快发展成热闹的集镇.政府派来了镇长和士兵,从此党派纷争,内战频仍,人民受尽苦难。随着殖民主义者侵入,小镇修通了铁路,掀起了种植香蕉的热潮,呈现出表面繁荣的景象,同时社会风气日趋败坏。在充当帝国主义帮凶的政府军血腥屠杀罢工工人之后,马贡多终于一蹶不振,最后从地面上“消失得无踪无影”。
  马贡多小镇的百年兴衰,实际上是哥伦比亚社会历史变迁的缩影。《百年孤独》集中描写的布恩地亚家族,从第一代的霍塞·布恩地亚到第六代的奥雷良诺·布恩地亚,实际上就是哥伦比亚农民的象征。这些人物生活遭遇虽各不相同,然而人人都具有共同的孤独感。这种孤独的特征是因为不能掌握自身命运而产生的,它顽固地依附在布恩地亚家族每个成员身上,并且弥漫开去,延续了百余年。孤独在布恩地亚家族中周而复始,代代相传。孤独造成冷漠、绝望;孤独导致愚昧、落后、保守、僵化;孤独使人离群索居,与世隔绝,停滞倒退。这种孤独是家族衰败、民族和国家消亡的根源。小说结尾写布恩地亚家族连同小镇马贡多被一阵怒吼的飓风刮走,象征了孤独必然产生的家庭和社会悲剧结局。发人深省的是,作者形象且深刻地揭示了造成布恩地亚家族百年孤独的原因:一是后进民族根深蒂固的文化心理负面积淀,一是帝国主义列强野蛮横暴的掠夺和杀戮。这一结论对于20世纪世界范围内被压迫民族风起云涌的争取独立解放运动,是一个了不起的昭示和警醒。
  《百年孤独》情节离奇、人物怪诞。小说运用神奇魔幻的传说、极度夸张的手法以及象征性形象表现了印第安人传统意识和信仰,描绘了拉丁美洲现实生活巨幅画卷,具有鲜明的魔幻现实主义特征:
  首先是现实性和神奇性的结合。小说在反映现实中经常插入神奇而怪诞的人物故事以及各种超自然现象,将许多神话传说和鬼魂故事穿插于小说叙事之中,以及借用《一千零一夜》的典故和《圣经》“大洪水”“圣母升天”等原型结构情节,用来折射拉丁美洲的社会现实。神话与现实、幻想与真实巧妙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光怪陆离而又不失其真实的艺术图景。从本质上看,魔幻只是其创作的手法,反映现实才是它的目的。
  其次,《百年孤独》的创作既立足于民族文学的传统,又大量汲取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营养。小说的“魔幻”色彩,既来自于拉丁美洲印第安民间文学和古老的玛雅文化,同时又大量吸收欧美现代主义文学象征、时空倒错、心理独自和意识流等表现方法。因此,《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既是具有拉丁美洲地域性的,又是具有广泛世界性的艺术风格。
  苏州科技大学中文系(石湖区) 21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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