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五四”女作家中,凌叔华作品不多,然而因其成熟的技巧和敏锐的观察能力,其成就却不低。以小说为例,体现在三个方面:诗情画意之下有悲情;女性形象新与旧的对照;作者议论的隐藏与价值判断的显现。从这三个对照中表现了过渡时期中国女性生活的真实状况以及作者小说创作的技巧。
关键词:凌叔华 诗情画意 悲情 新与旧 价值判断
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里评价“五四”女作家的成就时写道:“不过在创造的才能上,这些人都比不上凌叔华……她一开始就显示出一种较成熟的感性和敏锐的心理观察。”[1]凌叔华小说就其取材来说,范围较狭窄,刻画的多是“高门巨族的精魂”。然而因了作家的成熟和敏锐,就其艺术价值来看,正如夏志清先生所说,不在“五四”其他女作家之下。一方面,在文本安排上,以画入文,然而在表层的诗情画意下又掩藏着浓浓的悲苦之情;另一方面,她文本中的女性形象有新有旧,甚至在同一人物身上也新旧交杂。而带有启蒙意味的全知视角又表达了作者的价值判断和立场。由于以上对照使她文本中的女性形象更真实丰满,从另一层面反映了过渡时期中国女性思想的转变和真实状况,也使凌叔华小说更显张力和内蕴。
一、诗情画意下的悲苦之情
凌叔华本身既是小说家又是画家,她“以一只善于调理丹青的手,调理她说需要的文字的力量”,“写小说象他写画一样,着墨不多,而传出来的意味很隽永”。在这里涉及到中西绘画知识以及中西绘画根本态度的不同,西方在19世纪印象派之前,尊崇客观的模仿写实;而中国绘画则推崇主观的抒情写意。中西绘画观念的不同,影响到小说家以画喻文的不同。表现在中国小说中则强调“文字的抒情性,含蓄暗示性”[2]。在凌叔华的小说中,那些诗情画意的文字下暗示的又是什么呢?在《花之寺》里,诗人幽泉去和一个不知名的小姐约会而不愿自己的妻子去谈恋爱。这尚且是在夫妻双方感情良好的时候,若到他日,真生出厌腻,又该如何?这之中有对男性的讽刺,也隐含了婚姻与爱情的矛盾:爱情能否持久,婚姻中的两个人如何才能相看两不厌。《酒后》中的采苕明明是爱着子仪的,这从她自己的话里可以看出:“因为她是有了妻子的人,我永远没敢露过半句爱慕他的话。”在此,爱情和道德有了冲突,为了后者而舍弃前者,这是爱而不能的悲情。《他俩的一日》是爱别离的痛苦,因为爱情与亲情的矛盾,有情人不能相聚,似乎涉及到“生离死别”的古老命题。《绮霞》则是家庭与事业的矛盾,绮霞为了“梵阿林”而不得不失去了“蔷薇”。男性作家(如田汉)笔下的浪漫主义在女性笔下转变成了沉重的现实主义。同时也揭示出过渡时期女性要真正的独立,追求自我价值需要付出的代价。
凌叔华小说中的女性遭遇的是人生永恒的不完满。她们中即便是新女性也没有因为受到教育,有了新思想而就拥有了与男子平等的地位,或者的到了幸福。这些作品潜伏的悲情消解了“五四”新女性的神性地位。文本的表面诗情画意,仿佛看不出什么悲情,作者所写的也多是茶会酒会家庭琐事,似避重就轻,然而却在烦琐之下隐藏凝重,于细微之中见出深意。这就是作者小说技巧成熟的表现。
二、新与旧的对照
“五四”新思潮带来民主自由思想,但要在人们头脑中充分接受和消化却需待以时日,漫长的专制制度已不存在,但人们的心理习惯和专制的阴影依旧存在,对比一下可知,《独立宣言》和《人权宣言》发表近一百年后西方才兴起了自觉的女性解放运动。中国完全承纳欧美女性解放的成果,有了拿来主义的气魄,却也要自身的条件具备才行。当时的社会环境并未完全吐故纳新,人们思想里留有的封建残渣早已形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阻碍着女性的真正独立自主。这就出现了少数的启蒙精英与多数的平凡被启蒙者之间的对照,表现在文本中就是新旧交织的女性形象。
刘思谦在《“娜拉言说”——中国现代女作家的心路历程》中认为,这一时期的女作家文本应从作家本人考察。参考凌叔华本人身世,及其所处的生活环境和社会环境,她文本中的女性必定有新的一类。她们向往自由独立,追求真爱和幸福生活。如《绮霞》中的高绮霞,《酒后》中的采苕,《再见》中的筱秋。另一类是旧女性,她们多是家庭主妇型,她们的家庭是中国传统家庭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她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认知方法以及命运。《中秋晚》中敬仁太太的不幸全在于迷信天命,《太太》中的太太只知道打牌、赌钱,全无母亲的责任和形象。《送车》中的太太们全部的生活主题都是计较厨子和佣人的不好。作者通过展示她们自己的缺点来写她们的命运,而并没有写封建的不好,手法上近于反讽。
除此,由于前述社会发展原因,加之凌叔华与当时其他女作家不同的敏感和细腻,在凌叔华小说中所见最多的是介乎新旧之间的一种女性形象。可以说凌叔华小说中真正的新女性不多,只《绮霞》中的高绮霞是最完满的一个。其他即使看似是新女性也是不彻底的。如《吃茶》中的芳影,因为一个男子对自己处处殷勤而误会对方喜欢自己,在文中为了说明这种误会的可笑,还有一个衬托的例子,即跛小姐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向这个男子提亲。由此可见,这类女性的心里还有类似于封建社会“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她们在新生活之下依旧有着旧的思想。
即便是一些新女性,也有向旧女性转变的可能,《无聊》中的如璧,是一个已婚的新女性,也是一个“智识阶级的新人物”。她不能苟同于周围邻居太太们的生活,但又内因自己的生活方向。而文本中那些太太们的生活于如璧的生活是个对照的同时也是个影射,即如璧将来的生活也可能像她们一样。这在文本中是有暗示的,我们从下人的议论中可以得知她“一个女人家只守着个书房”,要译的书也一个月没动了,有的只是无聊。在此涉及到凌叔华小说中女性的一个重要特点:没有固定的职业,经济上不独立,尤其是已婚女性。“婚姻是最能体现男女地位而又具有普遍性的一种社会行为”,“在经济上对男人的依附,使女人丧失的不仅仅是可以支配金钱的权力,而是包括自己独立人格和肉体在内的全部所有。因此经济的独立是妇女解放的一个必要条件”[3]。许多人早就意识到,女人和男人一样应该拥有参加社会事业的权力。然而从这一时期作家的文本看来,并非如此。《无聊》中的如璧没有达到这一要求,《伤逝》中的子君也没有。她们都是处于一种被豢养的状态,正如《无聊》中“某名士解释的家就是枷及家从宀从豕”一样。子君最终离开了她和涓生的家。而凌叔华没有鲁迅的阴冷和深刻。如璧的将来顶多也就像她的邻居太太们一样,养几个孩子,操持一个家庭,由不安现状的烦躁到“淡淡的愁思,些微的惆怅,对命运的顺从,构成了她们枯寂无味的人生”[4]。
三、议论的隐退与价值判断的显现
“小说的本质在于‘全知全能的小说家’有意识地从小说中消失,而又让一个受到控制的‘观点’出现。”[5]凌叔华的小说注重写景,以画入文,或采取对话形式,或心理描写,少有直接的议论。在作品中我们却能感受到作者的立场和价值判断,这是因为在文本中都有一个受到作者价值支配的观点。那些旧式太太之所以可笑可悲是因为作者采用了一种微讽的态度去表现她们,如《中秋晚》中的敬仁太太,《送车》中的太太们。而《绮霞》、《再见》等这些作品之所以传达给我们一种女性追求独立自由的新思想,是因为文本中有一种内在价值的存在,作者通过人物心理描写、对人物进行内心观察安置这种价值观,而且这种价值观由于是通过客观描写戏剧化展示的,对于读者来说显得更真实,有感染力。即便是那些描写旧式太太的文本,也能看出作者的价值取向是反面的。
由此,可以看出,不仅在文本的形式和基调之间有鲜明的对照,在不同的人物类型之间有对照,同时在作者的价值判断和文体形式间也有对照。在这些对照之下,我们既可看到小说艺术技巧的另一种展示,又能看到“五四”时期女性独立自主的真实程度和状况。
注释:
[1]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7页。
[2]方锡德:《文学变革与文学传统》,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65页。
[3]张全之:《突围与变革》,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85页。
[4]乔以钢:《凌叔华小说中的女性生活》,河南教育学院学报,1995年,第4期。
[5][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63页。
参考文献:
[1]凌叔华.凌叔华经典作品[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
(王乃芳 重庆水利电力职业技术学院基础部 402160;刘芳坤 山西太原科技大学人文社科系 03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