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话语潜台词 语用解读 玛莎 男权
摘 要:在《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中,阿尔比塑造了一个专横、霸道的人物形象——玛莎。本文应用格莱斯的会话含意理论,对玛莎的话语和行为表现背后的潜台词进行分析,从而揭示出该剧所表现的这样一个事实:虽然玛莎处处表现出强势的女强人形象,自始至终俨然是其家庭的主宰,但事实上她一直完全被笼罩在男权的阴影之下,一直为男权所压制,完全处于被动、从属的社会地位。
引言
《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是美国著名剧作家爱德华·阿尔比最有影响、最杰出的作品。该剧获得托尼奖和纽约剧评奖,作者阿尔比得以跻身世界剧坛,该剧也成为当代戏剧的经典之作。
《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是一出很长的三幕剧,其剧情发生在深夜,没有什么具体情节,全部人物是年龄不同的两对夫妇。乔治和玛莎是其中的一对,他们住在一个叫新迦太基的大学村里。丈夫乔治是历史系教授,四十六岁,妻子玛莎是校长的女儿,五十二岁,两人已经结婚多年。一个周末的夜晚,乔治和玛莎从校长的晚会上回来后,接待了来访的一对新教员夫妇,随后发生的一切使幻想与现实变得混沌一片。
玛莎是该剧塑造得最成功的角色。她处处表现得专横无理而又精力充沛,肆意用脏话咒骂乔治,公开挑逗客人尼克,完全一副家庭主宰的架势。乔治没能当上历史系的主任,更没能成为校长的接班人,加上玛莎本人又不能生育,所有这一切都使玛莎非常失望。她无法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便时时幻想自己成为了一个母亲,不断把幻想掺和到现实生活中,以至后来连自己也真假莫辨了。剧终时,她说自己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实际上表达的是害怕面对不如意而又无奈的现实。解构玛莎专横的主宰表象及其话语背后的潜台词,人们不难发现,她一直在男权阴影下挣扎着,是父权、夫权制的受害者。
一、父权制与玛莎
《剑桥大词典》将父权制解释为年长的男性统治整个家庭。更概括地说,社会是由男性掌控的,男人利用自己的权力为他们自己的利益服务。父权制从来都没有消失,只不过是改变了形式。女权主义者认为父权制是一种普遍的压迫形式,父权制以各种手段——制度的、社会的、经济的、心理的、和历史的——对女性进行压制、贬低和掌控。父权制下,男性是主体,女性是客体;女性必须乖巧、顺从,崇拜男性的阳刚和强悍。姓名被阿尔比用于该剧标题的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称,父权制下理想的女性形象是“屋子里的天使:迷人、无私、单纯,最重要的是,愚蠢”。她们依赖男性,迁就男性,处于被动、从属的地位。
在《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中,玛莎似乎是整个家庭的主宰。她独断专横,随意辱骂乔治。剧情一开始,她就骂乔治是“笨人”,使唤乔治侍候她;她甚至在客人面前毫无顾忌地揭乔治的短,并公然与尼克调情,极尽羞辱乔治之能事。玛莎的台词帮助我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按照德里达的理论,语言不是我们所认为的是可靠的交流工具,语言是不确定的,是含糊的复杂经验的领域,而这个复杂经验中,意识形态在我们未知的情况下左右着我们”。同样依据玛莎的台词,我们会发现她的内心实际上脆弱不堪,有着强烈的依赖感。虽然表面强悍、反叛,她潜意识的自卑情结和依附心理,使她对自己的角色定位仍然是传统上的崇拜男性,并进而让自己从属于男性。
二、笼罩玛莎的父权
玛莎的大学校长父亲,是父权、男权的最典型的代表。虽然他从未出现在舞台上,但是他的威严却震慑着剧中的每一个人物。
剧本首次提到玛莎的父亲,是在第一幕开始不久。乔治不能理解玛莎为何在凌晨两点多还邀客人来访,玛莎用“没什么可说的口吻”回答:“因为爸爸说我们要好好关照他们”,玛莎重复这句话三遍来回应乔治的抗议,显示父亲权威不容置疑。当尼克夫妇对玛莎讨好地说:“你父亲!哦!他真了不起!”玛莎真诚地感到骄傲,说:“他很棒,不是吗?很棒!”这些都充分显示了她对父亲的崇拜,对父权的俯首贴耳。
父权权威对玛莎的影响,在玛莎的第一次婚姻的解除上再一次得到印证。玛莎的第一次婚姻产生于父亲缺场的女子学院,全剧只有一句话描写到她的第一任丈夫:“他在穆夫女子学院剪草坪,坐在那儿,赤裸着,一个大马力剪草机,剪着。”寥寥数语的描述显示出玛莎应该是为其男性阳刚所吸引。可惜那第一次婚姻仅仅维持了一个星期,因为父亲直接“结束了它,解除了它”,把她带回身边,做父亲生活中的女主人,照料父亲,而且玛莎也说“这样很好,非常好”。对于玛莎来说,父权不容挑战,剧中玛莎对于父亲的独断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和反抗。人们可以看到,所有的父权制只表达了一个性别,只是男性利比多机制的投射,女人在父权制中是缺席和缄默的。……父权制的价值观往往潜伏着男/女对立,男性是主动者和胜利者,而女性等同于被动者和死亡。“女人不是被动和否定,便是不存在。”(法国女性主义者西苏语)
为了做个父亲的乖女儿,玛莎选择嫁给一个大学教员,从而走进了第二次婚姻。“父亲一直想找个女婿,将来他不干时可以接替他,一种继承”,“是爸爸的主意我得嫁个这样的人”。有了父亲的愿望,才有后来在新教员中寻找丈夫的行动。列维-斯特劳斯写道:“构成婚姻基础的相互契约不是建立在男人和女人之间,而是建立在男人与男人之间,并以女人为媒介,女人仅仅提供了交换的主要场合。”玛莎的第一次婚姻因为父亲不能从中获得任何交换价值,便被父亲不容分说地“取消”了;第二次婚姻中的玛莎被当作为交换筹码,目的是为了获得父亲所需要的接班人。朱丽叶·米切尔认为“婚姻是交换的原型,以建立新的关系轨道而起到交换作用”。剧中企图一步步往上爬的尼克的手段之一,是与同事、特别是有权势男性的妻子睡觉,作为校长女儿的玛莎也是他的目标。尼克为实现个人欲望而与这些“妻子”发生关系,同样是一种交换;他与哈尼结婚的重要目的,是因为哈尼的父亲富有,他的婚姻一样是另一种常见的交换形式。
最初,玛莎是为乔治所吸引而与之结婚的。乔治“年轻”、“聪明”、“可爱”、“目光明亮”,玛莎爱上了他;更重要的是,乔治符合父亲的要求,有希望实现父亲的愿望。但乔治未能像玛莎父女所设想和希望那样进取、升迁,接替岳父的职位,这让父女俩失望之极。父亲的失望更加重了玛莎自己的失望,因为自己的第二次婚姻又让父亲失望了。从玛莎言词中,人们不难看出她对乔治的深厚感情,但她的自我在沉重的父权阴影下已渺小得近乎可以忽略。
父权如磐石压顶。大到婚姻大事,小到深夜招待客人的小事,父亲的权威无处不在。
崇拜男性外表阳刚内心强悍,也是父权思想的表现。第一幕中客人来之前,玛莎故意挑衅地说:“你让我呕吐!”乔治说:“玛莎,这样说不好。”玛莎:“我喜欢你发怒,我想我最喜欢你发怒……”玛莎在父权统治中长大,男权思想根深蒂固,她希望男性有男子汉气概,希望乔治能表现出男性的阳刚,因此故意去激怒他,希望他来征服她,统治她。
当尼克说自己是橄榄球队的四分后卫,而且擅长拳击时,玛莎非常兴奋地说:“拳击!你听到了吗,乔治?”当哈尼骄傲地介绍尼克是冠军的时候,玛莎掩饰不住地赞美尼克的强壮,以及他的平坦的腹部和胸肌。这露骨的艳羡和赞美表现了玛莎骨子里的男权意识。尼克是经典男子汉的“版本”:好看、强壮、拳击冠军、十九岁就获得硕士学位、上进。对尼克外表的迷恋,从侧面说明了玛莎传统的被男权制灌输的女性渴望:被强悍的男性所保护。而后玛莎所叙述的乔治被自己无意中击倒的事,也表达了她对乔治不够强壮以及男子气不足的失望。糗事被玛莎抖出来的乔治用仿真枪瞄准玛莎,而玛莎对乔治的恼羞成怒不仅不生气,反而萌生出深深的爱意,这同样说明了她对强悍男性的渴求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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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压制玛莎的夫权
从婚姻中夫妻关系的视角来看,父权制又必然包含夫权制(丈夫的权力)。全剧中,玛莎作为校长的女儿指手画脚,乔治的无能更让她成为家庭中“穿裤子的人”;而夫权的代表乔治,似乎总是唯唯诺诺,屈从于玛莎的领导。阿尔比是公开的同性恋者,许多批评家对他剧作的同性恋倾向颇有微词,认为他剧中有“厌女”的嫌疑。阿尔比剧中的女人们为了在家庭领导权上占上风,无休无止地与她们的男人作战。阿尔比认为女人是有支配欲的、专断的,她们为使她们的丈夫变得无力、渺小,会使用任何必要的策略。女人要维持直接的统治和权力,就会导致男人的反击,从而引起家庭战争。性别角色似乎已经倒错,男人指责女人男性化的粗鲁,女人攻击男人女人味的娴静。玛莎对乔治说:“我是说话声大,粗俗,我穿裤子因为这屋子里得有人穿。”阿尔比剧中的女人是家庭的主宰,总是一副强劲有力、咄咄逼人、操纵男人的形象。她们坚信自己是保持正确方向的家庭掌舵人,表面专横跋扈,不择手段,实质上是在小心翼翼、兢兢战战地经营着家庭。但剧中台词背后的潜台词却对此一点一点地进行着自我解构。
在第一幕的开头,玛莎似乎一直在强迫乔治做猜影名的游戏,接着使唤他去倒酒、开门,俨然一副当家人的派头。但从另一角度看,迫使乔治猜影名的情景完全可以理解为半醉的妻子在任性地撒娇,她让乔治倒酒时是“噘着嘴”、“温柔地”说“给我弄杯喝的”。而看似顺从的乔治内心深处有着根深蒂固的夫权思想。在知道客人肯定要到访时,他对玛莎说:“我希望你有时得告诉我一些事……我希望你停止总是把事情强加在我身上。”他告诉妻子不可以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做任何决定,男性的统治欲表露无遗。而在如此夫权话语中,玛莎迁就地哄他:“哦,乔治!可怜的乔治宝贝,喔喔喔……你在干什么?你在生气吗?嗯?让我看看……在生气吗?你是在生气吗?”
丈夫的权威不可藐视是剧中常常表现的一个主题,如妻子应该维护丈夫的面子,不能让丈夫颜面扫地,否则就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当乔治用假枪瞄准玛莎,并问她是否相信自己会杀了她时,玛莎不屑地答道:“你?……杀我?……笑话。”乔治说:“好,现在,将来某一天我可能……”
乔治在夫妻俩的唇枪舌剑中并非一味顺从,他从未停止过对玛莎的嘲讽、威胁,从精神上折磨玛莎,甚至动手扼玛莎的喉咙。他的男权思想一点不输其岳父。
当玛莎要告诉客人乔治的自传小说由于父亲的阻拦未能出版的具体细节时,乔治的男权思想暴露无遗:“我警告你,玛莎。”“你的嘴巴在找抽……你知道的,玛莎。”“我不能再忍受了。”“我要杀了你。”(扼住她的喉咙,他们扭打在一起。)
剧中有一段玛莎换上很性感的衣服,称赞尼克的体魄,还做出很多挑逗性的举动去引诱尼克。她公然与尼克调情,似乎是对乔治夫权的否定和挑战。但细读她此举的前后语境,人们就会发现,她的本意是要激起乔治的嫉妒心和男子汉的雄心,因为哪里有不贞的妻子会当着丈夫的面,说十几遍我要和谁睡觉了后再去背叛丈夫呢!她一遍遍告诉乔治她要跟尼克去厨房,再上楼,乔治全然不在乎的反应让她气得欲流泪。挫败感让她狂怒,以至于她失望地威胁要让乔治遗憾。整个过程恰恰说明,玛莎希望乔治能像一名男子汉一样占有她、统治她,需要他行使夫权保护自己;而乔治的无动于衷刺伤了她,让她心寒。玛莎所有的辱骂与无耻表现,只是夫权影子里一个失望妻子的挣扎。
玛莎在第三幕开头的独白是她被动、从属心理的剖白:“……被遗弃了!被抛弃了!像一只老猫被扔在寒风中。让我给你倒杯喝的,玛莎?啊,谢谢你,乔治;你真是太好了。不,玛莎,我愿为你做任何事。你愿意吗,乔治?呵,我也愿为你做任何事,你愿意吗,玛莎?喔,当然,乔治。玛莎,我错怪了你。我也错怪了你,乔治。……”
玛莎的这段内心独白,表明了她渴望被爱、被保护、被关怀的内心心理,强悍的外表只是她脆弱感情的掩饰。她告诉尼克,乔治是她生命中唯一让她快乐的男人,是“乔治,当然,乔治;我的丈夫”。然而,她的乔治因为玛莎违反了他的游戏规则,向客人提起他们想象中的儿子,残酷地报复她,逼迫她描述如何养育孩子。乔治还嘲弄她有个比她年轻六岁的丈夫。剧中乔治三番五次强调他比玛莎年轻六岁,这同样是典型男权思想的体现。男权的观念认为妻子应该比丈夫年轻,要温顺听话。乔治还刺激玛莎,说她的父亲不管她的死活,她的儿子不服她的管教。乔治始终继续着他的游戏,并且一直是他在决定着游戏的规则,向被刺激得几乎崩溃的玛莎宣布他们的“儿子”死了。乔治在自己的夫权受到威胁时,毫不留情地向玛莎发难、报复。饱受男权压迫的玛莎在“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歌声中低语:“我怕……我怕!”玛莎的悲剧是无形的父权制作用的结果。
结论
法国的埃莱娜·西苏认为,对于写作为生的人而言,戏剧是最神奇的领域,它实际上是对他人的愿望、对所有他人的愿望的直接现场,人们可以从女性形象塑造中考察男性作家的性别观念。阿尔比笔下的玛莎是他作为男性作家对女性的艺术想象,玛莎固然反映现实中某些女性的状况,但这一种反映经过作家心灵的折射,就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阿尔比的主观印迹,同样反映了他潜意识里的男权思想。从解构的视角看,就是要去“找出文本中意义与其主题相矛盾之处,聚焦在文本中似乎未被发觉的自相矛盾”。仔细分析玛莎的台词及其潜台词,她的独断、无情、霸道仅是表象,她的言行话语及其潜台词都证明了她是父权制下一个从属的、具有依赖性的女性角色。从属与迁就男性的潜意识,在众多场合表现出来:她处处服从男权的统治,服从于男权的具体代表父亲、丈夫甚至于想象中的儿子的统治;她不可以违反游戏“规则”,与男权的主从关系一目了然。她是个服从者,一个被父权和夫权左右的服从者,她外表的反叛和粗野是她软弱内心的挣扎和表现。
总之,从语用角度分析戏剧人物话语和行为背后的潜台词,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剧本表面的话语意义,探寻戏剧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掌握剧作家真正要传递给读者和观众的准确信息。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韩仲谦,博士,上海电力学院直属外语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应用语言学、语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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