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王小菊的关系，说白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二000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们分头跟着各自的朋友来到同一张饭桌，当时她旁边坐着一个被我垂涎了很长时间的小伙子，而我旁边正好坐着一个刚被她瞄准的男青年(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于是那天，我和王小菊就像两个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样在酒桌上推杯递盏，妙语连珠，谈笑风生中时时流露出几分聪明神情。那天晚上，我们分头俘获了一个小伙子，只不过我喜欢的跟她上了床，而她喜欢的随了我。
　　第二天，那个男青年从睡梦中苏醒了之后，跟我说：如同一场梦。
　　我咯咯地笑出了声，这时，电话响了。喂，我是王小菊啊。我一愣，马上心虚地看了看身边的男青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怎么样啊?她在电话里问。
　　什么怎么样?我边接电话边穿上衣服，男青年还使劲拉着我的手不放我离开。我无来由觉得一阵羞涩，端正了一下神情，招呼他说赶紧起来吧。
　　昨天晚上啊，你不是跟那谁谁谁走了吗，怎么样啊?王小菊像个私家侦探一样盯着我问。哦，这个啊，就那么回事吧。我拍了拍男青年的光屁股用眼神勒令他赶紧起来，我不喜欢别人在我家里表现得太随便了，我都起床了你还有什么理由睡得那么踏实。
　　无耻啊，我告诉你，你糟蹋我的男人我可不饶你。王小菊在电话里说得愤怒，但最后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我也呵呵笑了起来。这个娘们，我觉得我比前一天晚上更喜欢她了。那你想怎么样啊。
　　出来谈谈啊。
　　谈什么?
　　你知道我刚从谁家里出来?王小菊的电话里传出电车到站的声音，显然她在街上，很是嘈杂。
　　不会吧。我失声尖叫起来。靠，你也太过分啦。王小菊在电话里笑得非常爽朗。有什么不可能的，出来谈谈吧，你真不想知道昨天晚上他的表现?
　　于是，那天下午我和王小菊在世都的咖啡厅里又见了一面，这一面彻底奠定了我跟她的友谊，在那次见面中，我们不仅互相详尽地介绍了各自不值一提的生活经历，更主要的是介绍了前一晚上分头睡觉的男人的表现与特色。说的人漫不经心听的人心潮澎湃，最后两人都感慨道：真想跟他搞一搞啊。于是，在接下来的晚饭过程中，我和王小菊商量好了交换男人的具体措施与步骤。
　　三天之后，我们都如愿以偿地跟自己喜欢的小伙子睡了一睡，前后加在一起，我睡了五次，她好像睡了八次。她为什么要多睡几次，我不明白，我也没问，对我来说这简直没有必要。三次以后其实就没什么意思了，还不是那么一套。王小菊神秘地笑了笑说，不不，还是不一样，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啊，我撇撇嘴。
　　对了，我要说的并不是我和王小菊交换男人睡觉的事情，这个只是说明我跟她的友谊的背景，是的，就是背景，我跟她是因为性关系才迅速展开的友谊。
　　反正就是，那之后不到一个月，我跟王小菊东窗事发，两个有为男青年突然发现自己在和两个蛇蝎女人交往便先后将我们抛弃。我和王小菊惺惺相惜地喝酒，并在我家同住了一宿，也就在那个晚上两人决定搬到一起来住。很快王小菊就搬来了我租住的房子。又过了一个月，我和王小菊几乎同时发现自己怀孕了，天啦，这个发现让我们悲欢交集。我刚在卫生间吐完王小菊就冲了进去，我看着她像一只乌龟一样趴在马桶上呕吐，觉得非常的有趣，就说，你觉得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我怎么知道啊?王小菊一边吐一边回头看了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有感觉的啊。那你说你怀的谁的孩子?我想了想，说，好像是你那口子的。不要脸!王小菊用毛巾擦了擦嘴，冲进了客厅。我赶紧跟过去，接着问，那你觉得你怀的谁的孩子?
　　王小菊拿出一枝圆珠笔，在纸上画了画，嘴里还念念有词地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说，倒霉，怎么是你那口子的孽种啊。什么?真的?我兴奋地走过去搂住王小菊，并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腹部，亲爱的，你真怀上我的孩子啦?你怎么那么能干呢?王小菊白了我一眼说，胡说什么啊，我怎么能怀上你的孩子呢?你肚子里的孩子的爸爸是我喜欢的男人啊，那还不是我的孩子吗?你真能保证是我那口子的孩子?我又摸了摸我的肚子，说实话我不是很能确定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她那口子的。其实在前一个多月里，我除了和她那口子还有我那口子睡过，我还跟一个很多年前的相好见了一面。你们想啊，两个以前有一腿的男女见面，不为了生意和合作，无缘无故地就见了，那能干什么啊，不就睡一睡搞一搞吗?所以我不是很确定。
　　王小菊把刚才画了半天的纸递给我说，你看，这是我的生理周期表，从前一次月经后开始计算，我跟我那口子搞了一次，是在月经后的第二天，跟你那口子搞了三次，都是在安全期之外啊，所以我敢肯定这个孩子是你那口子的。我看着她那个画满了横线和圆点的生理周期表，忍不住一阵恶心，便马上又冲进了洗手间。等我稀里哗啦地吐完了，心里已经打好了一个主意。
　　王小菊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我冲了杯牛奶给她，我要跟她好好谈谈。
　　我说，王小菊啊，做女人多不容易啊，为什么不容易呢，因为我们那么容易就动了喜欢一个人的心思，也就是说很容易就动了感情。王小菊回头疑惑地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又去看电视了。我接着说，感情这个东西吧是很珍贵的，你觉得呢?
　　你到底要说什么?王小菊喝了一口牛奶。我怎么觉得你的反应没我强烈啊，我指着牛奶问她。要知道我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了之后，别说喝牛奶了，就算是喝水也会吐，这个娘们居然还能喝牛奶。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其实很简单，现在我肚子里怀了你的孩子，你肚子里怀了我的孩子，咱们俩的关系又那么好，所以啊，我建议咱们俩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觉得呢?我甜蜜地摸着王小菊的肚子。我看你疯了。王小菊一把拍开我的手，摸你自己的肚子，干吗老摸我的?我便缩回了手老老实实地摸自己的肚子去了。
　　我怎么就疯了呢?你难道不爱你那口子了吗?我问。王小菊没说话。你说啊，你爱他吗?爱啊，那又怎么样呢?爱就不要让我把孩子打掉啊，爱就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啊，要知道我是为你生的啊。我正经地说。反过来，我也很爱我那口子，可是我没怀上他的孩子，但是你怀了他的孩子啊，这是上帝给我的礼物啊，所以你也应该为我生下这个孩子。
　　你是认真的?王小菊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是认真的。我没笑，似乎陷入了沉思。我想到我喜欢的小伙子一笑起来右边脸颊上有个酒窝，还有他左边臀部上的一块胎记，还有他睡着了之后轻微的呼噜声。我接着想，我怎么就没跟他老老实实地谈个恋爱呢，我其实是非常喜欢他的啊。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晚上认识了王小菊我可能就跟他非常愉快地生活在一起了吧?就算是不结婚，现在也能同居在一起了吧。我这么一想，又忍不住想吐，就飞快地跑进了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我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好好吃过一点东西了。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头晕乎乎的，便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别用凉水洗脸啊，伤身体，王小菊站在门口看着我。我回头冲她笑了笑，这时我发现王小菊脸色一变，她俯身过来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我没怎么啊，我再次冲她笑了笑。你哭了?王小菊拍拍我的肩。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自己照照镜子看啊，脸上都是什么?我抬头看了看镜子，才发现自己脸上果然都是眼泪，我忙用毛巾擦了擦，擦完还有，再擦还是有。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呢，眼泪流出来我都不知道。我还是笑了笑。但是接下来还想说点什么却非常困难了，因为我在哽咽，说不出话来。其实我心里一点不觉得伤感啊，但是怎么就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呢?为什么呢?最后我甚至忍不住抽泣起来了。这是怎么了呢?我分外恼怒，我也无法跟王小菊证明我其实一点也不伤感，不仅不伤感甚至有些兴奋，我证明不了啊，因为我正在哭泣啊。没事了，没事了。王小菊拍了拍我的肩膀，后来又轻轻搂了搂我，并在我腮边亲了亲：宝宝，有我呢，别伤心了。
　　我说，我一点不伤心啊，我就是在流眼泪而已。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王小菊狡猾地冲我笑了笑。我恨不得抽这个愚蠢的女人。
　　我不伤心啊!
　　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就乖乖地在王小菊的建议之下躺在床上去了。我休息一会儿，就休息一会儿。没关系，你睡会儿吧，我在这里陪你。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王小菊在晾衣服，她看起来可真结实啊，而我居然被撂倒了。晚上出去吃点什么东西吧，咱们好久没好好吃一顿了。说来也怪，这一觉醒来了之后，我发现我没之前那么难受了，一点也不难受了，只觉得饿。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好啊好啊?我好饿，想吃东西。我笑嘻嘻地说。想吃什么?王小菊端着脸盆从阳台上进来。我想吃辣的。我咽了一口口水，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呵呵，怎么，酸男辣女，看来是个闺女哦，王小菊笑呵呵地说。我喜欢女儿，希望她比我漂亮，我摸摸自己的肚子。漂亮不漂亮就那么回事，大不了整容，只要不要像你那么骚就好了，生个老实的姑娘比什么都好，省心省神的，免得二十年后又一个妖精到处作怪。
　　我和王小菊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便马上找出各自的行头乔装打扮起来。我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牛仔裤上套了一条黑色的裙子，短短的刚包住屁股，脚上穿了一双长到膝盖的靴子。打扮得分外俏丽。王小菊穿了黑色的羊绒大衣，配了一条黑色的长裙子，打扮得分外端庄。我们跑下楼去直奔东直门的紫霞火锅，这是我和王小菊第一次见面的餐厅，这也是我和王小菊那口子第一次见面的餐厅，对王小菊而言，紫霞餐厅也具有相同的意义。我们的肚子里都揣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我们就这样兴高采烈地在餐桌边坐了下来。我喜欢吃黄喉，她喜欢吃毛肚，我们一气吃了三盘黄喉三盘毛肚。辣得一个劲地吸气，连喝了好几口啤酒。对了，怀孕了还是少喝酒的好知道不?别到时候生个傻子出来。王小菊严肃地跟我说。哦，我知道了，我乖乖地说，烟是不是也要少抽啊，像你那种一天一包中南海也不行吧?我说。那当然，以后我监督你的酒，你监督我的烟，咱们为了给对方生个健康的宝宝而努力吧。我和王小菊碰了碰杯。
　　王小菊是什么时候决定要为我生下那个孩子的，我不知道，之后我也没问。我心里想，只要王小菊同意生孩子，我也没什么怕的，我生下这个孩子就算老家的老娘要死要活的我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天上在飘雪，这个冬天一直在憋一场大雪，这天晚上终于给憋了出来了。我和王小菊兴奋地在大街上跑跑跳跳，像两个纯真的少女一样接着雪花玩。街上到处是白胡子白眉毛的行人。那一刻我觉得自己飒爽得很。小心哦，别把我的孩子给摔了出来。王小菊拉住我的手，我坚定地冲她点了点头，脚步马上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这天晚上，我们从东直门走回了家。
　　我和王小菊在家对面的煤炭医院建立了孕妇档案，定期去检查。本来像我跟她的这种情况是蛮讨厌的一件事情，要什么生育指标啊，还有王小菊的户口不在北京，这样莫名其妙地要生个孩子是多么麻烦的事情啊。可是，偏巧王小菊有个忘年之交刚在煤炭医院升了副院长，由他来疏通着强生个孩子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了。这一点旧交情似乎都是为了今天生个黑孩子才在当初建立的，到了眼下我们似乎完全没有了不生孩子的理由。天时地利人和啊，生孩子势在必行了。生吧生吧，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小菊握住我的手。那一刻我感动极了，还有什么交情比得上有人愿意陪你生个小孩来玩呢?亲爱的王小菊啊，如果你为我生的孩子是男孩，而我为你生的孩子是女孩，那就让他们结婚吧，我这么向她表明了我的感激之情。王小菊冲我呵呵笑了笑，没说什么。我趴在CT机前看着王小菊肚子里的孩子，小小的像一个瓜子仁儿，便忍不住一个劲地傻笑。你笑什么呢?我回头看了看仰躺在床上的王小菊，你说这个怎么就是我那口子给搞出来的?王小菊也哧哧笑了起来。旁边的医护人员像看着两个精神病人一样地盯着我们。假如我的儿子不娶王小菊的女儿，我就死给他看，我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妈的我就封建了怎么了?你妈妈我倒是不封建又怎么样了呢?煤炭医院的副院长每次看到前来检查的我和王小菊，眼神都很复杂。我揣测他可能暗中喜欢王小菊也说不定，王小菊在他面前懒洋洋的，不是很恭敬。这个骚娘们，怎么还有个当院长的野男人，我愤愤不平，因为我想到跟我有瓜葛的都是些毛头小伙子，在这种时刻就显得没什么用了。
　　春节到的时候，是我们成功怀孕两个半月的日子。我们因为这个理由都没有回老家过年，我跟我爸爸妈妈说，我公司的电影要去参加柏林电影节，我是领队所以不能回家过春节。我爸爸妈妈兴奋不已，觉得我非常给祖宗长脸，不断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工作为重，到了国外要注意影响，别给家乡人民丢脸。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挂了电话，想起县城里的父母，简直是忍俊不禁。王小菊白了我一眼，说，你可真无耻，还柏林电影节呢，就你们公司那点破电影，恶心。呵呵，那有什么办法，我爸妈虚荣嘛，今天这么欺骗一下，等孩子生下来也比较好游说他们帮我带啊，看在我去过柏林的份上，他们会原谅我的。王小菊给她爸爸妈妈打电话时说，妈妈，我今年不能回来陪你过春节了……没什么，我去男朋友家啊……什么啊不是姓黄我男朋友姓杨……什么呀……我什么时候随便换男朋友了?好了好了先这么着了，我过两天给你们寄一万块钱回家，算给你们的压岁钱。真不要脸啊，我感叹道。这个世界上有脸的人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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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王小菊狂笑不已。
　　春节前几天，我和王小菊在各大超市抢购着各种年货，今天搬回来一箱果汁，明天搬回来几只老母鸡，把家里的小冰箱塞得满满的。你还想吃点什么?王小菊关上冰箱心满意足地在我身边坐下来。我还想吃个西瓜，我没心没肺地嘟囔了一句。你没事吧?大冬天的想吃西瓜亏你想得出来。王小菊没好气地冲我吼了一声。吃个西瓜怎么了，超市里有卖的啊。以后谁娶了你谁倒霉。王小菊感叹着。
　　第二天，王小菊去超市为我买了个西瓜。人家都说孕妇十个有九个爱胡思乱想，我肯定是那九个中的一个。我一边吃着西瓜一边想，这个王小菊干吗要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她根本就没怀孕啊?她想害我?她其实根本没怀孕，骗我说她也怀孕了，等七个月以后，在二??一年的美好的九月，我生产的时候她却什么也不干，白捡了我跟他男人的孩子。我的妊娠反应如此强烈，而王小菊几乎没什么反应啊，我越想越不对头。这个坏女人真是蛇蝎心肠啊，难怪要被人抛弃。这个时候我已经忘了我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被男人抛弃的啊，不仅被抛弃了，我还为了这个男人要求王小菊生下他的孩子呢。
　　这个时候王小菊不知道正在超市抢购什么呢，我在家里焦躁不安，不得已给煤炭医院的副院长同志打了电话。他接到我的电话非常的意外，在得知我和王小菊都不准备回家去过春节后，便暧昧地说，那春节怎么过呢?你们两个小姑娘又是这么个情况，要不要我来拜年?哦，拜年啊，拜年就不用了，不过王小菊好像情绪不大好，我来问问您看我该怎么帮助她。我绕着弯子想探听一下王小菊到底有没有怀孕。院长说，哦这个是很正常的，怀孕初期都是这样的，你们要互相照顾好。我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马上意识到这是个没有意义的电话，我想到在医院我都看见过王小菊瓜子仁儿一样的孩子了，为什么还要这般怀疑她呢?我真不是个东西啊。正反思着的时候王小菊回来了，我一下子扑上去紧紧搂着她连连说，小菊我爱你我好爱你啊，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你怎么了?王小菊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亲了亲我的腮。我泪眼??地抬起头来，突然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个男青年。模样蛮整齐的，他用亮晶晶的眼神盯着我们看，嘴角还含着一抹浅浅的微笑。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男青年自有他迷人的一面。
　　我也不得不承认，自从怀孕之后我就没有近过男色了。男人是个什么模样我好像都快忘记了。这怎么得了。那天，男青年留在我们家吃了晚饭。餐桌上摆放的完全是孕妇套餐，都是王小菊两个月之内摸索出来的菜谱，比如枸杞党参乌鸡煲，雪豆炖猪蹄，我和王小菊吃得津津有味，男青年可能觉得有些油腻吧，吃得很少。他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王小菊，看得时间久了，她回头冲男青年嫣然一笑，说，你看什么呢?你又想说什么呢?男青年笑了笑，马上又沉下了脸色，小菊，你现在怎么变得我都不认识了?王小菊喝光了一大碗汤，摸出一支香烟正准备点上，我变成什么了?变漂亮了?我从她嘴里拔下烟卷，别抽了，别忘了你怀着孩子呢。我说完瞟了瞟男青年。
　　男青年蹙着个眉头，你真要把孩子生下来?王小菊倒了杯水给他，怎么，你不同意?说完她微微笑了一下。你说话干吗那么冲啊，我顶了王小菊一句。我就这样。王小菊再回顶我一句。男青年不是一个不知情识趣的傻小子，他站起身，我以为他要告辞，没想到他兀自去了厨房，找来抹布将饭桌收拾干净，又找出一把笤帚将我们的房间打扫了一遍。我和王小菊尴尬地对视了两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正在做清洁的男青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啊，让我说点什么好啊。那就什么都别说，献点爱心就行了。我一斜身躺在了沙发上，??着眼睛看他。男青年扭头看了看我，红着脸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我突然发现我的肚子明显地大了起来。
　　男青年走了之后，我和王小菊之间立即有些不自然了，这是我的感觉，我们仍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来着，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但是我就是觉得不大自然。一直到了后半夜，王小菊开始跟我说起共进晚餐的男青年之后，这种不自然才开始得到化解，当她把他说透了，我们终于恢复到先前的亲热。我趴在王小菊的肚子上听了听孩子的动静，五分钟之后王小菊又趴在我肚子上听。然后我们互相搂着睡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结，一个男人出现了，只要出现了就不会神龙见头不见尾，年三十的那一天，男青年又来到了我们家。他一进门就说，让我来认认真真地献献爱心吧。王小菊斜卧在沙发上睨了他两眼，微笑道那就开始吧，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面对的可是两个很久没被男人爱过的女人哦，要是被糟蹋了别太委屈。
　　太委屈，太委屈，我不知道放纵爱的天空也充满伤痕。我和王小菊尖着嗓门唱起来。男青年笑嘻嘻地进了厨房。我们把音乐开得很大，我说，小菊啊我想好了，我要是生了女儿就给她取名字叫王小菊啊，希望她像你一样勾魂摄魄好不?王小菊跟着音乐扭着，朝我翻了下白眼，你有病，我怎么就勾魂摄魄了?我可是个老实的姑娘啊，别再拿一些恶心的词语作践我了，要作践我就直接点啊。我乐了，我就喜欢你身上那么一股子劲头，说真的小菊，你不漂亮，单就脸蛋子来说你的缺点也蛮明显的，但是我喜欢你身上一股子满不在乎的劲头。我满不在乎?我在乎的啊，我什么都在乎啊，可是我在乎有什么用啊，没有人需要我在乎啊。说完王小菊钻进我的怀里，我们俩唏嘘感叹起来。大过年的，两个莫名其妙怀了孕的女人多少表现得软弱了一点应该不算丢脸吧，好在家里面还有个白捡来的男人，不然这心里别提多凄怆了。男人是什么呢?是个装饰品，战利品，是个证明罢了，证明什么呢，证明英雄大有用武之地啊，不然，有时候一个男人还真比不过一个自慰器。当然优秀的男人除外，可是这个世界上优秀的男人有几个?就像要脸的女人有几个呢?又怎么可能会被我和王小菊碰上了呢?可怜的王小菊。她也不可怜啊，毕竟家里的那个男人是冲她来的啊，真正可怜的是我自己啊，这么一想心里好难受的，我不愿意当一个可怜的女人，我也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啊，什么时候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扭头跑进了卧室，找出被我抛弃很久的家什，那是些口红睫毛膏什么的。我对镜贴花黄起来，正搞得花红柳绿的时候，王小菊在我背后说，怎么了?春心萌动了?我回头对她笑了笑，问她我漂亮吗?还不错啊。她用右手的小手指擦了擦我的嘴唇，擦得很轻。很不错的，我的姑娘，她冲我点了点头。我想搞他。我垂着眼睛说，心里好委屈哦。我不是在乞求什么，就是眼下想搞，但就那么一个男人。王小菊要是不同意我也就不准备搞了。
　　那就去搞嘛。王小菊托起我的下巴，去吧。可是怀孕化妆不好吧?化学激素可能会刺激孩子哦。我说。没有的事情，王小菊笑了。我还是不放心，跑到卫生间去洗脸。一切又恢复到一开始的样子。王小菊没跟进来，等我从卫生间出去的时候，我看她贴在男青年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耳朵一红，讪讪地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吗?王小菊亲热地搂着男青年的脖子对我说，不用了，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对不对?亲爱的，让我们的宝宝姑娘吃现成的好不?男青年搂着王小菊的腰说，是啊是啊，这就开饭了。
　　我退回到客厅，满屋子里都是肉香，那么好闻。那天的年夜饭我吃了三大碗饭，王小菊吃得更多。男青年说，孕妇真可怕。为什么?王小菊问他。太能吃了啊。男青年说。呵呵，这算什么啊，王小菊说，孕妇还有更厉害的呢。是什么?男青年问。王小菊淡淡地笑了笑，问她。她看了看我。问我?问我什么?我像个傻瓜一样不知道王小菊什么意思。男青年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告诉我孕妇还有哪里厉害啊?我不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哦。我无辜地看着王小菊。好吃不过怀孕的鸡，好日不过孕妇的×，这是她告诉我的哦，王小菊对我笑了笑继续说，是不是你告诉我的。我当时就傻了，呆呆地看着王小菊说不出话来。男青年也傻掉了。我们俩都傻傻地看着王小菊。她笑着说，看我做什么?不是我说的哦。
　　那天晚上，我和王小菊谁也没有去搞男青年。他睡在客厅，春节晚会看完了之后，我和王小菊先后进了卧室。其实是我先进来了，我有点沮丧，非常沮丧，我发现我对做爱没什么兴趣了，也不是没兴趣，更不是对眼下的这个男人没兴趣，我就是有点没兴趣。我说不清楚我到底是怎么了，就躺在床上摸着自己的肚子，王小菊还没有进来，我眼前全是王小菊瓜子仁一样的孩子，他黑黑的在CT机里面动。我以为王小菊不会进卧室了，但是门被人推开了，刚推开的一刹那我以为是男青年进来了，但是是王小菊。她掀开被子爬上了床在我旁边躺下来。你怎么回事啊今天?我问她。我怎么了?她又问我。我什么时候说过好吃不过怀孕的鸡好日不过孕妇的×了?我再问她。啊?你没说过啊?那谁说过这句话?我一直以为是你说的呢。你就知道诬陷我。我们默默地钻在被子里，一夜无话。
　　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我突然一阵警觉，天啦，难道我从今以后要变得圣洁起来了?这个发现吓得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怎么了?王小菊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我没理她，独自在黑暗中发傻。这是怎么了?这可不是个什么好的预兆啊。一个女人要是开始变得神圣不可侵犯那可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啊，这说明这个女人完了，她的野心转移了，她想捞得更多，而不单单是想捞几个男人玩一玩了啊。她要捞什么呢?财产，权势，体面，还有地位以及死后的永垂不朽什么的。什么人才看重这些东西呢?只有内心腐烂的人才看重这些东西的啊。难道这么快我就要走上这条不归路?我害怕极了，紧紧搂着王小菊，我只有她了，我的生命中什么都错过了只有王小菊还没有错过啊，我是多么希望她能拯救我啊，让我重新变得像从前那样淫荡。我不想变得圣洁，一点都不想啊。
　　很多事情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个道理很少人不懂，但是也很少人真正地懂得。那天，我在街上溜达的时候，碰到了男青年，他不知道在干什么，独自一个人在一家花店前的树下站着。那棵树是梧桐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它作为一个背景衬托在男青年的一旁，看起来是那么的动人。我对男青年说，你在这里干吗呢?男青年说，我在看你过马路呢。我一呆，心里涌现出一种老女人的沧桑感，他是多么的温柔，我可不能辜负了他啊。一时间，我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说话，他也没说什么，我们可能对视了很久，也可能并不久吧，但我自信他的倒影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心脏上。心脏下面是我的孩子。接下来，我们去看了电影，我看着男青年在几个人后面排队买票，又看他去给我买可乐和话梅，他领着我找到一排比较好一些的位置，他帮我放好了衣服和包。我们紧紧地坐在一起，看一场电影。自从年三十以后，我已经整整五天没有看见男青年了。有谁说过，就因为看了一场电影，就因为一起逛了逛街，就因为在一盏灯下谈了谈心思，于是就已经离不开他的亲切。
　　接下来是一些温柔的细节，我不准备仔细描写。青年男女的缠绵悱恻，也就是常人所说的恋爱吧，爱情的感觉来得很突然，让我防不胜防。每次约会完了之后我就像是打了一场大仗一样身心疲惫地回家去，这是我之前所没有想到的，在那些真刀真枪地干的时候，我也没有这般疲惫，而眼下我跟男青年谈一个平常的恋爱约几个纯洁的会却让我如此狼狈不堪，这个打击着实不小啊。但我还是那么兴致勃勃。回家之后就抓紧休息，等到元气恢复之后再出去跟男青年约会。否则我怎么敢去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啊。当我们在小河边漫步的时候，我也会突然警觉，河边风有些大，我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受不了吧?于是我们躲进一个温暖的酒吧。如果说这些温柔的细节里还有什么不温柔的因素，那就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王小菊的孩子啊。因为这个，我相信爱情是会要一个人的命的。
　　要命啊要命。我一回家，王小菊就要跟我摊牌，你在搞什么搞?她冲我吼。我搞什么了?我问她。你不是就想跟他搞一搞的吗?可现在你怎么还不搞呢?王小菊点上一支香烟。我说不出话来。我问你话呢，她继续跟我说，你还搞不搞了?我搞啊，我的声音显得很没有底气。那就赶紧搞啊，怎么现在搞得好像在谈恋爱啊，王小菊不屑地冲我撇撇嘴。我谈恋爱怎么了?我无力地还击道，在她面前我总是那么心虚，从我第一次接到她的电话我就非常心虚，今天，在这个面对面谈判的时刻我依然如此的心虚。没出息。她说的是我。
　　当初说好的，你说你就想跟他搞一搞我才帮你的。王小菊温存地跟我说，她好像不那么激动了。你帮我?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是啊，不然你怎么会在大马路上跟他邂逅?我看你好像战斗力不比以前了，就觉得还是需要给你安排一个比较自然点的局面这样搞起来可能容易点，可你自己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真要谈恋爱了?
　　我笑了起来，都是你这个骚货安排的啊这一切?你以为呢?她也笑了，你还要不要搞?不搞我就吩咐他那边撤兵了。搞嘛，搞一搞谁不会呢?尽管我精力不比以前了，但是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单独应付一个男人还是可以的吧。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已经很久没喝酒了。那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一定要搞一搞，不然别怪我翻脸，王小菊斩钉截铁地说。你搞了没?我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发现得太及时了。王小菊一愣，没说话。你搞了没?我觉得王小菊不大对头。我跟你说的是你搞不搞的问题，你干吗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王小菊说。那你就是没搞?我大怒，你没搞凭什么要我搞?这不是欺负人吗?王小菊委屈地嘟起嘴巴，我怎么欺负你了?我又没说我要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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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搞干吗要带他来咱们家啊?你不搞你干吗要跟一个男人几次三番地见面啊?你把我当什么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王小菊问我。一样啊，三天之内你也要跟他搞，凭什么只有我搞你不搞，我告诉你王小菊你别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枪，我太了解你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自信，那就是对你的了解。别跟我来阴的。我恶狠狠地说道。
　　那天晚上，我和王小菊兴高采烈地讨论了好久，我们几乎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这一个时期我们主要的任务是为对方顺利地生下孩子，别的都是歪门邪道。于是我们也铁了心要在三天之内跟男青年搞一搞了。我们心里都清楚，男人和女人就是那么一回事情啊，搞了就死心了，不搞永远不踏实。眼下，无论是我还是王小菊，无论我们中间的哪一个人不跟男青年搞一把，都将危及到生孩子的大局。那天晚上我们又搂在一起睡了过去。
　　三天的时间过得飞快，我这边的成果不是很明显，不是没有机会，是我总把握不上。自从我怀孕了之后就什么都不对头了，原先看见一个整齐一点的男人后的那股子勇猛的劲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在最后一天，我想我要是还不搞可能就要出事情，我也不清楚会出什么事情，但是我非常不安。那天从晚饭开始，我就和男青年待在一起，他像一个耐心的长辈坐在我对面，我想我只要跟他明说了，就算是在公共场合我们也能找到机会搞一把的吧，更何况眼下我正坐在他家里的沙发上。按照一般的程序，吃了晚饭跟一个男人回他的家里，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费什么周折了吧。或者是先喝杯什么咖啡，一边喝一边手摸手，一杯咖啡不用喝完就已经上了床，也有的是先选择一张什么影碟来看，看不上十分钟就在沙发上干了起来，还有的人一进门连灯都来不及打开就簇拥着上了床。这些都是多么可爱的方式啊，可是我呢，我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我们两人都非常拘谨，不知从何开始。应当先喝点什么，抑或是先听听音乐?还是什么都不理会，直接就拥抱接吻?我简直就像一个幼稚的第一次失身的少女，无知啊。其实就算是第一次失身，我好强的本性也没有让我如此失水准，那时候我勇猛成熟得很，和一个男人见面互相勾引试探对我而言几乎是无师自通的事情。可是眼下呢?时间慢慢地要过去了，墙上的时钟渐渐要靠近十二点，我心急如焚，像灰姑娘啊，十二点一到我的马车就要变成南瓜。我越来越觉得今天要搞不成了。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面面相觑，突然他笑了，说，两个人在一起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睡觉。我点点头说，是啊。马上我又改口说，不不，能搞还是搞一搞。男青年大声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爽朗那么大声，我还怎么跟他搞嘛。要不先喝点什么?咖啡还是什么?王小菊喜欢喝咖啡，你呢?他殷勤地问我。王小菊也来过你这里?我问他。是啊，下午来过，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你喝什么?我正要说什么，这时墙上的挂钟丁当地响了起来，我惊坐起来，十二点了?我要回家了。男青年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慌忙站了起来，我得回家了，我冲他愧疚地笑了笑。然后慌不择路地跑了。
　　大街上还是那么冷，我站在马路边上叫车的时候眼泪流了出来，这是我第二次哭——怀孕之后。这次的哭被我马上就发现了，我用手背擦眼泪，还是越擦越多。我心里有非常不好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好的感觉，我知道我就要失去王小菊了。我们在一起整整两个月了，今天算是走到了最后了。因为这个预感，我几乎不敢回家，我在马路上兀自徘徊着，无数的空车子在我身边经过我也不敢招它停下来。我不敢啊。
　　我回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几乎冻僵了，王小菊独自一个人在看电视，她看了看我，说，你回来了?是啊，我回来了，我说。外面冷吗?她问我。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说，还可以，不是很冷。她摸着我的手，她还摸了摸我的脸，说，你看你浑身都是冰凉的，外面很冷吧。我什么都没有说，趴在她的腿上，我的头离她的肚子那么近，我好像在听她肚子里孩子的动静，那瓜子仁儿一样的孩子啊，我喜欢的男人的孩子。很长时间，我和王小菊都没有说话。她温柔地抚摩着我的头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坐正身子，看着王小菊，我说，你搞了没?我没搞。王小菊说。我说我也没搞。我们两个就这么呆呆地互相看着。我说，咱们是不是要分手了?王小菊说，是啊，不分手干什么呢?我笑了笑。王小菊也笑了笑。我亲吻着王小菊的手，说，亲爱的王小菊，有一句话我不说我们还是分不开啊，现在就让我来说了吧，要生孩子是我建议的，现在我再建议，我们去把孩子做掉吧，要是不做掉我们又怎么分得开?
　　那天晚上，我和王小菊最后搂着一起睡了一觉。
　　第二天，还是在煤炭医院，我们去做了人流手术，医生说，幸亏醒悟及时啊，再过一段月份就大了，想做也做不了了。我和王小菊笑了，都长舒了一口气。我们一起进了手术室，在等着前面的手术结束的时候，我们做了以下的谈话。她说，手术完了我就去搬东西，我很快就走了，你自己保重。我说，好。
　　王小菊先去做了手术，时间不是太长，差不多二十分钟吧，她出来的时候一头都是汗坐在轮椅上。我过去问她，疼吗?她说好疼哦。
　　我躺在手术椅上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承受巨大疼痛的准备，但是整个过程中我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有点胀。然后我也坐着轮椅出来了。一个神情紧张的姑娘过来问我，疼吗?我笑着跟她说，不疼。
　　王小菊已经走了。我在街上瞎逛，我要留给她足够的时间来收拾行李。我在肯德基吃冰淇淋的时候想，从今以后，我和王小菊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原载《花城》2003年第6期)
　　

• 王小菊： 我和王小菊　/　名作欣赏·文学鉴赏 200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