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威廉想起没有给孩子们买礼物,顿时有几分失落。可怜的孩子们,他们也真倒霉!每次回到家他们跑过来问他的第一句话总是:“爸爸买什么了?”可他又什么也没买。前四个星期的时候他总在车站买些糖果之类的东西,可上星期六他们看到他拿出同样的盒子时,脸都沉下来了。
帕蒂说:“我的盒子从来都是红丝带。”
琼妮说:“我的老是粉红的,我讨厌粉红。”
威廉能有什么办法呢?不好办啊。以前他会下车在一家不错的玩具店花上五分钟给孩子们买些礼物,可是现在他们有了各式各样的玩具:俄罗斯式的、法国式的、塞尔维亚式的——谁知道哪儿来的。一年前伊萨贝尔就把木驴、火车头之类的旧玩具扔掉了。伊萨贝尔认为一看到这些就让人伤感,而且对孩子们的想象力也毫无益处。
“这太重要了。”变得时髦了的伊萨贝尔解释道,“他们从小就应该有正确的爱好,将来就会节约很多很多时间。真的,如果可怜的孩子们在童年的时候只能盯着这些讨厌的东西,他们长大后只能上皇家学院。”
她的意思是好像去皇家学院看一眼也会必死无疑的……
“我不明白,”威廉慢条斯理地说,“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经常搂着一个裹着毛巾的玩具能睡觉。”
新潮的伊萨贝尔眯着眼睛吃惊地盯着他。
“亲爱的威廉,我了解你的童年!”她的笑声也变了。
不管怎样,就买糖果吧。威廉沮丧地想着,一边从口袋里摸着零钱付车费。他仿佛又看到小家伙们拿着盒子到处让人看——多慷慨呀!——伊萨贝尔那些亲密的朋友们更是毫不犹豫拿上便吃……
买水果吧?威廉在刚进车站的水果摊前停下。给每人买一个瓜?他们会分着吃吗?给帕蒂买个菠萝,给琼妮买个瓜?伊萨贝尔的朋友会不会在孩子们吃饭的当儿偷偷溜进育儿室呢?买瓜的时候,他仿佛又看见伊萨贝尔的朋友——一个年轻诗人——正在育儿室的门后舔着一块瓜。
他提着两个难看的包裹朝站台跑去。站台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火车进了站,车门砰地一声打开又关上。蒸汽机发出的嘈杂声让人觉得来回走动的人们都很茫然。威廉径直走到了头等吸烟车厢,放好手提箱和两个包,然后他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取出一沓报纸,扔到墙角,开始看着。
“另外,我们的客户很有保障……我们正在重新考虑……即使——”呵,太棒了。威廉抚摩了一下扁平的头发,伸了伸双腿,一直在疼痛的胸口稍稍好受了一些。“关于我们的决策——”他用蓝笔慢慢地勾住这一段。
有两个人走到了里面的墙角。一个年轻人把高尔夫球棍扔到行李架上,在他对面坐下。火车急动的时候,球棍散落开了。威廉抬头看见繁忙、热闹的车站悄然向后退去。一个面色红润的姑娘匆匆走过,她挥手叫喊的表情好像有点紧张、失望。“歇斯底里!”威廉麻木地想。一位满是油渍的黑脸工人在站台的尽头对着过往的列车微笑着。威廉想:“多脏的生活!”他又接着看他的报纸。
他再次抬起头看见了田野和牲畜在浓郁的大树下乘凉。在一条很宽的河流里,孩子们光着身体在浅滩下拍溅着水花,忽而映入眼帘,忽而又消失了。太阳无力地照着,一只翱翔的小鸟宛如缀在宝石上的黑斑,高高地飘在天边。
“我们已经核实了客户的信函档案……”这最后一句话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我们已经核实了……”威廉紧紧地盯着报纸上的那句话,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的思绪凝滞了:停滞在报纸上的那句话上,在田野上,在天边,在翱翔的小鸟上,在河水里,一切的一切都在说:“伊萨贝尔。”每个星期六下午都是这样。他在见到伊萨贝尔之前,眼前总是浮现出无数的场面:她在站台上,离开人群站着;在车站外面敞开着车门的出租车里坐着;在花园的门口等着;从干涸的草坪那边向他走来;在门口;在他家的门厅里。
她清脆而温柔的声音仿佛在说:“是威廉,”或者“你好,威廉!”或者“威廉回来了!”他抚摩着她那冰冷的玉手和双颊。
超凡脱俗、朝气蓬勃的伊萨贝尔。很小的时候,雨过天晴,他总是跑进花园摇着他头顶的玫瑰树,那么幸福。伊萨贝尔就是那株玫瑰:柔嫩的花瓣,晶莹的雨珠,凉丝丝的。如今他还是那个男孩,却没有了花园,没有了笑声,也没有了树。麻木的胸口又不住地疼痛。他抽回了双腿,把报纸扔到一边,闭上双眼。
“伊萨贝尔,那是什么?那又是什么?”他轻声问道。他们在新家的卧室里,伊萨贝尔坐在梳妆台前面刚刚油漆过的小凳上,梳妆台上摆满了黑色、绿色的化妆盒。
“什么是什么,威廉?”她侧身朝前,一头秀发飘到脸上。
“呵,你知道!”他站在陌生的卧室里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听到这话后的伊萨贝尔转身盯着他。
她举着发刷恳求道:“噢,威廉!不要这般无聊,这般可怜。你的话语、你的眼神总在暗示我变了,就是因为我结交了真正志趣相投的朋友,经常出门,对什么感兴趣,你的意思是说我”——伊萨贝尔猛地向后甩了一下头发,笑了。——“我扼杀了咱俩的爱情。太荒唐了。”——她咬着嘴唇——“我快疯了,威廉。你对我不满意,因为我买了房子和雇了佣人。”
“伊萨贝尔!”
“是的,是的,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这样,”伊萨贝尔说得很快。“你认为这是另一种不祥之兆。哦,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她温柔地说着,“每次你上楼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威廉,可是我们不能再住在那间简陋的小屋里了。实际一点么!嗨,在那房子里,孩子们连玩的地方都没有。”
伊萨贝尔说的是事实。以前,他每天早晨从单人套间回来的时候,看到伊萨贝尔和他们的两个孩子在后面的客厅里。有时候,他们骑坐在豹皮沙发上面;有时候,把伊萨贝尔的桌子当柜台。玩开商店的游戏;有时候,帕蒂坐在火炉前的地毯上,拿着一把小铜铲,好像在划船逃命,琼妮用夹子仿佛对着海盗射击。每天晚上他俩上狭窄的楼梯的时候,非得要又老又胖的楠妮背着。
是的,他也觉得那个家又小又破,可他们那个洁净温馨的小家挂着天蓝色的窗帘,房子前面还有一个花池,里面种着牵牛花。威廉在门口迎接朋友们,一边说:“看到我们家的牵牛花是不是觉得去伦敦实在太难受了?”
他也真笨,奇怪的是,他丝毫没有觉察到伊萨贝尔并不像他那样幸福。天哪,他太乐观了!以前他不知道伊萨贝尔如此讨厌他们那个简陋的小家,没有觉得胖楠妮是在宠惯孩子,也没有感到她太孤独,渴望结交新朋友、听流行音乐、拍最好的照片。如果他们没有参加莫拉·莫丽森家的工作室聚会——如果莫拉·莫丽森在送别他们的时候没有说,“我要拯救你的妻子,你这个自私的男人。她真像一位美丽的泰坦尼亚”——如果伊萨贝尔不跟着莫拉·莫丽森去巴黎——如果——如果……
火车在另一站停下,是贝蒂福德。天哪!他们十分钟后就会到车站接他。威廉把报纸塞进口袋,对面的年轻人早就离开了,其他两人也不在了。夕阳斜照射在穿棉布上衣的女人和肤色黝黑、光着脚丫的小孩身上。阳光直射着一朵柔滑的黄花,粗糙的叶子盘在岩石堆上。窗外的空气有股腥味。威廉想知道,这个周末伊萨贝尔还和她的朋友们待在一起吗?
他回想起他们在一起度过的假期:他们四个,还有一个照顾孩子的农村姑娘罗斯。伊萨贝尔那时像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休闲服,头发绑成一根辫子。天哪,他的鼻子怎么老蜕皮!还有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情景;睡在羽绒垫的床上他俩的脚交叠在一起……
如果伊萨贝尔知道他这么多愁善感一定会恨死他的。想到这些,威廉不由得惨笑了。
“你好,威廉!”她毕竟来了,正如他想象的那样离开人群站着,——威廉的心怦怦跳着——是她一个人。
“你好,伊萨贝尔!”威廉愣愣地盯着她。他觉得她确实很漂亮,可是他只能说,“我觉得你有点冷。”
伊萨贝尔说:“是吗?我不冷。讨厌的破车又晚点了。出租车就在外面。”他们经过收票员的时候,伊萨贝尔轻轻挽着他的胳膊。“我们都来了,博比·凯恩在糖果店里等着,”她说。
威廉说:“噢!”这时候他只好这样说。出租车在显眼的地方停着。比尔·亨特和丹尼斯·格林横躺在车的一边,他们的帽子斜盖在脸上;戴着草莓般大系带帽的莫拉·莫丽森在车的另一边跳上蹦下。
“没有冰块!没有冰块!没有冰块!”她兴奋地叫着。
帽子底下的丹尼斯插话了,“只能从鱼贩子那儿搞点。”
比尔·亨特露出脸,加了一句:“整条鱼都得放进冰里。”
“哎呀,烦死人了!”伊萨贝尔哀求着。她向威廉解释在她等他的时候,这些人是如何满城搜寻冰块。“没有了冰块,什么东西都沿着悬崖绝壁流入大海,只好用黄油了。”
丹尼斯说:“就用黄油抹鱼吧。威廉,你的头不能用黄油抹。”
威廉说:“看这边,怎么坐呢?我最好坐在司机旁边。”
伊萨贝尔说:“不行,那是博比·凯恩的座位。你坐在莫拉和我中间。”出租车起动了。“你那些神秘的包里装着什么?”
“杀了人的头!”帽子下面的比尔·亨特说着,装出发抖的样子。
“嗬,水果!”伊萨贝尔听到以后非常高兴。“威廉真聪明!一个瓜和一个菠萝。太好啦!”
威廉笑着,可是他着急得很。“不,等一等。我是给孩子们买的。”
“哎呀,”伊萨贝尔笑着,挽着威廉胳膊的那只手滑落了。“他们吃了会痛苦得打滚的。不,你下次得给他们买些别的东西。我不让他们吃菠萝。”
“残忍的伊萨贝尔!我来闻一闻!”莫拉说着,她的手搭在威廉身上要抓菠萝。“哎呀!”她的草莓帽掉在了前面;听上去她快要晕倒了。
丹尼斯说:“爱吃菠萝的女士。”这时,出租车在一家装着条形百叶窗的小店前停下。博比·凯恩出了门,胳膊上挂满了糖果包。
他欣喜若狂地叫着:“但愿能适合你们的口味。我是根据颜色选的。圆圆的东西看上去真是太精美了。看这块牛乳糖,看看这块,真是绝妙的小芭蕾!”
店主出来了。“哎呀,还没给钱呢,”博比说着,显得很慌。伊萨贝尔付了账,博比马上又容光焕发了。“嗨,威廉!我坐在司机旁边。”他的头光光的,穿一身白色衣服,袖子卷到肩上,跳到座位上。“太美了!”他喊着……
喝过茶后,那些人游泳去了,威廉在家里准备和孩子们缓和关系。可是琼妮和帕蒂已经入睡,玫瑰红的余辉渐渐退去,蝙蝠来回飞着,游泳的人们还没有回来。威廉溜达到楼下的时候,一个女佣提着灯穿过门厅。他跟着她进了卧室。这是一间长条黄色房间。在他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一个真人大小的男子颤抖着双腿正向一位姑娘献上一束菊花,她的胳膊一只很短,另一只却很长。卧室的座椅上、沙发上挂满了一条条的黑布,到处是碎鸡蛋一样的污渍和装满烟头的烟灰缸。威廉猛地跌坐在一把手扶椅上。如今,人在双手垂立的时候,要么是见了一只三条腿的羊或一头独角牛,要么是遇到了诺亚方舟的胖鸽子。仿佛有人在摸索着一本包皮的小书,上面的诗污迹斑斑……他想起了口袋里的报纸,可是他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实在无法看报。门开着,佣人们在厨房里闲聊着,他们谈话的样子旁若无人。突然传来一阵尖笑,接着是一声“嘘”。他们想起了他。威廉起身穿过法式窗户走进花园,他在阴影处站着。这时候,他听到了游泳回来的人们踏上沙石路;他们的声音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我认为该莫拉施展才华了。”
莫拉悲惨地抱怨着。
“我们需要台唱机度周末,放着‘山村少女’的曲子。”
“哎呀,不!哎呀,不!”伊萨贝尔叫着。“那样对威廉太不公平了。孩子们,对他好些!明天下午他就离开。”
博比·凯恩喊道:“把他交给我吧。我很会照顾人。”
旋转的大门开了又关上。威廉在走廊上踱来踱去。他们看见了他。博比·凯恩甩动着毛巾,在干涸的草坪上跳着,接着又单脚旋转起来。“嗨,威廉!你没有去游泳,真是太遗憾了。那里的水好,我们后来还去一家小酒店喝了野李子酒。”
那些人都进了屋。博比大声问:“伊萨贝尔,今晚我能穿尼金斯基衣服吗?”
伊萨贝尔说:“不能,谁也不许穿。大家都饿坏了。快来,孩子们,先吃沙丁鱼。”
莫拉把一个盒子高高地举到半空,跑进门厅,叫着:“沙丁鱼找到了。”
丹尼斯故作严肃地说:“沙丁鱼女士。”
比尔·亨特边开威士忌瓶,边问:“威廉,伦敦怎么样啦?”
“没有什么变化,”威廉答道。
“古老而美好的伦敦,”博比叉着一大块鱼,说着。
过了一会儿威廉就被遗忘了。
莫拉·莫丽森问人的腿在水里是什么颜色。
“我的是淡淡的蘑菇色。”
比尔和丹尼斯狼吞虎咽地吃着鱼。
伊萨贝尔不停地斟酒,更换着盘子,找着火柴,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她一直在说:“比尔,我真希望你能画下这样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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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嘴面包的比尔大声问:“画什么?”
伊萨贝尔说:“我们在围着饭桌时的情景。二十年后回想起来是很令人感动的。”
比尔嘴里嚼着东西,眯着眼睛,粗鲁地说:“灯光不好,太黄了。”他又大口大口地吃着,即使那样也让伊萨贝尔陶醉不已。
酒饱饭足之后,一个个疲惫不堪,打着呵欠,直到很晚很晚才去睡觉……
第二天下午,威廉在等出租车的时候,伊萨贝尔才和他单独待在一起。他提着衣箱放在门厅。伊萨贝尔这才撇开那些朋友到了他的身边。她提起箱子,难为情地笑了笑,说:“真重呢!我来提吧!就提到门口!”
威廉说:“不行,怎么能劳驾你呢?当然不成,我来提。”
伊萨贝尔说:“让我来提吧,我真的很想提。”他们相对无语,默默走着,威廉更是无话可说。
“在那边,”伊萨贝尔得意地说,她放下箱子不安地盯着沙石路。她喘着气说:“你这次回来我没有好好照顾你。太仓促了,我觉得你才刚刚回来。下次——”车开过来了。“我真希望他们能在伦敦好好照顾你。太遗憾了,今天孩子们也不在家,可是尼尔小姐早就安排好了的。他们会想念你的。可怜的威廉,你走吧。”出租车掉过头,“再见,”她吻了他一下,匆匆离去。
田野、树林、篱笆一晃而过,窗外的小城那么荒凉、沉闷、朦胧,他们沿着陡峭的山路缓缓驶向车站。火车进站了。威廉径直走向头等吸烟车厢,冲向角落,可是他这回没有理那堆报纸。他双臂交叉顶住剧痛的胸口,开始想着给伊萨贝尔写信。
跟往常一样,邮车又来晚了。伊萨贝尔和她的朋友们在房子外面的彩伞下的长椅上坐着。博比·凯恩在伊萨贝尔的脚边放了一块草皮。生活像低垂的旗子一样沉闷、乏味。
“你们说天堂有星期一吗?”博比孩子气地问道。
丹尼斯自言自语:“天堂的星期一很漫长吧。”
伊萨贝尔想的却是昨天晚上的鲑鱼还能不能吃。她本来打算午饭给他们做蛋黄酱鱼,现在却……
莫拉熟睡了。睡觉是她的最新发现。“太奇妙了,人只要闭上双眼,就成。这么有趣。”
面色红润的老邮差脚蹬着三轮车,在沙石路上艰难地走着,他的车把像是船桨。
比尔·亨特丢开书。“信,”他得意地说,他们都等待着。无情的邮差——哦,可恶的世界!只有一封信,给伊萨贝尔的厚厚的一封信。连一份报纸也没有。
伊萨贝尔悲哀地叫着:“威廉的。”
“威廉已经来信了?”
“这是在温柔地警告你:他要把你的结婚证还回来。”
“每人都有结婚证吗?我以为只有佣人才有呢。”
丹尼斯说:“瞧瞧她!一页又一页!看信的女士。”
亲爱的,心爱的伊萨贝尔。信真是太厚太厚了。看着信,伊萨贝尔感到惊愕,后来她有些觉得压抑。威廉为什么要写信……?多奇怪!他为什么要写……?她越来越激动,甚至有点害怕。这就是威廉吗?真荒唐!真可笑!“哈哈哈!”哎呀!她要干什么?伊萨贝尔猛地跌倒在椅子上,狂笑不已。
那些人说:“快,快,念一下,一定得念。”
伊萨贝尔咯咯地笑着说:“念!”她坐起来,收好信,挥着手。她说:“来,来!都听着,美妙绝伦的情书!”
“情书,多好啊!”亲爱的,心爱的伊萨贝尔!她还没有念就被他们的笑声打断了。
“念吧,伊萨贝尔,太美了。”
“这是最伟大的发现。”
“念吧,伊萨贝尔!”
“亲爱的,但愿我不会成为你幸福的累赘。”
“嗬,嗬,嗬!”
“嘘,嘘,嘘!”
伊萨贝尔念着信。到最后的时候,他们都歇斯底里:博比笑着都快哭了,在草皮上打着滚。
丹尼斯说:“给我信,我会把它单独作为一章写在我的新书里。”
莫拉呻吟着说:“伊萨贝尔,拥抱你的最精彩的那一段写得太少了。”
“我总以为这样的信是在离婚的时候瞎编的。那些瞎编的信跟这封信相比真是相形见绌。”
博比·凯恩说:“给我,给我看看。”
奇怪的是,伊萨贝尔紧紧地抓着信。她不笑了。她精疲力竭地扫了那些人一眼,结结巴巴地说:“不能看,现在不能看。”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伊萨贝尔已经冲向屋子,穿过门厅,跑上楼,冲进了卧室。她坐在床边,喃喃自语:“多么卑鄙,多么可恶,多么讨厌,多么庸俗!”。她又看到他们,不是四个,倒像是四十个。她念信的时候他们嘲笑着,讥讽着,伸手要着信。所有这些是多么令人讨厌。她怎么能那样做呢?亲爱的,但愿我不会成为你幸福的累赘。伊萨贝尔的脸埋在枕头里。她感受到庄重的卧室也知道她这是为什么:她浅薄、轻浮、虚荣……
过了一会儿,从花园里传来叫声。
“伊萨贝尔,我们去游泳了。走吧!”
“下来吧,威廉太太!”
“快去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伊萨贝尔从床上坐起来。现在她必须拿定主意:是跟他们走呢,还是留下来给威廉回信?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必须决定。”还犹豫什么?当然是写信。
莫拉尖声叫着:“泰坦尼亚!”
“伊萨贝尔?”
不,太难了。“我应该——应该先去游泳,然后再给威廉回信。以后再写,以后,不是现在。我肯定会写的。”伊萨贝尔匆忙想着。
她又恢复了笑容向楼下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