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07年第6期 ID: 87146

[ 袁飞华 文选 ]   

从《荔枝蜜》看杨朔散文的虚幻美

◇ 袁飞华


  艺术作品中的美通常有两种情形:一是根植于生活深处的真实美,一是滋生于观念和理想的虚幻美。我国当代著名散文家杨朔的散文无不洋溢着美感,而这种美感却是滋生于观念和理想的虚幻美。这一闪光点在他的代表作之一《荔枝蜜》中得到了集中体现。此散文处处都显现着一种奇特的幻觉与玄妙的美感。
  
  一、《荔枝蜜》中的虚幻美
  
  《荔枝蜜》中,许多地方都运用梦幻般的形象表现艺术的含蓄。我总觉得,那里面似乎蕴蓄着一股迷人的空气,一股不绝如缕的想象力,委实像梦幻一般,具有引人的魅力。文中,写荔枝蜜:“就是那么一股甜香,……你会觉得生活都是甜的呢。”一段话,就已经足以使人心醉了。又如:
  我想起一个问题,就问:“可是呢,一只蜜蜂能活多久?……自己就悄悄死在外边,再也不回来了。”
  在这里,有一根轻柔的细丝,一股深情厚意,缓缓地传送着。说的虽是蜜蜂,它的精神该有多么崇高,也不期然地让人对这个小生物产生出无限怀念的感情来,但是,很自然地又让人想起我们勤劳不息的可爱的劳动人民,自然,这种联想是毋须作家去说出来的,读者也会自然而然地明白的。
  在参观养蜂场时,作者更感受到了蜜蜂的勤劳和无私,彻底改变了作者对蜜蜂的“成见”:
  “多可爱的小生灵啊!……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却又多么高尚啊!
  透过荔枝树林,……也为后世子孙酿造生活的蜜。”
  作者由眼前的辛勤劳作的蜜蜂,又透过荔枝树林,望到了田野里正在用劳力建设自己生活的农民。这样,作者自然而然地就把蜜蜂和劳动人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作者由参观养蜂场,听到老梁的介绍,通过蜜蜂的“劳”与“酬”的对比,蜜蜂的“善”与大黄蜂的“恶”的对比,蜜蜂的寿命之短与贡献之大的对比,作者了解到蜜蜂的忘我劳动、无私奉献的高尚精神之后,油然而生地对蜜蜂产生了由衷的赞叹。
  但作者写蜜蜂,“用意却在以蜂喻人,譬如水田里的农民、养蜂员等,赞美他们为建设新生活所表现出来的辛勤劳动无私奉献的精神”。作者在此凸现的是普通劳动者的美。从自然环境的美到自然物的美,从小蜜蜂的美到劳动人民的美,作者的描写是真诚的、动情的。他把蜜蜂的无所求与劳动人民的无私奉献相联系,充满着作者的情思与想象,从而显现出了一种虚幻之美。
  然而,最让人心醉的是作家的梦:
  “这黑夜,我做了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
  这真是有不尽的情意,短短几字,却包容着云一般的纷繁的思想感情在里面。
  这些文字,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染力,它们让你跟着作者步入到梦幻般的世界里,好像能领会到生活中神奇而感人的哲理。比如对蜜蜂的辛勤劳动、过早死去这一段生动、形象的描写,不也引起了读者梦幻般的想象么?它里面“包含着非常浓郁的情思,作者对劳动的热爱、光明的珍惜、生命的处之泰然,这些无不让人沉思而萦回不已,又终于发人深省。关于作者的梦,梦见了自己变成蜜蜂,竟直如酒一般的醉人”,里面更包含着无限的想象。这笔法,在艺术上属于别一个境界,它的特色,在于把绵延不尽的生活真理寄寓于梦幻般的形象之中,而道理又不在于作者说出,却在于启迪读者的思索而幻想。
  但是,作者在此文中所表现的梦幻般的艺术形象并不是那么的到位、那么的彻底。由此,给读者的想象空间也就不是非常的宽阔和丰富了,虚幻美的表现强度也降低了。
  
  二、虚幻美形成的原因
  
  散文是写实性的艺术,一般抒写自己所见所闻以及真情实感。但杨朔的代表作《荔枝蜜》中为什么会处处都洋溢着虚幻之美?其形成的原因大致有四:
  首先,建国十多年后,社会相对安定繁荣的空气,易于滋生虚假颂扬的粉饰文字。杨朔散文洋溢出的虚幻性的模式正好适应了这一要求。这种模式的形成,可以说,与他的生活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杨朔出生在一个贫苦家庭,少年时光在东北度过,深味战乱带来的灾难与痛苦。参加革命工作后,先后两次进驻延安,特别是一九四二年开始在延安中央党校第三部学习了三年多,他参加了延安整风运动,学习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在这一系列的生活、学习经历中,杨朔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建国前的那些战乱带来的灾难与痛苦的情景。在此对比之下,他情不自禁地感受到了建国后,社会的美好,社会主义下的光明与灿烂。久而久之,这种思想就此深深地印入了他的心田,而且是坚决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尽力来改造自己。相对安定繁荣的景象让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散文创作是一种侧重于表达内心体验和抒发内心情感的文学样式,它对于客观的社会生活或自然图景的再现,也往往反射或融合于对主观感情的表现中间,它主要是以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真情实感打动读者。”确然,杨朔就是把他所经历到的与过去历史加以比较,使之文学化,进而写出了一篇篇具有梦幻般的散文来。
  其次,50年代末,我国政治生活中左的倾向与浮夸之风,反映在“文风上必然重说教,贴标签。”当时大的政治环境之中,要求文学要表现和突出“大我”。1949年7月2日至19日举行了第一次文代会。大会期间,郭沫若和茅盾分别作了报告,要求写作应以工农兵和英雄为对象,以重大题材为主题,要突出正面的、英雄的人物形象。大会还明确提出要遵循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出的思想原则和指导方针。在此,周恩来提出了文艺方面的六个问题。在谈到文艺为人民服务时,周恩来说:“我们主张文艺为工农兵服务,当然不是说文艺作品只能写工农兵。比方写工人未解放以前的情况,就要写到官僚资本家的压迫;写现在的生产,就要写到劳资两利等等。”这样,就无形地对写作者们的题材、主题作了限定,艺术风格、表现形式也有了一定的约束。在此时期,文艺的发展方向不是自由的,而是有政治方向的,受到政策的调制。同时,当时的文艺还深受大跃进中所出现的浮夸之风的影响。杨朔就是在这样的政治背景和浮夸风之下进行创作的。从某种程度上看,他的许多散文就有当时的政治和大跃进的影子。而这些影子却与当时的实际生活又不相一致,是一种理想化的形象。
  再者,杨朔热爱生活,是位理想主义者,浪漫主义散文家。一般而言,浪漫主义作家的现实生活并不像他们作品中所显露的那么美好。有很多现实生活情况,在他们眼里,几乎都是不如意的。无奈中,他们只好发挥自己的优势,把各自理想中的生活给予描绘,从而满足于自己的心里平衡。对于浪漫主义散文家杨朔来说,他考虑到此时的方方面面,只好把在现实中不能实现的美好情景,借托于创作,把自己理想化的图景展现于作品之中,从而让自己也让读者看到生存下来的希望。《荔枝蜜》创作于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中国近百年来历史上少有的大饥荒时期。当时党和国家人民面临着建国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困难。杨朔这么一位穷苦农家出生的大散文家,他不会不知道当时的这一严重的经济困难吧。只是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但却无能为力。怎么办?只好把自己理想化的生活用梦幻般的散文作以表达。从而就形成了杨朔的具有虚幻性的散文,给读者留下了无穷的梦幻美。所以,在他的散文中,总能让你看到那些把花、虫、鸟、兽比喻作劳动人民,给它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最后,从精神分析批评来看,作家“不是事事如意的乐天派,他们的无意识领域充满了种种受到压抑的欲望”。这些欲望构成了强烈的冲动。于是作家就运用文学创作表现自己的欲望。弗洛伊德认为:“艺术是‘一种满足的代用品’,是‘一种幻想与现实相反的幻想。’在他看来,具有反叛意味的本能愿望,以一种幻想的形式升华为艺术作品,而随着升华的实现,性欲的张力得以平复,反叛消失了。于是,艺术只是一种消极的安慰品,是对现实秩序的维护和妥协。”作为一位理想化的,拥有浪漫主义色彩的散文家杨朔,他的许多散文所洋溢出来的虚幻性,并形成了一定风格。我想,也应该有这方面的因素。一般认为,幻想具有三个特征:幸福的人不会幻想;幻想的动力来自未得到满足的愿望;幻想与时间有密切关系,它徘徊于三种时间之间,幻想与当时的印象或足以产生一种重大愿望的诱发性场合相连,从当时又回溯到早年经历的事情,与此同时,幻想又创造着未来的情景,代表着愿望的实现。杨朔的散文无不是一种幻想的展现,从而凸现出了一种虚幻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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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实中的杨朔的确一点也不幸福,他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就是到他快接近花甲之时,生活也并不是那么让人如意。他喝大量的安眠药而至离开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他理想中的生活是美好的、阳光的,而现实生活却又那么不尽人意。无奈中,杨朔只好寻找一个发泄的平台。在写作中,他就把自己的一些不如意,用丰富多彩的梦来达到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借梦境来帮自己实现一种未了的愿望。弗洛伊德认为:“梦并不是无意义的,并不是荒谬的,并不是以我们的观念储蓄的一部分休眠而另一部分开始觉醒为先决条件的。它是一种具有充分价值的精神现象,而且确实是一种愿望的满足;它在清醒时我们可以理解的精神动作的长链中占有它的位置,它是通过一种高度错综复杂的理智活动而被建造起来的。”杨朔散文中的梦境与弗洛伊德对梦的看法应该是相辅相成的。
  
  三、虚幻美的影响力
  
  杨朔和他的散文在我国当代文学史上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在当代散文家中是首屈一指的。他的散文之所以能广为流传,其瑰丽之处,与他散文所显现出来的梦幻般的美是分不开的。我觉得,这种虚幻美的影响力在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都不可缺少。并且会越来越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杨朔所生活的那一代人们,几乎都面临着艰难险阻的考验。当时,国家和人民正处于严重的经济困难。人们渴望着美好生活的出现,都想为各自的理想寻觅一个精神寄托的平台,于是杨朔的散文就成了他们满足愿望的支柱。特别是中小学生们,他们无不热爱阅读、欣赏杨朔的散文。一些学者、批评家,对十七年散文的总体研究,首先“表现在对60年代初期当代散文的短暂繁荣阶段的评估上”。而这一短暂繁荣阶段却又以杨朔的散文为代表。可以说,凡是从事当代散文研究的学者们,几乎都要分析杨朔及其散文。在六、七十年代,杨朔的散文非常火爆。这与杨朔散文中散发出的梦幻般的虚幻美不无关系。就是这深深地吸引着、打动了那些没被困难压倒的可爱的人们。他们如此喜爱杨朔的散文,或许也想从中找到一点“愿望的满足。”从中吸收些许阳光、灿烂的希望。为建设自己美好的幸福乐园而提供了精神寄托。
  杨朔及其散文在当今是否已过时呢?在当今物质、精神都快速发展的时代,人们来至各方面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而且越来越多。于是,忙中偷闲的人们,也会如李白一样即时行乐,从杨朔的散文中得到一点放松,享受一下音乐般的梦幻美。同时,现在的中学语文教材中,杨朔的散文被选入其中也占有一定的比例。他们都在有意无意地学习着、汲取着杨朔散文中所洋溢出的虚幻特色。
  随着时代的变化与发展,杨朔散文中虚幻出来的这种意境美所展现出的价值也会有所不同。在未来的时日中,人们对他散文的认识会更深刻,更具体。他散文的这种虚幻美的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不过,杨朔的散文也存在着些许不足。正如刘锡庆认为的:“对于杨朔散文明显的缺失,就是过于讲求精巧诗化的构思以及小说化的处理,往往产生过于雕琢的虚假感;表述主体的置换为普通劳动者,也往往削弱了散文艺术的抒情个性。”如果杨朔在散文方面不极度地、刻意地追求虚幻美,他的散文也就会在幻化之中增添一份真实感了,从而让人们在真真假假之中寻觅到一种音乐般的梦幻美。当然,任何事物没有绝对的完美,杨朔的散文也如此。作为特定时代的散文大家,杨朔的贡献是不容置疑的。在欣赏他的散文时,我们要避其短而扬其长,从中吸收他的那种“仿佛‘意在言外’,用诗意的形象,道出生活中更生动而美丽的景象”,为我们的生活增加一份情趣。
  
  袁飞华,女,华中师范大学硕士生。
  

从《荔枝蜜》看杨朔散文的虚幻美